《云舒仙君》什枣

7、坏事儿

　　天色越发暗了，在黎明来临之前。

　　宋府大堂不远处一棵隐蔽大树下，张纪云看着蓝云木从那大汉手里抢了人，嘴角一勾，这才心满意足欲要离去，抬脚一转身却对上了许云千那双黑漆漆闪着亮光的眸子，险些撞了上去。

　　张纪云定了定神随即温和笑道：“许公子也无聊出来转转？”

　　那张笑脸明晃晃白花花亮晶晶，许云千略微迟疑，一扫而过再看向他身后时，早已不见了宋元和蓝云木的踪影。

　　许云千看着这人和善的微笑，脑海中又浮现出夜幕下突兀响起的“—阁主通告—”。

　　“—云千，临江仙阁的状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

　　许云千心里想着事，又刚刚睡下不久，本就没完全睡过去，阁主突然整了这么一出，他便淡淡问道：“出什么事了。”

　　“—京城此时正在举办葬礼—”

　　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死了不都办葬礼的吗。

　　“—下葬的，是蓝云木，和释刑犯宋元—”

　　？？

　　许云千一拍脑袋，坏事儿！

　　蓝云木是跟他一块下来的，阁主下令他跟着自己行动...释刑犯又是此行的任务...想到这里，许云千就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许云千的脸色肉眼可见瞬间阴沉了下去，仿佛满脸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张纪云还觉得挺委屈的，无奈地耸了耸肩。

　　许云千僵硬地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张纪云，过了良久才缓缓道：

　　“你早就发现了。”

　　“你是故意的吧。”

　　明明连着两个都是疑问句，却完完全全是肯定的语气，威严且不容反驳，全然不似白天那样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张纪云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故意抛下宋元单独一个人，好让皇帝抓去，却不想蓝云木其实早就发现了端倪，第一时间出现并堪堪接住了宋元，小心翼翼地捧着，随后给了那倒霉大汉致命一击。

　　许云千在背后默默捏紧了拳头。

　　表面依旧装的跟没事儿人似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险些脱口而出。

　　“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释刑犯！

　　我特么马上就能收工回家美美洗个澡吃个饭睡个觉了，你搅屎棍啊瞎掺合什么...

　　“知道什么？”

　　张纪云喜欢当好人的感觉，所以答应了许云千拼客栈的请求，但他更喜欢吃瓜看热闹，所以他此刻并不觉得有丝毫不妥，依旧笑嘻嘻地看着他。

　　许云千深知此事决不能张扬，只能干瞪着眼一肚子火没处发。

　　“我知道什么？知道那蓝色袍子的家伙其实是个女人，知道她之前还是个高贵的公主，还是知道他们那两个人险些成了亲？”

　　张纪云语速很快，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许云千，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两个人鼻尖都快要挨到一起。

　　张纪云说完就后悔了，周身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本来想让这家伙自己发现问题的...

　　张纪云将这一切归结为是许云千反应太迟钝了...

　　张纪云倾身上前越发逼近，许云千感觉到彼此呼出的温热气体都纠缠在一起，微张的嘴唇有些干涩，马上要碰到一起时张纪云微微一偏头，错了过去，紧贴着他的耳朵，许云千心脏措不及防漏了一拍，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却又有些空落落的。

　　张纪云低声说：“嗯？许云千。”

　　许云千眯了眯眼，向后退一小步拉开距离，正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总觉得这人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许云千想起来之前在大狱司迷路的时候，蓝云木给他带路时说宋元是他未婚夫来着，当时他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又碰到唐秋和将洛不知怎的打了起来，就没放在心上，也没琢磨这事了...

　　既然是要成亲的，怎么会...

　　这家伙又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许云千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位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公子藏了一肚子坏水...

　　正这么想着，一滴雨突然落在了他的鼻尖。

　　·

　　“陛下。”

　　大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朝廷上那位年轻男子。

　　“嗯，”身穿龙袍的男子一挥手，示意侍卫侍女都退下，待门被重新关上，才温和地笑问：“常忆，宋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被称作常忆的男子先弯腰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才说：“一切都好。”

　　“哈哈，那朕就放心了！”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笑脸，竟完全没有了往日朝堂上的疏远隔阂，一抹淡淡的微笑反倒显得更加俊美，“过来，和朕坐在一起，看看朕的字这几日有没有长进？”

　　四下无人，常忆也就不再拘束，吊儿郎当地一屁股坐下，把头凑过去看他写字。

　　“秦大哥，你这字怎么还跟狗爬似的？”

　　常忆盘着腿坐着，一脸鄙夷。

　　他这么说皇帝也不生气，他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小声说：“你也不教教我。”

　　常忆浅浅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火热，一把抓着他拿着毛笔的手，拉过头顶，俯身将他压在身下，轻轻卸去了他的冕旒，捧着他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常忆...唔...”

　　秦嵩的惊呼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长长的黑发有些杂乱，本来就中性的长相此刻显得柔和了不少，被笼罩在阴影下。

　　衣服已经被扯乱了，透着一丝魅惑，细腻温柔的吻随即似雨点般落在他全身。

　　常忆眼底满是戾气和火热的毫不掩饰的欲／望，秦嵩显然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眼神一时有些呆滞，只是秦嵩实在有些吃不消，一只手抵着胸膛喘着粗气想推开他，另一只手却被牢牢抓住怎么也抽不出来，只得作罢。

　　“陛下...”

　　秦嵩微微一怔，大脑有些缺氧，明明说过在没人的时候叫秦大哥的，叫陛下未免太生分，可他偏偏在最亲密的时候，脱口而出。

　　被常忆沙哑的嗓音这样唤着，秦嵩迷离的眼神更加无法聚焦了，脸颊泛红，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浑身热的要烧起来，双手不自觉地紧紧环上了眼前人精瘦的腰。

　　忙了这么久，偶尔释放一下也不错。

　　...

　　“陛下，臣已经等候多时了。”

　　...

　　“陛下，别担心，臣愿永远忠诚于您。”

　　...

　　时间在这一时刻仿佛插上了玫瑰色的翅膀，秦嵩后来晕了过去人事不省，这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常忆抱着昏迷的他先洗了个澡，又换上了私服，然后将他轻轻放在了宽大的龙床上。

　　皇帝的龙床很大，就像一个小房间一样。

　　整体为长方形，三面屏式床围，黑中泛紫的颜色，古朴深邃，浑身散发着幽雅的光泽。

　　常忆看着睡梦中的人，怜惜之情溢于言表，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心里想着等容王节一过去，再让他好好休息一阵，身体好些了，就带他出去放松放松，最近为了那什么破容王节，真是累着他了。

　　·

　　秦嵩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偶尔远远飘来宫女说话的声音，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芳香，还有花香，有些湿润。

　　昨天下雨了吧。

　　外面在下雨啊。

　　秦嵩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胳膊、手、腿、腰还有某个地方的酸痛感渐渐复苏，全身是要散架的前奏。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他现在要是动了那么一下下，他的腰就完全可以不要liao。

　　过了好一会儿，秦嵩慢慢转头看向了窗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每次事后第二天醒来他总是不见人影，被窝也早就没有了温度。

　　细雨绵绵，他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秦嵩眼睛微微眯着，闪着亮光，仿佛他可以通过这个细小的动作，扯开朦胧的雨帘，看清记忆深处那座低矮破旧的庙宇，回归那段简单纯真的美好日子。

　　那天也下着和今天一样连绵的雨，暗淡的夕光和雨水模糊了万物棱角，漫天细丝让人从心底升起一种无力，大片的乌云聚在一起笼罩着整个天空。

　　说来也巧，那也是容王节到来的前几天。

　　容王节每十年举办一次，所以那次，是他第一次过这个节。那日宫里忙的人仰马翻，都没人有空管着他了，他闲着没事在宫里转了几圈，实在无聊就找了个机会偷偷溜了出去。

　　街上一片热闹繁华，他心里也看着高兴，就这么走啊走，路走到了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座破烂的庙宇。

　　说是庙宇，不过是因为门上挂了块牌匾，里面倒是空旷，啥也没有，蜘蛛网和灰尘让这座年久失修的庙宇带上了阴森恐怖的气息。

　　秦嵩刚想转身离去，却瞥见角落里堆着几摞书，有些旧但并不脏，书边卷起。本想看看是什么书，却发现里面还躺着个人，走近了看才知道是个少年，跟他差不多大十六七岁的样子，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打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的补丁。

　　他身下只垫着一块稍大点的布，但那人睡得很安稳，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皮肤又白又嫩，让人忍不住想捏。

　　这是大概是秦嵩对常忆的第一印象。

　　秦嵩没事儿做，就盘着腿坐在旁边翻看起书来。书厚的像快板砖，秦嵩捧着没看多久手就酸了，一抬头甩手的空隙，发现那小孩已经醒了，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我...”秦嵩感到喉咙干涩，看着那张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脑袋一时空白，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少年强先开了口：“放下，这是我的书。”

　　少年冷冰冰带着命令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秦嵩意外觉得这人好像在敌对他...又觉得这想法好笑，他们才刚见面呢。

　　秦嵩连忙摆手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恰好路过进来看看......碰巧看到你了。”

　　那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上下打量着这位衣着华贵的人。

　　秦嵩也站了起来，勇敢跟他对视：“你真的误会了，我没有恶意！”

　　“嗯？”那少年偏着头看他，闪过一丝戏谑的笑：“那有什么关系呢，娇贵的公子哥。”

　　“哈？你说什么！”秦嵩听出那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反感就气不打一出来，咬紧了下嘴唇。

　　那少年意外地一挑眉：“怎么，打一架？”

　　“呵，来啊，打！就！打！”

　　秦嵩刚一吼完，一个拳头就向他砸了过来，他迅速侧身躲开并反手握住这截精瘦的手腕，常忆显然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身手，秦嵩看着他眼底闪过的惊异，用力拧住他的手腕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

　　小爷我今天就刷新你对公子哥的认知！

　　秦嵩刚要说话，脚突然悬空，吃痛地低吼了一声，向旁边倒了下去，警笛瞬间拉响，秦嵩立马用手撑着地面想要起身，却不料被人压在身上制住了肩膀和腿动弹不得！

　　秦嵩犹豫了两秒，结果肩膀又是一阵抽痛，压着他肩背的手加重了力道，他连忙道：“我错了对不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那些做错事的的人就是这么跟父皇求饶的......

　　“你错哪了。”

　　切，还蹬鼻子上脸了。

　　“我不该在你睡着的时候看你的书。”秦嵩吸了吸鼻子却被灰尘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脸上身上都沾上了灰。

　　少年瞥了他一眼，皱着眉头一把将书夺了过去，松开他站了起来，秦嵩也噌地跟着站了起来。两人僵持了好一会，面前的少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没看他，自顾自将书放了回去，又坐下了。

　　少年见他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不搭理他了，倒头就要睡。

　　秦嵩的眼神充满好奇，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不在乎他的身份，自然地跟他相处的人，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他想跟他交朋友。

　　起了好几次头，得到的回复都很冷淡，秦嵩渐渐丧失了耐心：“你这人怎么这么闷啊。”

　　“是是是，我这人闷得很，公子哥上别处去吧。”

　　秦嵩看着他的脸，表情变幻莫测，良久，他扯着一脸诡异的微笑，露出大白牙说：“我，偏，不。”

　　“......”

　　秦嵩吃力地起身下床，给自己穿衣服。

　　他向来不习惯宫女伺候，更何况现在身上还有许多痕迹，红印啊吻／痕啊什么的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赤黑色的上衣和大红色的下裳雍容华贵，秦嵩对着镜子整理好衣服，又恢复了平日里冷淡疏远的表情。

　　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纁裳织藻、粉米、黼、黻纹各二。即所谓的“十二纹章” 纹样。

　　衬得他越发威严。

　　仿佛昨夜红着眼睛求饶的人不是他...

　　他看见床头摆着一副字帖，拿起来一看，是常忆的字迹。

　　常忆的字总是有些粗犷，但执笔之稳，运笔之灵活，他自己也常常自叹不如，他真正做到了轻重随心，收放自如，让人第一眼看到就为之惊叹。

　　秦嵩将字帖小心收了起来，他要去上早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