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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惊蛰 ...

  •   十五番蔷薇 3

      元嘉公主来到北遥已经好些日子了,她与太子的婚事却迟迟未定,新野王爷不声不响地却抢了个先掐了个尖,成了同辈皇子中第一个成亲的人。
      庶长子,也是长子,再加上是头一个成亲,这场婚事便操办得十分隆重,一方面是出于粉饰太平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表达皇室对乌山部的重视。
      北遥人的婚礼,多少年来依然是老一套流程,一大早新郎倌鲜衣怒马去接亲,一路上唱歌跳舞喝酒摔角射箭舞刀,各式花活一样不能少,全都得整上一遍,绝不能让他把新娘子轻轻松松地就接走。
      乌山部极重古礼,没有用礼部提供的场所做娘家地点,而是在北遥城外用帐篷扎了一大片营地,布置得喜气洋洋富丽堂皇,从部族中精心挑出来的棒小伙儿俊姑娘们身穿节日盛装穿行在整座营地中,美酒美食不要钱一样地端上流水席,还准备了丰厚的礼品向前来道贺的人群分发,不管来的是官还是民,哪怕是个叫花子,也能得到乌山部最礼貌地招待。
      祁山出征在外没能参加哥哥的婚礼,以七皇子祁川为首的一帮弟弟们就成了天然的男傧相,哥儿几个穿着一水的宝蓝色传统长袍,把人群中穿着喜庆红衣的祁玉衬托得格外突出。
      祁川年幼,还没有封王,自小就是个顽劣的性格,十分跳脱,他带着几个小兄弟如鱼得水地给大哥挡酒,对面唱歌他也唱,对面跳舞他也跳,射箭舞刀这些花把式更是难不倒祁姓男儿,就是来几个大姑娘他也敢往上生扑,绝对不能给大哥丢一点儿面子。在七皇子带头的闹腾下,新野王的接亲队伍由始至终都一路热闹无比,引得围观群众们一阵又一阵发出喜庆的欢笑。
      祁川这里累得一身汗,瞅一瞅坐在马背上的大哥还是一副万年不变的老脸,他无奈地摇头笑,凑过去对着大哥打趣:“娶媳妇的到底是谁啊?怎么小弟我比您还要累?”
      祁玉似笑非笑地咧咧嘴,甚至带着种旁观者般的清冷态度。其实小兄弟们谁不知道他会娶乌山部的述氏是因为想要在战场上救祁山,但是皇子们娶王妃又有谁是因为真心喜欢倾心相爱?挑选联姻对象放在首位考虑的,当然是女方的背景和联姻能带来的助益。
      皇后家的秋胡赵氏肯定不会把女儿嫁给祁玉,除此以外,乌山部就是祁玉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就这他还不乐意?祁川撇撇嘴,往大哥手里塞一把长弓一壶羽箭,笑着搅气氛:“别拉着个脸了,去露一手,人都以为三哥是咱们兄弟里身手最好的,去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高手。”
      一大早时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天空中多了些流云,阳光从云隙间一缕缕洒落,象是垂在无边草原上的一重重帘。今年第一队北回的归雁正在光中穿行,排成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字形。乌山部的猛士们看到了天上的雁队,纷纷嗬嗬地吆喝起来,打马取弓向雁行的方向追去,一时之间乱如蓬雨的箭矢向着天上飞去,然后再同样蓬乱地栽回地下,一枝能射中大雁的都没有。
      乌山部营地中密集的人群闪开了一条路,一位身高体阔健壮如山的猛将打马而出,闪电般越过所有骑士,一马当先跑在了最前头,他举起手中乌黑如铁的一把硬木弓,从箭囊中抽出两枝箭搭在弦上,猛一使力将硬弓打个满怀,举天便射。
      红衣白马的祁玉在这员猛将驶出营地时,也打马追了过去,座下战马在他灵活的操控下以一种令人目眩的节奏渐渐加快步伐,犹如一道白影在马群中穿行,蹄如雨尾如霰,落地轻盈速疾如风,很快便赶到了猛将身后只一个身位的地方。
      见猛将射出两箭,祁玉手里的长弓铮响,钢弦弹动时也有两枝长箭向着天空中飞去,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正好分头击打在猛将射出的两枝箭上,四箭相磕,叮叮两声,分头四散从天空中坠落。再看那行雁阵,已经拍打着翅膀向北方飞远,很快变成一行小点,消失在了越来越厚的云层里。
      乌山部族首领述岩勒住马一声大喝:“王爷,你这是何意!”
      祁玉一手挽缰一手执弓,沉声说道:“本王与令妹的好日子,想积些功德而已。”
      述岩一肚子的气被这句话堵得死死的,丝毫发作不出来,瞪着这个自己并不十分满意的妹夫,述首领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也不客气两句,打马返回营地,身后一帮子乌山部小伙子们打着唿哨跟着首领奔路,祁川和小兄弟们跟上来凑到祁玉身边,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兴奋的光采。能在武技上占这么明显的上风,不论对哪个北遥男人来说都是最值得称道的事。
      然而接下来的全程婚礼中,拉着个脸的不止是祁玉一位,大舅哥述岩胡子拉碴的脸也一直绷着,没露过笑模样。盛装坐在马车里随着新郎返回京城、去皇宫中的天坛祭拜长生天和列祖列宗的新任新野王妃述兰隔着车帘看见自家哥哥的黑脸,忍不住笑了,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奶疙瘩让下人给哥哥送过去。
      述岩将带着浓郁奶香味的奶疙瘩塞进口中,用力咀嚼的时候心里不由得轻叹。那天在十里亭边,妹妹述兰对新野王一见钟情,那个白面小子也不知道哪里好,先前在部族时对妹妹的所有告诫都被抛到脑后。想着妹妹的终生幸福,述岩又是一声长叹,对着马车车帘边揭开的一条细缝点了点头。
      述兰安心地坐好,脸上的笑怎么忍都忍不住。早就听说祁姓男子相貌出众,但哪里晓得有这么出众,北遥姑娘豪爽开朗不会装模作样,述兰想着祁玉,想着今天之后她与他就是结发夫妻,想着今天晚上的洞房花烛,两腮上飞起红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笑得更甜了。
      天坛中的灵殿内,不久之前祁玉还被打了板子扔在这里思过,宁无瑕也在这里误饮净水中毒眼盲,今天祁玉却要盛装在这里祭拜长生天并禀告先祖,他就要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了。
      北遥没有拖红绸顶盖头那一套,祁玉和述兰并肩站在神台前,司礼官用北遥话大声宣呼后,述兰带着娇羞缓缓跪在蒲团上,祁玉却有一刻站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场面突然寂静了下来,述兰和所有人一样都有些不知所措,抬头望向身边自己的夫君。祁玉垂眸,看着身边这个陌生女人明媚美丽却又有些惶惑的脸庞,咬着牙缓缓也跪了下来,垂在体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拜过天地,拜过祖先,拜过皇帝皇后,接下来就是一对新人被敲锣打鼓地送回新野王府,送进修饰一新的新房中。
      祁玉在新房中只站了一站,就被顽皮的弟弟们拉出去喝酒饮宴了。婚宴上大舅哥述岩与新野王的恩师顾摅虹分坐在左右首座,底下一帮子北遥官员们只安静地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几杯烈酒一下肚,就全都故态复萌地四下里乱窜找熟人凑作一堆或是饮酒或是摔角,将整个婚宴现场变成了一个大酒肆。
      祁玉一改以往的淡然性子,婚宴上酒到杯干,跟谁都不推脱,豪爽得象是变了个人。祁川等小兄弟平素被大哥训得狗血淋头,哪里会放过这个一雪前耻的好机会,变着法儿地灌祁玉,若不是顾老尚书出手解救,新野王到不了洞房花烛夜就得被灌得钻到桌子底下。
      纵使这样,入夜时分被送进洞房的祁玉也走不了直道儿了,两只脚底下绊着蒜从房门外头跨进来,祁川等人从外头把门关紧锁死,高声笑叫着:“弟弟们给大哥把门儿,绝不会有人听墙脚根,哥哥嫂嫂放心吧!”
      小脸通红的述兰站起身来,慌得左右手都分不清了,绞着手指头含羞带怯地看一眼祁玉,再垂下头轻笑。祁玉努力地也对她笑笑,带着歉意摇头道:“今儿喝高了。”
      述兰赶紧过来搀扶,祁玉笑着摆开她的手,踉踉跄跄走到床边扑倒,翻个身脸冲着墙,连鞋也没脱就闭目而睡,把后脊梁晾给新娶的王妃。述兰还想说什么,一下刻祁玉粗重的呼吸声便响起,竟然已经睡着了。
      这可和嬷嬷们说过的新婚夜不太一样!述兰咬着嘴唇仔细回忆听过的所有关于这一夜的教导,想了半天,走到床边小心地给祁玉脱了靴子,再展开被褥搭在他身上,然后坐在床边小声地唤道:“王爷。”
      没回应。
      “王爷。”
      祁玉面朝着墙,眼睛张开,看着帐子上繁复的花纹,脸上哪里还有一点醉意。他依旧呼吸着,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身后述兰低不可闻的叹息,过了一会儿,这个直脑筋的草原姑娘又傻气十足地轻笑了几声,自已到梳台边卸了一脑袋的发饰,略梳洗后走回床边,毫不客气地躺下来,忙了一天她也累坏了。
      越是这样,祁玉反而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北遥人不象卫国那样对女子的贞洁有着病态的追求,在一些游牧部落里主人的妻子和女儿和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过夜甚至是一种礼节。但是述兰不同,今天晚上这张婚床上铺着一块崭新的白绢,这不是强制的要求,只是乌山部或者说是述兰在用这种方式向他表达绝对的诚意和服从。
      新房外头,还能听见远处婚宴上的欢笑声,祁玉身上酒气扑鼻,在述兰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地翻个身,重重地压过来,带着酒味的双唇吻住他的新娘,眉头紧皱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慌乱的述兰。
      述兰没经历过这些,全身僵硬地绷着,不仅嘴唇被吻住,身体也被揉搓着,精心绣制的婚衣被粗鲁地扯裂,在草原的风沙中仍然保持细腻的皮肤感觉到了他手心的粗糙和热度。述兰有些吃痛,忍不住别开脸躲避祁玉的吻,小声哀求:“王爷,王爷……”
      祁玉喘息着,渐渐安静下来。把自己的愤怒强加给一个无力抵抗的女人,还算什么男人。在看见述兰眼角的一滴泪时,他闭起眼睛垂下头去,轻柔地抱住她,在她放松了一些之后,才继续温柔地亲吻。
      红鸾帐底,衣衫渐去,虽然还是有些疼有些别扭,但是述兰已经开始试着接纳新婚的夫君。祁玉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还未经历过情事,他在床笫之间的经验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丰富得多,他知道怎么撩拨女人,也知道怎么让自己沉浸在这种单纯的愉悦中。
      只是他抱着今夜怀里的述兰,全身心却都在渴望昨夜怀里的宁无瑕,一想到昨天晚上她熟睡时的那个吻,还有她发丝间的玉兰香,他奋力与自己挣扎,终于敌不过心底里翻涌的情潮,咬着牙轻轻掩好述兰的衣襟,轻声对她说道:“对不起。”
      夜半时分,开始下雨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属于草原的春天已经开始了。
      新野王府红烛高照的婚房中,述兰拥着锦被在床上坐了一整夜。
      城外悦登园中某一处安静的院落里,宁无瑕无梦地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雨水渐止,大清早起床的侍女们推开屋门轻手轻脚地开始给公主准备洗漱用具,也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在卧房窗外的廊沿边停住,指着地下对身边的侍女疑道:“那是什么?”
      侍女们凑过头去看,下了半夜雨被打得湿透的青砖地上,有两只干燥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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