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仙君》什枣

3、百官志三

　　这条河环着杨羽镇，一路流向长平城，全长三千余里，世人皆呼他为长情江，尽头有一孤颜湖。

　　张纪云沿着河一路向前走，想起他曾在故乡时耳闻的故事。

　　中原古时候有位名家才子，诗剑书画样样精通，温文尔雅，最喜搭船吟诗，在长情江举办的一次宴会上，他竟对一名年轻俊美的将军一见倾心。

　　那时思想不像现在这般顽固，却也是多少有些死板的，怎想他竟丝毫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将喜爱之情心悦之意溢于言表。

　　这位将军也是个性情豪爽之人，一番努力之下，将军的态度也开始慢慢好转。

　　偏偏国家战乱频发，偏偏皇上令他带兵出征，偏偏他那日没来得及送出他亲手绣的平安符……将军战死于沙场。

　　也许世人觉得荒唐，可那位名家才子却是终身未娶，孤独而终。

　　长情江之所以名曰长情江，大概就是如此得来。

　　可若故事就到此为止，未免太平淡无奇，最令张纪云记忆深刻的，是故事后半段。

　　后来那位名家才子洗去墨香，披上盔甲，竟也当了将军，纵马率领数十万大军西征北伐，一日不曾停歇，让中原免于外界侵扰数十年。

　　张纪云觉得这故事凄美动情，他就沿着河边这条路一直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天色暗了下来，月色朦胧银光泼洒，张纪云眼前的视野开阔起来，绿水逶迤，微波荡漾，是孤颜湖。

　　张纪云视线落在两只轻轻掠过水面惊起圈圈涟漪的飞鸟上，恍然间看到水下发出丝丝金光来，在黑暗中愈发清晰。

　　张纪云被这突然出现的金光晃了眼，竟“噗通”一声跳了进去。

　　张纪云缓缓划水下潜，黑发遮挡住他的视线，缝隙之间，只见水底赫然立着一尊大佛。

　　这尊佛背对着他，浑身散发出温暖耀眼的金光来，张纪云心中疑惑更深，正思索，恍然耳边传来温柔绵长的一句：

　　“愿力，无边。”

　　声源来自于佛的另一面。

　　张纪云的黑衣几乎与黑发融在一起，在水中艰难又缓慢地前行着，好不容易绕过了佛像，张纪云便立马探头去看。

　　拨开水，张纪云看见了位穿红裳的人。

　　白底红裳，肤白若雪，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微颤，双手合十举于胸前，静静地立着，似乎是这尊佛像的信徒。

　　再细看那尊佛，不似其他雕像一般狰狞诡异，眉目间反倒十分俊美清秀，却显得庄严又肃穆。

　　这反倒让张纪云拿不准了。

　　他正想得入迷，看得入迷，那长得像画一般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

　　张纪云与他对视，那人的眼眸深邃又明亮，像一汪看不见底的潭水，直直勾了他的魂，叫他丢了心魄，就此沉溺，分不清南北。

　　他看着他，拢一身寒意，如同这寒水，可偏偏衣红胜枫，冷峻的脸色被这金光照着，也显出几分柔和来。

　　他看着他，是一整个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概，穿着黑衣，如同魔王恶鬼，可偏偏他眼底暖意流转，灿若繁星。

　　张纪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话还没说倒是先喝了满口的水，他气息本就不稳，此时猛地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不咳还好，一咳水就尽数灌进了肚。

　　他咳得腰直不起眼睁不开，只耳边传来水动的声音。

　　模糊错乱的画面纷至沓来，张纪云忽而想起，令他前往中原的真正缘由。

　　缘故不过是宋鹤扬被派到大漠北部镇压动乱一事。

　　张纪云还记得，昔日他那位好友信誓旦旦豪情万丈地辞了大漠，非要到中原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的情景。

　　那时候何等壮志，他还记得宋鹤扬离去前来找他喝酒，两人皆喝的烂醉如泥，宋鹤扬大着舌头说些什么，说诗词，谈美酒，还有美人，话里皆是对中原的向往和期待。

　　张纪云当然不疑有他，两人的书信联系也从未断过，后来宋鹤扬又成了亲，家庭幸福夫妻和睦，幸得一子。

　　张纪云还记得他收到喜讯的那日，正好是八月份中旬，他在书信里问他的好兄弟，说他打算取个什么名姓，要不就取圆字，寓意圆圆满满...

　　他是打心底为这个大他十多岁的兄弟高兴。

　　他从小父母双亡，只身一人在大漠里流浪，幸而遇见了宋鹤扬，把他捡了回去，不过也只是变成了两个人的流浪，相互陪伴着长这么大倒也相安无事。

　　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些，不知道当初自己的兄弟处在怎么艰难的境地，不知道宋鹤扬光鲜亮丽地万里奔赴战场背后的心酸，不知道他在千里之外的‘故乡’遭到除逃奴之外的人的埋伏，命悬一线。

　　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宋鹤扬是被困其中的猛兽。

　　眼下，宋府就像是老虎被磨了爪拔了牙，而朝廷也并不打算放过宋府。

　　那可是明晃晃的财树，是金山，任谁见了都不忍将它交付在一个刚满十七的小公子手里。

　　于是邪恶的触手逐渐遍布了宋府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个压抑沉闷的傍晚，在众人都沉浸在婚礼的喜悦中时，开始疯狂蔓延。

　　张纪云又愤愤起来，朝廷算个什么东西！中原的皇帝又是什么狗屁？不是他看轻了中原，而是中原的做法实在是令他作呕。

　　可怜宋府那位小公子，那日是他的生辰，是他的大喜之日，可偏偏突生变故，让他和那位新娘子一同丧命于此...

　　不过朝堂的人是万万想不到，宋鹤扬已经让他藏起来了，也接替他成了新的漠北将军。

　　他此番前来，目的只为一个，搅得他中原不得安宁！

　　他们两兄弟皆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怎会任由中原人胡来？

　　思及此，张纪云情绪波动过大醒了过来，只是当他面对着眼前花前月下，美人在侧的场面，他又无法思考了。

　　不过他也立刻反应过来，这个貌美的中原人救了他，于他有恩。

　　而他的这位救命恩人还泰然自若地染着火，旁边放着一担水，在银白色月光的照射下，世间万物竟还清晰可见。

　　“你醒了？”

　　张纪云一惊，这声音明朗清脆，圆滑动听，与方才水下听见的如出一辙。张纪云忙坐起身来，与他道谢。

　　张纪云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了他刚刚就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用红袖掩着红唇噗嗤一笑，道：“不必如此，唤我云泽就好。”

　　许云千脸上依旧带着笑，心里暗暗揣摩此人的身份，抛开他背上背的那把一看就非比寻常的剑外，怎么越看越像个混头小子？

　　自己这么些年老是待在山上不曾下来，不知这世上还有这么英俊的混头小子呢！

　　但他也没法不多心，怕又是什么人派来监视自己行踪的，想到这里，他敛了笑，道：“那我如何唤你？”

　　“啊，我，张纪云，叫我纪云就好。”

　　“纪云，那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张纪云不料他竟走的如此快，忙道：“恩人！”

　　许云千转过头来看着他，张纪云被那直白的眼神看着，说话竟都不利索了：“云、云泽，嗯，我还没报答你，你就这么走了我、我心里过意不去...”

　　许云千脸上已经完全没了笑容，果然，又是那个混蛋派过来的人吗？怎么最近转了性，找这样一位愣头愣脑的，那么想必是武功有过人之处了。

　　许云千道，“你想怎样？”

　　张纪云看着自己救命恩人貌似很不爽的样子，一下子慌了头脑，但是张纪云知道自己没法回复他，他也不知道他想怎么样。

　　“长得倒是不错，你帮我把这水担上去好了。”

　　小心翼翼地踩着长满青苔的湿滑的台阶，借着月色，张纪云看着走在前面的许云千的侧脸，问道：“云泽，你一个人住这山上？”

　　“哼，不然呢。”许云千心里生出几分怨恨，斜了他一眼，加快脚步走了。

　　张纪云不知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话，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过了一会，他又问：“云泽，你那时候，在水里头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担你的水就是了。”

　　张纪云眨巴着无辜的眼，难道中原人的脾气都这样可怕吗？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许云千低声问他：“是他叫你来的吧，你们有什么目的？”

　　张纪云更无辜了，根本不知道恩人在说什么，只能支支吾吾道：“他是，谁啊？”

　　“嗯？”许云千眯眼看他，显然不信。

　　张纪云解释道：“我从大漠北部来，往迁安长平去，投靠我京城里的哥哥。”

　　许云千“噢”了一声，似信非信。

　　两人上了山顶，张纪云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的樱花树，还有樱花树后的一间屋子。

　　“悉心照料了这么久，终于舍得开了吗。”许云千走到木屋外种着的一棵明显矮了很多的樱花树旁，伸手轻轻抚了抚刚长出的花苞。

　　他又转头看了看正在发呆的张纪云，道：“你把水放到那里就行了。”

　　张纪云卸下了担，拍了拍肩膀，抬头对上恩人的视线，浅浅一笑。这一笑说不上妩媚众生，大漠里长出来的汉子，别有一番韵味罢了。

　　张纪云嘴角噙着笑，道：“那，就此别过。”

　　“别下山了。”许云千说完转身就走，张纪云先是愣了愣，随后就笑出了声，跟着他后面进了屋。

　　许云千点了盏灯，烛火掩映下，他笑道：“如果你没遇见我，又睡哪里呢？”

　　张纪云左耳戴着一个耳坠，吊着两瓣洁白的羽毛，细细长长的白色的线，一直混到头发里去了，下面坠着一颗赤红色的珠子。许云千就一边用手指拨弄着这颗珠子，一边问道。

　　“河边，或是树上？星月甚美，自然是哪里都能睡的。”张纪云深深的看着他，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星月甚美，星月是美，不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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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双标小王子，哟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