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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立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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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番樱花 1
北遥尚水德,以黑色为尊,礼服旗旌等都是黑色,皇城宫墙在初建时也涂上了一层由公输家族秘制的黑色涂料,历经两百余年风雨冲刷,黑色渐渐褪成了一种凝重的苍黑色,让北遥面积极其阔大的皇宫看起来更似一只伏在天地间的巨兽。
正月初一新年伊始,正应该是与民同庆的喜庆嘉节,北遥皇宫中的气氛却有些奇怪。年近六旬的北遥皇帝因病没有主持初一早晨由皇室宗亲和重臣们参加的祈福礼,而应该接替皇帝主持这个仪式的太子祁永同样没有出现在皇宫中供奉长生天的天坛上,理由依然是因病。
太子之下就是皇长子新野王祁玉,他代父主持了简短但隆重的祈福仪式后,并没有在宫内盘桓,而是立刻离开。
祁玉身材高大修长,穿着隆重的黑色礼服也不觉得臃肿,在越过宫门后他心中若有所动,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只隔了一座宫门,外面的天空仿佛就要更明亮一些,这一堵高大壮阔的宫墙,遮蔽阻绝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祁玉有种很奇怪的体验,完全踏出宫门后,呼吸也可以变得更顺畅。
与祁玉一同走出来的还有户部尚书顾摅虹。向来性情清冷的新野王在朝中并没有什么交往过密的朋友,只不过和顾尚书有过一段师徒之谊,与他这位昔日的师傅还算是比较亲近。
祁玉停下了脚步,顾摅虹跟着也停了下来,老尚书颇有意趣地打量着祁玉肃然的脸庞,没能从他脸上看出过多的情绪。匆匆出京又匆匆赶回京城的侍卫统领高勒奇早就守在了宫门外,见到自家王爷的身影赶紧迎上来请安,顾摅虹一见高勒奇的神色就知道他有要事向祁玉禀报,于是十分自觉地笑着拱拱手,向祁玉道别。
事情紧急,高勒奇等不及王爷回府,便在左近无人时压低声音把皇三子靖安王祁山的所作所为和红蝎子虞毓德悄然赴京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特别提到卫国的元嘉公主也已经随他一同连夜赶到京城玄武,没直接领回新野王府,等着王爷发话到底要把她安置到什么地方去。
祁玉脸上还是那副肃然的神情,只是眉心不易被人察觉地微皱了一下,轻声叱出两个字:“胡闹。”
高勒奇继续说道:“眼线已经撒出去了,盯着虞石部所有在京城的产业,暂时还没有发现虞氏少首领的行踪。”
从腊月二十九到今天,这短短两三天间发生的事如果串在一起细想,似乎能从中找到千丝万缕的联系,宫内宫外几件看起来不太寻常的事也大概能找到合理的解释。宫门处穿堂风十分凛烈,祁玉礼服的袍角被吹得翻飞,他最先想的不是怎么安置元嘉公主。卫国的公主,和亲的棋子罢了,是生是死无足轻重,死了一个还有更多。当务之急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想个最合理的法子,把祁山从这件错综复杂的事情里摘出来,尤其在祁山因为高句丽战事被人攻讦的时候,必须极力防范他被任何有心人拖进部族之间权力斗争的漩涡。
穿着礼服没有骑马,祁玉上车欲走,高勒奇跟在后头扶住车门低声问道:“王爷,人还在马车里呢,属下不敢擅专,没让她在任何人跟前露面,是安置在哪儿啊,请王爷的示下。”
既然元嘉公主还活着,那么遇刺的就是赝品,卫国送亲使团里头那么些个大活人,好几天了没发现公主是真是假?他们明知遇刺身死的是假公主,明知真公主的生死真相很容易就被揭穿,却为什么冷眼看着事情闹大,他们是想拿假公主的死讯掀动什么波澜?
卫国人越想隐瞒的事,越应该早一点揭露,不管他们还有什么后招,先破了这第一阵再说,祁玉沉声回道:“既然还活着,就送回卫国人那儿去。”
高勒奇十分为难:“三爷吩咐先不让把这事说出去,要等他和您商量以后再作打算。”
新野王冷哼一声:“不用商量。”
“可是三爷他……”
祁玉看着高勒奇纠结的模样:“他还有什么事?”
高勒奇把声音压得更低:“属下找到三爷的时候,他与元嘉公主同居一室,似乎仿佛,大概也许,好像……”
祁玉立刻明白,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荒唐!”
谁说不是呢,高勒奇肚子里默默地念叨,嘴上不敢吐露:“王爷,属下这……”
祁玉想了想:“城外找个偏远些的庄子先安置下,多派守卫看严些。你去看看老三到什么地方了,让他立刻给我滚回来。”
宁无瑕知道祁山对她说的话都有道理,但是十分舍不得和他分开,不过出了这么多事,他又受了重伤,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只有他的大哥新野王才能在这种乱局中找到应对之策。
匆匆忙忙用最快速度赶到了北遥京城玄武,又匆匆忙忙由高勒奇护送着离开京城。宁无瑕乘坐的马车一路不知道转来折去拐了几个弯,终于在大年初一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停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山庄里。
新野王府的侍卫统领高勒奇知道事情重大,没有假手他人,亲自把元嘉公主送到山庄中,又亲自指派了做事谨慎小心的手下护卫,就连贴身照顾公主的人选也是从京城王府里挑出来的,两名侍女和一名叫鹿乙的小太监。
当然高勒奇没有把宁无瑕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在侍女们及小太监鹿乙看来,这位自称叫做不糅的姑娘必然是王爷的外室。王爷尚未娶妻,王府里并没有一位厉害的王妃坐镇,王爷能派高统领来护送不糅姑娘足证他对姑娘的重视,只是为什么不把她接进王府而是送到这么远的山庄来?从京城到这里跑一趟来回需要大半天功夫,这还要怎么相见相会,真是令人不解。
高勒奇安排好宁无瑕,马不停蹄地离开山庄去与靖安王祁山会合,去把祁玉要他滚回京城的话通传到位。
宁无瑕站在一间很大很空旷、但也很暖和的屋子里,看了看守在一边的两个面带微笑的侍女,再看了看面貌清秀象个女孩子一样的小太监鹿乙,连说一句话的兴致也没有,转身走到内间炕边,和衣躺上去闭起眼睛。
父皇和皇兄若是接到消息,以为她遇害身亡了,该会有多么伤心。宁无瑕喉间酸涩,深觉自已不孝。除了对亲人的牵挂,她心里更多的是害怕。之前在送亲使团里一路平安的时候,她很清楚自已将来的路,嫁给北遥太子,或是平淡或是惨淡地过完一生。现在置身此处,她却一点也不能想象未来的命运。
会是怎样呢?会不会后悔呢?宁无瑕把眼泪咽回肚子里,再一次开始思念祁山的怀抱。这才短短几天,怎么就会心甘情愿把自已的命运双手交给他,愿意在他的引领下向着一切未知奔赴。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比不过马背上他怀抱里被厚毡披风隔出来的那一小块儿空间,闭上眼睛,不管去四面八方都可以,只要把耳朵贴在他胸膛上时,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雪还在断断续续地下,宁无瑕在逃亡的几天里冻怕了,如无必要绝不出屋门一步。这个山庄的建筑风格比较粗犷,不象别的王府别庄那样精致,而是带着很浓重的北方农居风格。屋子里没有床,盘着有半间屋子那么大的炕,宁无瑕以前没见识过这种御寒利器,现在一领略觉得真不错,于是整天整天地窝在炕上,发呆,想父皇,想回国,想昭华宫,想祁山。还是想祁山。
祁山很难得地没有听从大哥的吩咐,没有在回到京城玄武后立刻滚去新野王府,而是快马赶回靖安王府看望受了重伤被救回来的郎塔等人。
那一天在老林子里兵分三路后,郎塔与三名同伴沿着沼泽边缘向东跑,身后缀着三名高句丽刺客,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解决了,让他和同伴们没能及时回头与祁山会合的原因是半道上又出现了另一拨刺客。这些刺客与祁山在驿站里遇见的很相似,手里下的招式据郎塔看来也是西域那边的风格。
高句丽人刺杀祁山是因为战场上的失利,这些西域刺客所为何来?知道他不在护送送亲使团的大队人马中,知道他与宁无瑕孤身上路,知道要在官道上必经的驿站里设伏的刺客,绝不会是一群临时起意的刺客,也许从他带着宁无瑕等人脱离大队人马时,这些刺客就已经跟在了身后,他们的目标究竟又是谁。
探视完郎塔等人,祁山的心还高悬着,颇有些急切地向高勒奇询问:“元嘉公主呢,安置在何处?大哥说了些什么没有?”
你大哥让你滚回去。高勒奇心里暗笑,嘴上恭恭敬敬:“王爷让三爷您速回,别的没说什么,公主已经安置妥当,三爷放心吧。”
祁山思忖片刻:“大哥那儿先不着急,公主那儿,领我过去看看。”
高勒奇讪笑:“这个……”
祁山皱眉:“这个什么?”
高勒奇连着‘嘿嘿’了好几声:“这个……王爷不让对您说……”
祁山停下脚步:“为什么?”
高勒奇犹疑着,低声说道:“三爷可别说是我告诉您的,王爷说了,不准再让您和公主见面,北边犊头部抵御昂可剌人不力,姓牛的那几个莽汉已被解押回京,王爷正向兵部保举您过去收拾残局,您心里得有点儿准备,说话的功夫,说不定旨意就下来了。”
祁山有点发急了:“我现在不能走!”
高勒奇还是头回见祁山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顾男子气概,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王爷说了,这事容不得您推三却四,别说伤了只胳臂,只要还能喘气,抬也得把您抬到北边雪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