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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3) ...

  •   “水青,水青……”
      是谁在叫她?
      阮水青努力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回头望去,眼中看到的一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红色。到处都是雄雄燃烧的火苗,烈焰吞没了一切,散发出让人皮肤刺痛的灼烫,她环抱着双臂下意识抵挡着这疼痛,焦灼不安地向火焰里看着、寻找着。这个声音十分熟悉,仿佛以前曾经听它在耳边响过无数次,只是她用力地回忆着,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试着向火焰里走近几步,一阵横风带起的焰锋从她发梢上舔过,顿时有股焦糊味传来,她扑扑跌跌地向后退,双臂为了保持平衡摆动着,差一点坐在了地下。
      “水青,水青……”那个声音又呼唤了两声,阮水青深深地呼吸着,眼睛里急出来的泪水还没流出眼眶就被热力蒸发,有烟雾挡住视线,她眨动眼睛,又用手背揉了揉,再看过去,还是一团红色光晕。
      到底是谁?谁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叫着她的名字?是谁?
      等不到答案,她就自己去寻找。她瞪大眼睛,模糊迷乱的视线让她无法分辨身边所有的方向,每一个转身处似乎都有人影从眼前闪过,但是太快了,她看不清,更抓不住。
      “你是谁?”她哽咽着哀求,“等我,等等我……”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离得远了一些:“回去吧,水青,把我忘了吧,不要再来了……”
      “不,不!”她大声地拒绝着,随便向前方奔去,也不管自己脚下这条路的终点会是他,或者是能将她烧成灰烬的火海。“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他又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好吧,水青,我和你,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刚说完,一团蓝红相间的烈焰猛地向阮水青迎面扑来,巨大的疼痛与恐惧让她情不自禁用双臂挡住脸,发出令人心怖的尖叫:“啊!啊!”

      “阮水青,阮水青!”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着阮水青的面颊,她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胸膛因剧烈呼吸而急促地起伏着,浑身都被汗湿透了,脸上也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怎么叫成这样!真吓人!”
      足足在床上呆坐了一分钟,阮水青才恍过神来,慌忙拉起被子挡在胸前。聂山嗤笑着摇摇头,站直身体,对站在床边不知所措的小保姆笑道:“没事了,就是做了个噩梦,吓的。你快回去看看天蓝,别再把他吵醒了。”
      小保姆点点头,快步走出了阮水青的卧室。阮水青用手扒扒汗湿的头发,警惕的瞪着聂山:“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当我多愿意来呢!我现在可是伤残人士,半夜三更被人从被窝里扒出来,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把睡美人从噩梦中唤醒,我容易嘛我?怎么?看样子你还挺不领情,不管怎么说,我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至于这么把我当贼防吗?”阮水青不说话,聂山继续笑道:“再说,我实在还没堕落到需要半夜三更摸到女人床上的地步。”
      阮水青舔舔发干的嘴唇,正色道:“我现在好了,谢谢你,请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还睡得着吗?正好我也醒了,想喝点酒,要不要一起来一杯?”虽然心里对这个男人满怀敌意,但这样一个刚刚结束了一场噩梦的深夜里,喝上一杯小酒确实是个让人舍不得拒绝的提议,阮水青犹豫了一小会儿,点头说道:“请你在外面等一会儿,我换件衣服。”
      聂山瘸着腿走出去之后,阮水青从床上爬起来,找了件厚一点儿的睡袍穿起来,趿着拖鞋先去天蓝的房间里看了看,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这么大的动静他依然香甜地睡着,一动没动。叮嘱了和天蓝同屋的小保姆几句,阮水青感激地对她笑笑,两只手插在睡袍口袋里,慢慢地走出了套房。聂山正在大门外等着,他身上穿的也是睡衣,靠墙站着,嘴里叼了枝烟,正在用打火机打,看见阮水青,他停下了点烟的动作,绅士般笑道:“可以吗?”
      阮水青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率先向楼下走去,聂山却出声唤住她:“你下楼干什么?”
      阮水青皱眉:“不是说要喝酒?”
      聂山站在栏杆边笑得很恶劣:“我要喝的酒不在楼下。”
      “那在哪儿?”
      “在我屋里,你还来不来?”
      “你!”阮水青有心不去,但他的笑容实在是让人很手痒。这个男人的面目太多变,一时喜一时怒,一时调侃一时深沉,她有点弄不清他这样做是不是又有什么诡异的深意,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聂山深吸一口,朝楼梯上的阮水青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柱:“不要任何时候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我腿脚不好,上楼下楼不方便,就搬了点儿酒放在房间里。你放心,我就算再怎么见色起义,也不会在这栋屋子里把你怎么样的,这一点,我可以向我故去的母亲发誓。”
      阮水青真的动了气,她白着脸快步沿楼梯再走上去,经过聂山身边笔直走向自己的房门。
      就象下午在赤霞湖边的小亭子里那样,她的手腕又被他握住了。只是这次聂山使得劲很巧,既让她无法挣脱,又不会让她觉得疼。他迎着阮水青愤怒的眼睛,几乎是有些落寞地笑了笑:“别误会,我是真的想请你喝一杯……好吧,其实是我不想一个人喝闷酒,随便什么人也好,就算是你也无所谓,我就想有个能喘气儿会吱声的人陪在我身边。这幢屋子太大,我离开家十年,住这么大这么冷清的屋子已经不习惯了……好不好?陪我喝一杯,就一杯。”
      阮水青久久地看着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那你先松开手。”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她的手腕。细白皮肤上几点隐隐的青紫痕迹,他盯着看了很久,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这……是我弄的?”
      阮水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是的。”
      他眨了眨眼睛,在阮水青以为他就要开口道歉的时候突然又恢复了恶劣的笑容:“你是当妈的人了,总不会跟我这个小辈一般见识吧,肯定已经原谅我了,我知道!那就来吧,我这儿的酒可是外面买不到的,就算是老爷子以前也不一定尝过,绝对世界一流。”
      这个乱七八糟的夜晚到此还没有结束。
      阮水青对于红酒的品味和对于咖啡的品味差不多,穷孩子出身,她只能分得清红、白、啤、黄这些大类,再具体往每个大类下细分,她就一头雾水了,为什么有的红酒十几块一瓶,又为什么有的贵得令人咋舌,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
      所以聂山在看到她抿了第一口酒以后脸上不知所云的表情以后,戏谑的笑声脱口而出:“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就不瞎糟蹋东西了,这么好的酒,就是蓝奕我也没舍得给他喝。”
      阮水青知道蓝奕就是猎户座公司的另一位老板,她老老实实地放下杯:“这个酒很贵吗?”
      聂山笑:“是好,不是贵。好和贵这两者之间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划上等号的。这是捷克一个农庄里的私产,存了很多年了,我用一张餐巾跟一个朋友换来的。”
      “餐巾?”阮水青快要被他逗笑了,“什么样的餐巾能换一瓶这么珍贵的酒?”
      聂山摇头叹息:“你不知道,我到现在还在后悔只换了他一瓶,我那张餐巾至少应该换他十瓶。”
      “到底是什么餐巾?”
      “是一张上头有kinks乐队签名的餐巾。”
      阮水青惊呼:“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
      聂山笑:“看来你也是个识货的人,我是……”
      他话没说完,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半夜里突然响了,阮水青帮他拿过来,打电话来的人却是郭安琪。接听以后,聂山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简短地讲了几句话,站起来要换衣服找车钥匙:“涛涛出车祸了,在医院里,我现在立刻就要过去。”
      阮水青有些冲动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聂小姐出车祸,我也应该过去看看。”
      聂山看看她,点头道:“那好,快回去换衣服,我去叫司机。”
      聂涛这次很命大,她开车的时候为了避让一辆突然拐弯的摩托车不得不急打方向盘,与一辆夜班公交车碰擦导致车身侧翻,她左臂骨折,别的没什么大碍。从警方监控录像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聂涛的车与公车只差一点就要迎头相撞,如果真撞上,那就不仅仅是骨折的事了。
      聂山赶到医院的时候,聂涛已经正好了骨位,正在准备打石膏。赵安琪守在治疗室门外,很诧异地看着并肩走来的聂山和阮水青,点头笑笑,客套地打了个招呼。
      聂若朗也陪在一边,看见阮水青和聂山,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聂涛却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她在看见阮水青的笑容之后立刻把脸板了起来,很是不满地瞪了哥哥一眼:“你腿伤还没好,瞎跑什么。”
      聂山心知肚明,宠爱地揉了揉聂涛的头顶:“有你这么跟哥说话的吗?”
      聂涛哼哼着连朝阮水青看了好几眼,阮水青微笑道:“聂小姐,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聂涛头也没抬,还是聂若朗把阮水青送出了医院。
      司机和车留下来等聂山,聂若朗开车送阮水青回东郊大宅。有个富豪哥哥的聂若朗行事十分低调,单看外表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高级知识分子,衣着朴素单调,开的车也和阮水青常用的差不多,一辆经济型家用轿车。
      看着高大的聂若朗坐在小车里头碰顶棚的样子,阮水青不由得笑了:“可以换辆高一点儿的车,你开这个尺寸太不合适了。”
      聂若朗也微笑:“改天去买一辆,最近事多,总是抽不出空。”
      “我看小苏律师开的那种吉普就很适合你,切诺基,那个车够大。”
      聂若朗转头看了阮水青一眼,点头道:“好,我去买一辆。”
      阮水青没有和聂若朗单独接触过,有些局促地笑笑,把视线转向车辆行驶的正前方。
      聂若朗不是个健谈的人,两个人没话找话地聊了几句,最后干脆同时放弃,都沉默了下来。夜半时分路上车少人少,用比平时短了很多的时间就回到了大宅。
      在离院门还有一段路的地方,聂若朗把车停在了路边,阮水青有些不解,以为他是要把她放在这儿然后调头走,便道了一声谢,推开车门。
      “先别急。”聂若朗唤住阮水青,“还有件事。”
      “什么事?”
      路灯昏黄,车里幽暗,阮水青看不清聂若朗的脸,只能听清他平缓温和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卖房子?缺钱为什么不跟我说。”
      阮水青脸上发热:“我不是缺钱……”
      “不是缺钱,那就是急着要离开,是吗?”
      “我,我……”
      “我不是要质问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一家人,有任何困难千万不要自己扛,说出来,能帮你的,我绝不会推辞。”聂若朗说着,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格,从里面拿出一只信封递给阮水青,“事先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我擅自决定了,以后碰到这种情况,要告诉我。”
      阮水青一接过来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随意抽出来一张,这些正是聂山已经付过一次钱的那些照片。
      聂若林去世后的这一年来,除了罗晓阳,这应该是阮水青第一次从聂家人那里感受到的善意。她握着信封,象每回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时那样,又把头低低地垂了下去,不知道该对聂若朗说些什么。
      聂若朗微笑着,伸过手轻捏住阮水青的下巴,把她的头慢慢托起来:“这可是个坏习惯啊,要改掉,老这么低着头,到我这个年纪就该得颈椎病了。”
      他的手指很温暖,也很柔软,收回手的时候不经意间在阮水青的嘴唇边擦了一下,她眼眶发红:“聂……谢谢,谢谢你……”
      “你可以叫我名字,”聂若朗慢慢握起手指,可能是想把那儿的温度多留一会儿,“或者跟我的学生们一起,叫我聂老师也行。”
      阮水青笑了,用手背擦擦眼角:“聂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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