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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尘埃一 ...

  •   十年前,二十岁的宋鹤扬刚刚来到中原不久,就有要立太子的消息从朝中流传出来,这本不关他的事,偏偏他进了楚家。

      没错,就是如今四大家之一的那个楚家,但十年前,他在长平城也不过是个不大不小的宅子罢了。

      宋鹤扬从打杂开始做起,半年内升到了领事,楚宅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都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于是他很自然地被楚老将军赏识了。

      楚老将军说他要带兵出征了,要宋鹤扬好好做,他不会亏待他。

      楚老将军走得第二日,宋鹤扬第一次看见了在后院练剑的楚洛秋。

      楚洛秋那年十七岁。

      华贵的鹅黄色披肩被随意扔到地上,宋客亭俯身捡了起来,搭在手上,看他练剑。

      楚洛秋的出剑速度很快,姿势看起来也赏心悦目,但手还不稳,动作也不太标准,他练的应该是武术十一。

      “右脚再稍微往前迈一步,”宋鹤扬谨记家主教诲,出声纠正他的错误,“手抬高一点。”

      于是他又很自然地被楚大公子赏识了。

      楚大公子经常在后院练剑,不然就是跟在宋鹤扬后面转悠,像块狗皮膏药似的,一口一个“宋大哥”,天天缠着他要他教自己练剑。

      宋鹤扬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府上杂事太多,他没办法总陪着楚大公子练剑。

      楚洛秋也看出来他的忙碌,这好办,又从外头招了好几个仆人,楚洛秋笑吟吟地道:“宋大哥,教我几招吧,前天那个我早就会了。”

      “我打给你看。”楚洛秋拿起剑,示意宋鹤扬跟上。

      确实不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刚劲有力,让人觉得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宋鹤扬拿起一根与剑的体型相差不大的棍子,站到楚洛秋对面,两人相视一笑。

      宋鹤扬率先出剑,直抵着楚洛秋的胸膛,楚洛秋侧身躲过,伸腿一扫,宋鹤扬绷紧小腿猛地一跳,将棍子迅速向后刺去,楚洛秋用剑堪堪抵住,两人交换了位置。

      两人势均力敌,直打的气喘吁吁也分不出胜负,心里对对方的欣赏也愈来愈浓。

      “不打了不打了,”楚洛秋收剑回鞘,“打坏了就没人教我练剑了。”

      宋鹤扬一怔,对他的话不太赞同,道:“谁坏还不一定呢。”

      “我坏我坏,走,”楚洛秋一把环住他的肩,亲昵地向外走去,“给你买把剑去。”

      宋鹤扬一听,这还得了,连忙后撤:“楚大公子,使不得的。”

      “这有什么的,再说你有了剑才能跟我练啊,不然我欺负你吗?”

      说着就要去拽他的衣袖。

      “公子真的使不得啊!”

      两人拖着出了院子。

      “我不,我用棍子也行的...”

      两人拽着出了楚家。

      “我一个下人用不到什么剑的...”

      楚家上上下下的仆人出于对八卦的礼貌,向他们二人行了庄重的注目礼。

      “真的不用...”宋鹤扬使劲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无奈被紧紧扣着怎么也动不了。

      话没说完,宋鹤扬感到一股从心灵深处传来的震撼——中原人的剑库都这么大的吗!震惊之余,楚洛秋松开了他的手。

      两位皆是爱剑惜剑之人,此情此景,连语音都显得苍白无力了,唯有眼底流转的光芒得以窥见其内心的强烈情感。

      宋鹤扬缓缓走进屋内,贪婪的目光将其一一扫过。这里的剑品种样式很多,且都是精品,令人目不暇接。

      宋鹤扬做梦都想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宋鹤扬已经停住了往里走的脚,剑虽好,但终究不属于他,不是他的囊中之物,这太失礼了。

      而楚洛秋一直走到了最里面,打开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咔哒”一声响,一股若有若无的白气从空气里弥漫开来。

      竟是自带寒气的宝剑!不知用的是何等上好的材料,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宋鹤扬急于一睹芳容,一时竟忘了尊卑之分上下之别,也走了进去,站在楚洛秋旁看了起来。

      “我可没打算将这把剑送人,”楚洛秋注视着宋鹤扬饱含着渴望的双眼,道,“你要凭自己的本事得到它。”

      “要怎么做?”

      宋鹤扬渐渐找回了在大漠时的感觉,依靠自己的本事求得生存,凭借自己能力得以服众,这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时代,让人血液都为之沸腾。

      “拿这把剑跟我比一场,证明你有教我的能力。你赢了剑就归你,我还会让你做我的贴身侍卫。”

      “额,这好像并不是升职啊...”

      “你答应不答应?”

      “当然。”他怎么舍得拒绝。

      楚常忆虽从小习武,八岁就开始练剑,可实战经验实在是少的可怜,根本挡不住宋鹤扬灵活多变的进攻,更架不住他变幻莫测的招式,终于败下阵来。

      他揉着被宋鹤扬伤到的肩,龇牙咧嘴道:“剑是有灵气的,宋大哥,给他取个名字吧。”

      “嗯...就叫他寒露吧,”宋鹤扬指腹轻轻捻着剑刃,感受铁制兵器所特有的阴冷触感,“怎么样?”

      楚洛秋先是愣了愣,然后伸手搭上自己腰间的剑,道:“甚好,甚好。”

      宋鹤扬注意到他的动作,于是问道:“公子的剑叫什么名字?”

      “霜降。”

      “这...”宋鹤扬尴尬地笑笑,“要不我还是换个名字好了。”

      “不准换。”

      楚洛秋往楚家的方向快步走去,嘴角噙着的那抹,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

      “怎么伤得这样重?”宋鹤扬坐在床边,将楚洛秋的衣物褪至胸膛,背部和肩部露出一大片淤青。

      宋鹤扬不答,是他自己技艺不精罢了。他扑进被子里,任宋鹤扬帮他涂药。

      涂完药,宋鹤扬起身,道:“公子好生歇息。”说完就要走。

      楚洛秋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道:“你哪也不准去。”楚洛秋猛地坐起,笑道:“宋大哥,你忘了,你现在是我的贴身侍卫,你做过贴身侍卫吗?”

      “没有。”

      “贴身侍卫呢,就是要时刻待在我身边,确保我的安全,”楚洛秋用手撑着下巴,用目光紧紧锁住宋鹤扬,道:“噢对了,你的新房间,在我隔壁。”

      宋鹤扬撇撇嘴,转头望向窗外。窗外不时飞过一两只叫不出名来的鸟,扑腾着翅膀飞向不知名的远方,不远处有一棵银杏树,通体金黄。

      宋鹤扬初来中原时正值盛夏,现在已是深秋了。

      “你过来吧。”楚洛秋又趴下去了,肩上的伤露在外面。

      宋鹤扬只好搬条凳子坐了过去,弯腰的一瞬间,发尾触碰到了楚洛秋的笔尖,轻轻的,转瞬即逝。

      宋鹤扬左耳戴着一个耳坠,细细长长的白色的线,一直混到头发里去了,下面是坠着一颗赤红色的珠子。

      屋内一片寂静,终是宋鹤扬耐不住,开口道:“楚大公子?”

      等了半天也无人应,宋鹤扬提高声量,又道:“公子,你还在吗?”

      楚洛秋已经不省人事,宋鹤扬小心翼翼地关门离开了。

      三个月后。

      “不来了不来了,”宋鹤扬摆摆手,擦掉下巴处的汗珠,哈出的气都成了白雾,“公子,你就别为难属下了。”

      寒冬,不过还没下雪,这二位从秋打到冬,实力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又能想到,三个月前,宋鹤扬还能凭自己的实力拿到“寒露”,三个月后,连连败退不说,求饶声还不断。

      “宋大哥,你看我刚刚使的那招对不对,我总感觉姿势有点怪,使不上力。”楚洛秋这三个月来极少出门,只一心钻研剑术,不过无论干什么都非得拉着宋鹤扬一起,二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宋鹤扬刚要张嘴,楚家大门却被粗暴地推开。

      挤进来一大群楚洛秋面生的官员。

      站在最前头的那两位,楚洛秋却是熟的不得了,是他儿时的玩伴。

      一位身穿黄色华服,身姿挺拔,明明应是神采飞扬的眼里此刻却饱含着泪水。

      楚洛秋与秦嵩泪汪汪的大眼睛对视,一时愣住了,只呆呆地唤了他的名字。待反应过来又立即改口道:“殿下。”

      此刻却无一人去计较他的口误,都面露不忍之色,楚洛秋直觉是他父亲出了什么事,一想到这里,整个人都险些站不稳了。

      宋鹤扬在一旁托住了他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楚洛秋勉强清醒了过来,问道:“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话刚一出口,楚常忆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走到楚洛秋面前立定,声音沙哑低沉:“哥。”

      “到底怎么了,”楚洛秋一手颤抖地抓住了楚常忆的衣袖,突然吼道,“你说呀!”

      秦嵩走了上来,道:“楚老将军他...”说到一半蓦然停止,像是不忍再说下去。

      许云千一向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白衣鲜少的出现几滴污渍,他干涩地开口道:“长城之战,父皇与令尊...都牺牲了。”

      楚洛秋只感觉鼻尖一凉,抬头望向万里长空,白色的雪花似杨柳飞絮,呼出一口白气,终于下雪了。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楚洛秋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之后,父亲的葬礼已经办完了,自己依旧坐在那个以前经常练剑的院子里。

      远远的街道上飘来孩童嬉戏打闹的声音,偶尔有几只鸟欢快的叫着,冰雪消融,院里的植物都已经冒了新芽,不远处的那棵银杏树下,有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

      是宋鹤扬。

      楚洛秋开口道:“宋大哥。”喉咙因为太久没喝水干涩无比。

      宋鹤扬并没有听到。

      楚洛秋站起身,想走过去,刚一抬脚,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闭眼的前一秒,楚洛秋看见那个黑色身影转身了,朝他奔来。

      朝中局势动荡,各个派别剑张跋扈。

      一派坚持守旧,坚持拥立嫡长子许云千称帝。

      一派支持革新,企图让秦嵩趁机称帝。

      理由是长城之战中,秦嵩功劳最大,也最有势力,而许云千作为皇太子,连战场都从未上过,恐怕没有治国理政的能力。

      而许云千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本该由他继承的皇位,不仅如此,还躲到山里去了。

      秦嵩登基之后,对外宣称“兄长身体不适,入山隐居。”

      朝堂上下无一不是质疑之声,而秦嵩执政后,励精图治,国内一派欣欣向荣,这些声音也就渐渐消了。

      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这个新登基的皇帝秦嵩弯腰毕恭毕敬地对许云千吐出四个字:“请君逊位。”

      也许这皇位真是个什么好东西,所以自秦王始,有太多的人穷尽一生来追随也心甘情愿,只是许云千不懂得。

      不懂为什么有人能为了这皇位,置亲情于不顾,弑父残兄,连无辜的旁人也能惨遭毒手,连儿时玩伴的父亲也不放过。

      许云千笑了,笑得浑身发抖,道:“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微微侧过脸来看着秦嵩,任凭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可那分明是释怀的表情,

      “许你便是。”

      盛夏日子里,楚大将军楚洛秋主动请缨,前往漠北平定游牧民族叛乱一事。

      宋鹤扬在家动手做了个香袋,茉莉香味的。

      赠君茉莉,愿君莫离。

      宋鹤扬不愿,不能,不敢说的话,都藏在花里了。

      离去的前一晚上,二人躺在一张床上,彻夜长谈至朝阳破晓,宋鹤扬将香袋与他为楚洛秋求得的平安符一起,送给了他,然后二人便在毒辣辣的阳光下分别了。

      游牧民族最擅战,这一仗打得艰难,但终是获胜了。

      楚洛秋打了胜仗,浩浩荡荡地启程回了长平。满街都是迎接他的人,却唯独不见自己想见的那个。

      他真想现在就飞奔到宋鹤扬身边,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颤抖地握着马绳的手,几近疯魔的,想见他,想抱他,想把分别的这些日子都补回来,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

      楚洛秋满身风尘,难掩疲态,一路马不停蹄,先去见了圣上一面,论功行赏一番之后,才终于回了楚家。

      跨进再熟悉不过的宅邸,楚洛秋心里已经放起了烟花。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有没有按时吃饭呢,有没有变瘦呢,还是变黑了一点,他依旧喜欢练剑吗,“寒露”有好好保管吗...

      有想我吗?

      等下见了面,我一定要第一时间抱住他,然后亲他一口。

      楚洛秋长期阴沉疲倦的面容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跟在他后面的侍卫都呆住了,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见楚将军笑,震惊之余,他们已经停在大门处,目不斜视站得笔直了。

      楚洛秋进了后院,看见那棵长得越发高大的银杏树,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满心欢喜地转身,他心心念念的宋大哥...

      “哥,你回来了!”楚常忆给了他哥一个大大的拥抱,“今晚给你接风洗尘,咱哥俩好好聊聊!”

      “常忆昂,”楚洛秋抱歉地笑笑,道:“你看见宋大哥了吗?我有急事找他。”

      楚常忆眼里满是疑惑,“你是说宋将军吗?”

      宋将军是谁?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吧。

      “哥你不知道吗?你去大漠后,宋将军就离开了楚家,如今的宋府即便是在长平城里也是能排上号的,听说不久前刚取了妻,恐怕连孩子都有了吧...”

      也许楚常忆还在往下说,楚洛秋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楚洛秋一瞬间觉得很陌生,所有的一切,都不正常了吧。

      什么宋将军,宋府,什么娶妻生子...这不是他要的,他沥尽心血争抢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啊。

      “宋将军是个好心肠的人,走前还新提拔了人来接替他的位置...”楚常忆还没察觉到楚洛秋煞白的脸色,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楚洛秋突然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哎哥!你去哪?”

      楚洛秋一路边走边问路,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这座“宋府”。

      气派的大门外站着两个士兵,楚洛秋上去询问,道:“打扰了,请问宋将军宋鹤扬在吗?”

      答案是不在。

      这样也好,若是见了面,还不知道要有多慌乱。

      楚洛秋正打算离开,大门却突然打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一个孩童,这孩童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却是一点都不爱干净的主,蹭的到处是灰。

      后面追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嘴里喊到:“公子!别乱跑了!”

      楚洛秋见状,挡住那女子去路,问道:“冒昧问一下,你可知宋将军身在何处?”

      那女子仍旧死命盯着那孩童,正要摇头,恍然间认出这是哪位人物,脸涨得通红,羞答答的来了句“楚公子”,然后又连忙摇头。

      “那这孩童是...宋家公子吗?”

      只能怪楚洛秋此时太过慌乱,竟没发觉年龄这一处对不上。

      “奴婢也不知,前些日子宋将军捡了个孩子回来,估摸着六七岁的样子,我们也就一直当少爷供着。”

      宋府门外那条大街上,左侧停着一辆马车,车里坐着的赫然是当今圣上,秦嵩。

      算算年龄,秦嵩那时也只十六七岁的样子。

      街上迎面而来的,除了春风,还有一位英俊潇洒的少年。少年腰间佩戴一把精美靓丽的好剑,剑柄上刻着一个“楚”字。

      只见那少年轻飘飘一跃,上了那辆马车。

      马车从宋府门前驶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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