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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清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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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番 麦花 2
和赵皇后的反应相同,对京城中任何风吹草动都洞悉于心的祁玉立刻明白了宁无瑕此时的境地,也立刻猜到这是有人从中作梗。翌日早朝过后他甚至来不及等到顾摅虹回工部衙门,在议政殿门口就拦住了正缓步而行的师父。
这事当然也不是顾摅虹所为,他虽对宁无瑕生出了忌惮之意,但绝不会冒着同时与祁玉祁山兄弟俩交恶的风险,贸然对宁无瑕动手。
那么想出这个明晃晃的阳谋来对付一个远嫁和亲而来的卫国公主的人,会是谁呢?
红蝎子虞毓德粗莽有余细致不足,怎么也想不透这样一个指令的意图。让她把宁无瑕眼盲的消息送进东宫,再设法将祁永领出京城,这算什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作用?
红蝎子一肚子困惑,但是找不到人去帮自已解惑,她只是很直接地感觉到了命令中包含着很多她想不透的计谋。
红蝎子想不透的问题,放在顾摅虹与祁玉面前却是通通透透一目了然。不管是谁,用了这么简单的一个办法,很轻易地就打消了皇帝想要把宁无瑕改配给祁山的打算。眼前朝堂的局势清楚明白,只要祁山能挡过秋胡部等十九部的阻截回到京城,太子之位立易。祁永这个浪荡皇子的下场不太好说,以皇帝的雷霆手段应该是不会给他留活路,但是思及秋胡部庞大的势力,也有可能祁永能留一条残命,远远地被逐出京城。
那么不管宁无瑕与祁山之间有什么纠葛,如果皇帝不改初衷,仍旧让卫国的元嘉公主嫁给太子祁永,那么一旦祁永被废被远逐,宁无瑕自然也要跟他一起被流放到遥远的天边去,那么她自然也无心无力再搅动未来新太子的心绪。
顾摅虹与祁玉没能立刻猜出想这条计策的人是谁,但是只要这条计策得逞,那么……
“那么太子大婚在即,元嘉公主很快就要嫁给祁永了。”顾摅虹一脸忧虑,皱眉站定在书房里,凝视着面沉如水的祁玉。
是啊,不赶在祁山回到京城前把元嘉公主这个祸胎解决掉,将来会惹出什么事端,谁也说不好。后半截话顾摅虹没有说出来,他知道祁玉此刻只会比他更焦急。宁无瑕嫁给祁永的下场只有两条,不是跟着他被流放,就是在他死后被幽囚。
书房里静谧一片,彼此连呼吸声都不相闻,祁玉端坐不动,五官平静得可怕,双眼间流涌的情绪却十分阴鸷。
突如其来的危机打得人有点懵,顾摅虹看着祁玉的模样,不由在心中感叹‘情’之一字的力量,即使是象祁玉这样的人,竟然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从私心里论,顾摅虹这种角色,既然选定了站在祁玉祁山兄弟身边,心中必然对这两兄弟抱有极高的期望,只是现在突然多出了一个宁无瑕,或许就会让顾摅虹多年的期盼与努力全都落空。
顾摅虹看看祁玉,不由得转头向书房外看去。仿佛听到了师父的心声,祁玉猛地站起来:“我这就派人把无瑕先送出京城去,迟恐生变!”
然而变故已生,象是应和着祁玉的话语,顾府总管带着一个人匆匆从外头走来,那人是祁玉派遣留在宁无瑕身边的护卫之一。护卫带来一个消息,宫里派人把宁无瑕从悦登园接回了驿馆。没过多一会儿,雷厉风行的北遥皇帝颁下圣旨,两日之后便是良辰吉时,北遥太子祁玉即将迎娶卫国的元嘉公主。
两日时间,就算派最快的马,也来不及将信送到还在边地奋战的祁山手里。重重把守之下,想要不动声色地把宁无瑕从驿馆中救出去也是千难万难。祁玉想要向东宫里递句话儿,祁永同样已经失去了自由。
这个时候,一支从虞石部千里迢迢赶来的队伍走进了北遥京城玄武城的大门。永远都是一脸笑模样的虞石部首领虞思济带着令人咋舌的丰厚礼物,住进了与皇家驿馆一墙之隔的虞石部族产端集园中。
因为路途太过遥远,唯恐错过太子大婚典礼的虞思济,在得知元嘉公主已经抵达京城后就开始安排这次的赴京之旅,一来是想要向皇帝与太子表达恭贺的心意,二来也是向未来的太子妃示好,为身为侧妃的二女儿谋求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
虞思济来京城,事前得到过皇帝的首肯,象他这样远在边地的部族首领轻易是不能离开驻地的。皇帝后来虽然改变了心思,但废立太子这种事情从来都不可能放在明面上讨论,之前的令旨便也没有撤回。
看着一脸懵懂的大女儿虞毓德,虞思济收起了笑容,只是因为几十年来笑得太多,脸上已经凝出了深深的笑纹,甚至在恼怒与仇恨的时候也带着几分令人生怖的诡异喜气:“若是祁永与卫国那个公主的大婚典礼不能如期举行,为父下一回再入京城就难了。不来京城,怎么把你妹妹救回家?怎么报我虞石部女儿受辱之仇?若不能一刀斩下皇帝的狗头,长生天在上,我虞思济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红蝎子顿时醒悟,眼中含泪:“您也知道了,妹妹她……”
虞思济没有儿子,大女儿就当成儿子来养活,二女儿却是当成宝贝在手心里珍宠着长大。从小骄养的宝贝嫁到东宫为侧妃,已然是让老父亲痛断肝肠,在听说女儿受辱的消息后,他差一点儿就立刻举兵杀向京城。草原儿女恩怨分明,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不用仇人的鲜血,断然不能洗刷愤恨。
擦干眼泪,红蝎子立刻和父亲商讨起接下来的计划。大女儿的果决让虞思济微笑着点头:“为父此番进京带的人不多,都是族中精英。大婚之时,你只管守在妹妹身边,伺机带她脱困,为父替你们俩断后。我虞石部的人,可以牺牲性命,绝不苟且存活。”
从悦登园被接回驿馆的宁无瑕也接到了旨意,眼前只能看到一团团光晕的她连逃都没法逃。驿馆里有地道,但不在她现在住的这一间屋子里,她伸开手贴在眼前才能看清手指的轮廓,就算有地道可以逃生,她也没办法找。
驿馆面积很大,但是还是可以听见从隔壁端集园里传来的鼓乐声。听侍女们说,虞石部的首领来到了京城,即将参加她与太子祁永的婚礼。是红蝎子和虞侧妃的父亲吗?宁无瑕闭起眼睛垂下头,他知道他的女儿都遭受了些什么吗?
可能是因为宁无瑕的眼伤,也可能是为了要严密看管她,她身边最少的时候也有四名侍女陪伴着,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再怎么命令,床边脚踏旁也有侍女跪坐守候。所以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偷偷潜入把她救走。
从卫国带来的嫁衣和首饰被铺陈开来,北遥宫中的赏赐也流水般抬进驿馆。听着太监们用尖利的嗓音报着长长清单上的赏赐物品,宁无瑕心里只浮现出四个字,欲盖弥彰。皇帝越是想把她与祁永的婚事办得花团锦簇,就越说明他废太子另立的决心有多么坚定。这场婚礼,可能只是铺张给赵皇后及秋胡等北遥十九部看的,也可能只是皇帝身为人父对太子祁永的最后一点愧疚之情。
卫国送亲使团早就跟着乐浪王宁景阳等人回返祖国了,剩下几个虾兵蟹将连说话都没人理会,大婚事宜的一切都在北遥礼部官员的指挥下迅速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驿馆里的氛是喜庆而愉悦的,所有人都笑容满面,只除了一个只能困坐在房中寸步难行的宁无瑕。她并不害怕婚礼,也不害怕祁永,她只怕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再见到祁山。
把玉佩留给她,说好了要带她离开的祁山,现在在什么地方?他难道不知道她就要嫁人了?他怎么还不回来把她救出去?
吉日那天凌晨,月亮还挂在西边的天空里,驿馆中已经灯火通明。侍女们带着温柔的笑容,过来搀扶公主坐在柔软的锦凳上,梳理公主乌黑的长发,把各式各样从卫国带来的护肤小心地涂抺在她皮肤上,公主惯用的物品都带着一股玉兰花香,从小用到大,这种美好的香气已经沁入肌理,成了她独特的味道。
满室馨香中,宁无瑕挺直脖子坐得笔直,眼睛盯着离她最近的一座灯台,借着那团暖黄的光晕,她才能依稀看见侍女们走动的身形和不时举到她面前的瓶瓶罐罐。闻惯了的玉兰花香突然变得浓烈厚腻,让宁无瑕有些喘不过气来,衣服扎束得太紧,她用手抚住胸口用力地呼吸,还是憋得很难受。
猛然站起时的动作太大,带翻了座下的锦凳,元嘉公主莫名的怒意让围拢在她周围的侍女们面面相觑,不知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惹怒了公主。
看不见别的东西,宁无瑕眼睛里就只有灯台上那一团灯焰的光明,她大步走过去将灯台握住,抬在身前用力挥动,把想过来阻拦她的侍女们全都吓出了尖叫声。灯油和灯芯被挥落在地,地毯上立刻升腾起了火焰,尖叫声变得更高。
火焰中,宁无瑕的眼前也变得清晰了一些,她举着灯台往人影晃动的地方扑打,发了疯似地把所有人都赶出屋外,再扑过去把房门合紧,掩上门闩。
地毯燃烧的速度很快,热浪袭来,宁无瑕下意识向后躲,张大的两只眼睛里全是彤红的光影。侍女与太监们在屋子外头叫嚷个不停,等到侍卫们抬着水桶赶来时,公主居所的门窗都已经被烈焰吞噬,一桶又一桶的水浇扑上去,只能激起阵阵白烟水汽。
宁无瑕也没想到火势这么凶猛,眨眼间就已经烧到了无法收拾的程度。所有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都被撩得生疼,她死死缩在屋角,情不自禁也跟着尖叫起来,惊惶不已。
一道苍黑色的身影越过所有侍女侍卫们的头顶,离弦之箭般撞进一扇烧得摇摇欲坠的窗扇,打着滚儿落在了满是火焰的地毯上。宁无瑕只觉得自已的手被一只冰冷干燥的大手握住,然后整个人被扛在了他肩膀上,随即被扛着腾地而起。
祁玉的衣角与宁无瑕的衣角上都被火焰舔着,甚至她长长的乌发发尾也起了火星。来不及多做思考,祁玉高高跃起翻过一道院墙,发狠发疾足狂奔,离了长长一段距离就将肩上扛着的宁无瑕掷出去,自已也跟着蹬地跃起。片刻后‘咚’‘咚’两声响起,两人一前一后落进了一口开着井盖的深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