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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惊蛰 ...

  •   十三番桃花 1

      原来并不是一场梦。
      宁无瑕一觉醒来,手里有一块玉牌,玉牌背面左下角的地方刻着一个十分秀气的‘山’字,虽然记忆十分零碎也十分模糊,但她清楚地记得昨天夜里他在她耳边和梦里萦绕低徊的一声叹息。
      元嘉公主的病情快速好转,过了两天就已经能垫只枕头靠坐着自已吃东西喝水了。这让祁永十分庆幸,好在他慧眼识英,及时请出顾摅虹这尊大神,果然顾老尚书不负胜名。打铁须趁热是个简单的道理,于是太子爷又一次冲到户部衙门生拉硬拽地把顾摅虹请到驿馆,来巩固一下疗效。
      元嘉公主恢复的速度之快,和她枕畔一块没来得及掩住的玉牌,都让顾摅虹觉得有些意外。
      不论在卫国还是北遥,高档玉石都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北遥国内原产的玉石以昆仑玉与和田玉之类的白玉、青玉及青白玉为主,卫国最好的玉石则是被称为滇玉的翡翠,长期以来,卫国支付给北遥的战争赔款中就包含了大量的玉石器物。最开始通常是精工雕琢过的玉石,后来由于两国的民俗、宗教等方面存在差异,这些玉石器物中又有相当大一部分换成了只经过初加工的玉牌玉环玉柱,运至北遥后方便当地工匠依据北遥人的喜好进行二次创作。
      宁无瑕枕畔的就是一块光板玉牌,是当年兰妃远嫁北遥时的嫁妆,作为宁氏宗室旁枝的女儿和北遥后宫中被排挤的异国妃嫔,兰妃去世后没给儿子们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人一块的玉牌上连个象样的雕花都没有,只是在背面刻着两兄弟的名字。
      祁玉祁山两一直以为玉牌背后的字是母亲亲手所刻,但只有顾摅虹知道,‘玉’字和‘山’字是由兰妃亲手书写,把它们刻在玉牌上的人却是顾掳虹。在质地坚硬的翡翠上刻出工整秀美的字迹需要一把子腕力,孱弱的兰妃充其量也只能在玉牌上刻出几道刮痕而已。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祁玉有‘山’,祁山有‘玉’,兰妃希望自已的两个儿子彼此琢磨,彼此提点,彼此惕励,彼此守护。顾老尚书看一眼这块刻了‘山’字的玉牌,就知道它原本是属于祁玉的。他的手指搭在宁无瑕腕间,眼睛却盯着枕畔的玉牌,一时之间心绪涌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迷惑。平心而论,祁玉祁山这两个学生他向来一视同仁,只是祁玉……
      顾掳虹皱着眉头诊了很久的脉,可惜没能从宁无瑕脉搏的跳动声中听出能解开他疑惑的答案。
      宁无瑕好是好了许多,只是胃口还很差,一整天吃不了多少饭食,剩下的还是靠着顾尚书开出的药方继续服药调养。乐浪王宁景阳一天数次亲自过来探视,见此状稍微放下了一些心,不再日夜牵挂。
      宁无瑕白天睡得太多了没一点困意,靠在靠枕上,手里抚着玉牌努力地回味着祁山的怀抱和他的叹息。
      叹息因为在气恼她的误会吗?不知不觉夜色渐深,宁无瑕抬手把床边帐帘轻轻揭开,但同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涌入鼻腔,她吸了两口气,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是屋中接连响起的扑通声。
      通往端集园的地道口上方的山柱向上升起了约半个指节高度,从地道里头伸出来一枝细而长的线香。淡红色的线香只烧到了一半,鹿乙就听见宫女们接连摔倒的动静,扒着缝隙朝外仔细地看了一圈,操纵机关把山柱继续向上升,露出了础石上地道的入口。
      鹿乙一马当先爬出地道,紧跟其后的是红蝎子,太子爷祁永身手不够矫健,被鹿乙费了一番力气从洞里拉了出去。三人脸上都蒙着湿布,见线香中的迷药奏效,赶紧分头将屋中各窗扇打开细缝,透了一会儿气后才敢摘下面上湿布,快步走到床边去看宁无瑕。
      鹿乙见宁无瑕也被迷药迷得昏睡,嘴里头就有些嘀咕:“公主还在病中,万一吃不住药效……”
      祁永嘴硬:“那怎么办,谁叫你家太子爷我学艺不精,你当谁都象老大老三那样吃饱没事干瞎练一身功夫?我要是有本事高来高去飞檐走壁,我早带着你哥哥私奔了。别废话,赶紧的。”
      红蝎子瞧不上自已这位身份尊贵的妹夫,冷着脸一语不发,扶起沉睡不醒的宁无瑕背在背上,用事先预备好的软索缚紧,走回地道口边一跃而下。论起硬桥硬马真刀真枪红蝎子不怵任何人,只是点穴这种纯技术活实在不怎么拿手,今天为了能把宁无瑕偷出去,无奈之下只能动用迷香这种大杀器,不仅迷倒了宫女,也迷倒了宁无瑕。
      地道中预先留了灯,沿着既定路线转转折折,回到了上一次红蝎子被五花大绑的那间屋子。红蝎子将宁无瑕放在窗边的榻上,先用凉水擦了擦她的脸,再取点鼻烟凑在她鼻端,宁无瑕眨动着眼睫,狠狠打了个喷嚏后睁开眼睛。
      来不及多作解释,祁永抓紧时间对宁无瑕说道:“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管跟着虞毓德走,先去虞石部暂避些时日,我派人去给祁山递信儿,让他去虞石部找你。”
      宁无瑕被迷烟熏昏的脑袋又重又沉,两只眼皮上下打架,没有太把祁永的话听明白,只是听见‘祁山’两个字,便不由自主地点头答应。
      虞侧妃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守在一边,见宁无瑕点头,便过去和姐姐一左一右扶着她从榻上坐起来,略定一定神,站起身就往屋外走。屋外却有两名侍卫急匆匆地快步跑来,慌张地对着太子和红蝎子说道:“皇上来了!”
      所有人停住脚步,急切地彼此对视。
      北遥是一个由草原部族组成的国家,为了向长生天乞求一个水草丰美的年景,每逢春季初始绿草萌生时各部族都会由首领族长率众,在部族的祖地举行敖包祭。祁姓皇族的祖地远在雪鸦关以北,现在已经在北遥国的国境线之外,于是皇族就将熬包祭的地点改在了京城以西的肯特山中。包括来回路程及祭礼的时间,怎么着也得有个五天左右,祁永早就算好了要趁这个机会将宁无瑕和虞侧妃送出京城去,可午时过后已经出发的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跑到了端集园来?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过来堵人的吗?
      祁永俊美的脸上有森冷的血气闪过,虞侧妃赶紧松开宁无瑕,过去拉住太子的衣袖对着鹿乙急道:“赶紧带太子从地道离开,他现在应该还在皇陵思过,千万不能在皇上面前出现。姐姐,你带着公主回驿馆,下次再找机会离开吧。”
      祁永反手握住这位和自已并没有丝毫男女之爱的侧妃的手,眉头深锁:“那你呢?”
      虞侧妃皮肤洁白细腻,在灯光的映照下微笑时脸上有光影流转,十分无奈也十分妩媚:“臣妾……或许……可以拦住他一会儿……”
      祁永从齿缝间逸出冷笑,撒开手大步就向外走:“我这就去杀了他!”
      虞侧妃死死抱住祁永的腰:“您要杀谁?您杀得了他吗?您忘了皇后娘娘的话?隐忍自保才是求存之道,太子爷,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活下去才有出头的一天!”
      祁永怒火填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求存之道,两只眼睛里的恨意几乎快要变成火星迸射出去,他撕扯着虞侧妃的手,喝令侍卫们拿刀拿剑,虞侧妃毕竟是个女人不及他力气大,扭回头冲着红蝎子大声说道:“还愣着!快来帮我拦住他!”
      红蝎子的手已经握在了腰间弯刀的刀把上,但是思及弑君后可能带来的后果,她咬着牙把宁无瑕放回榻上,快步过来一掌刀砍在祁永的后颈处砍晕了他。虞侧妃扶住软倒的祁永,把他塞进红蝎子手里:“姐姐你护送太子去皇陵,别的人我不放心,一定要把他平安送到!”
      红蝎子摇头:“要走地道,小鹿也得跟着带路,你一个人怎么把元嘉公主搬回驿馆?也不能把她留在这儿啊!”
      虞侧妃当然知道事关重大,可眼下左右权衡,确保太子祁永的安全更重要一些:“公主藏在屋子里,把灯一吹,谁会到这里来?我让人给她换一身衣服,就是撞见了陌生人也只会以为她是宫女,你别啰嗦了赶紧走,再耽搁就真的走不脱了。”
      红蝎子性格果断,略一思忖便扛起祁永,由鹿乙领头跳进地道入口,两名侍卫紧跟其后,用最快的速度出城设法赶到北郊皇陵。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其实也已经耽搁了很久,虞侧妃低头看看自已身上穿的便于出逃的服饰,再也来不及给宁无瑕更衣了。看看宁无瑕身上的睡衣似乎也不怎么能让别人看出她的身份,虞侧妃咬牙叹了口气,吹熄了屋子里的灯,交待宁无瑕几句后小心地合紧房门,从外头上好闩,然后小跑着回房去换衣服,以防被皇上看出什么端倪。
      宁无瑕情不自禁闭起眼睛,头一点一点地向下沉,猛地一警醒睁开眼睛,使劲晃晃脑袋不让自已睡着。满脑子都是刚才太子说的‘祁山’和虞侧妃说的‘不要说话’,宁无瑕有些迷乱,只觉得头昏眼花,还很渴,想喝水。
      她皱着眉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怎么刚才还亮亮堂堂的屋子里突然就变黑了,人也不在了。借着从窗外门外透进来的月光,宁无瑕走到门边拉了两下,可门闩被人从外头栓死,一点儿也拉不开。
      夜半无人时本应该在卧床中安睡的她,被人关进了一间黑乎乎的空屋子里,宁无瑕有点慌,试着又拉了两下门,门外的锁环垂挂着,晃动时与门板相击,当啷当啷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出去很远。
      宁无瑕的神智也被吓得清醒了一些,她顿时意识到自已不能再制造出任何声响,既然刚才的记忆里有太子有红蝎子有虞侧妃还有鹿乙,那么她应该就是安全的。
      后退几步,宁无瑕在屋子里四处看,屋外门闩被人轻轻拉开的响动声象一枚长钉从天灵盖向下钉至脚底,把宁无瑕钉在原地。她睁大眼睛,看着两扇门扉被人从外头慢慢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正抬起一只脚跨过门槛。
      数缕月光经由来人的肩头照进屋内,不甚清晰地照在了宁无瑕的脸上和身上,他侥有兴趣地微侧过头,由头至脚打量衣衫不整的宁无瑕,目光在她仓惶的脸庞和乌黑的长发上停留了很久。在他微侧头时,宁无瑕看见了他脸上从发际线向下擦着眼角延伸至耳后的一道血红伤疤。
      来人的腿上似乎有伤,第二条腿跟着跨过门槛时身形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他静立片刻,等伤腿上的疼痛变得轻了一些,便用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轻笑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天底下宁无瑕最不怵的就是皇帝,她才不会惧于什么人的龙威,在认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天和虞侧妃在温泉池中欢好的北遥皇帝后,宁无瑕想也没想就决定立刻逃跑。她低着头向前猛冲的动作让北遥皇帝十分预料不到,以他的身手竟然被这个小丫头象颗炮弹一样撞退了一步,眼看着她撒开腿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出门外。
      北遥皇帝自嘲地笑笑,转身跟着走出去。每回来端集园的目的都不足为外人道也,北遥皇帝也习惯性地把身边的侍卫都遣至远处,眼下拖着一条伤腿走不了太快,只能在小丫头消失前看见她袅娜的身影和披拂如瀑的乌黑长发。
      宁无瑕不辨方向一通狂奔,不远处几间屋子的窗口透出的灯光让她怯步,她喘着粗气踌躇片刻,折向花木繁茂的林荫深处,情急之时手腕被人抓住。这人手劲极大,一把就把她拉进怀里,就在她差一点尖叫出来的时候,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动,是我。”
      闪身避进一丛深荫与一座假山间不大的阴影里,宁无瑕抬头望见了祁玉的脸。祁玉一手揽宁无瑕的腰,一手扶握住她脑后,五指如梳抚在她发间,他垂下眼眸与宁无瑕对视,脑海中却是刚才从远处看见父皇盯着她的背影时,脸上似是猎人看见了猎物般的笑容。突如其来的一阵隐忧笼上眉间,祁玉收紧手臂,对着怀中还在轻轻颤抖的宁无瑕沉声低语:“别怕,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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