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立春 ...
-
七番迎春 1
宁无瑕打架的事,没用多少功夫也传进了卫国的送亲使团中,乐浪王宁景阳听闻此事先是一愣,继而发笑。
宁无瑕还活着这件事在北遥似乎是一件大家都知道,但没人开口说破的事,她从前太子妃摇身一变成了宁采女的事更是没有激起什么过多的关注,碍于、或者说惧于祁玉的威仪,偌大一座玄武城中,只有从卫国来的这些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官员们才会发表一些正派的、保守的、鄙视的言论,从思想到法制全方位地给予批判。
而所有从卫国来的人当中,只有宁如真一个人不关心所谓的皇帝威淫、公主变节、道德廉耻、人性蒙昧,她关心的只是姑姑可怜的处境。本就性格软弱的宁如真在听说了姑姑的事以后,眼泪掉了几大缸,连带着对自已未来的命运也更加地担忧,好在自已和靖安王见过两面了,看样子他对自已并无恶感,自已对他也并不厌恶。
春夕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说是大婚的日子可能还要再向后拖延,因为靖安王祁山要率军出征了。这个消息让宁如真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她不太能想象祁山那么一个笑起来还带着酒窝的温和的人,在战场上厮杀时会变成什么样。北遥不是全民皆兵吗?就没有别的人好指派了么?怎么非要就让皇帝的嫡亲的弟弟上阵历险?
深宫之中的宁无瑕不知道外头还有一个侄女儿在记挂着自已,她宁愿从此不再有任何人再会想起她,就躲在玄鹤宫的小耳房里头,也挺好。
密妃繁鹑觚这下子知道宁采女虽然不知什么缘故被逐离元狩宫,但她背后还有青蕤宫里的赵太后撑腰。皇上身边的苗金翅苗总管不仅亲自送她来去,更是每天都要派人过来送吃送喝,打探宁采女的日常起居。除此之外,苗金翅还特别指派了两名太监两名宫女到玄鹤宫来侍候宁采女,什么时候听说过小小的采女也有这番作派?
苗金翅想了好几天也没想明白,皇上为什么不留宁无瑕回元狩宫,又是为什么在他这样明显地打着元狩宫的旗号偏帮宁无瑕时,又不出声阻止。虽然在皇上身边侍候多年,还是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在朝堂上下的一致努力下,东征所有筹备工作已经结束,从各部族中征调的族军开始向战场集结,钦天监择出了良辰吉日,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第一缕阳光穿透晨云照在恢弘壮阔的玄武城上时,数十声号炮震透天地,靖安王祁山全副盔甲端坐在战马上,北遥皇帝祁玉携皇后述氏亲至城门送别大军。
宁无瑕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有一个人又离开了玄武,又要去到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三年前的腊月二十九,那个同样寒冷的吹着刺骨北风的日子里,她满脑子里想的不是对分离的恐惧,而是对相聚的忧虑。
他说,因为你……太好看了……
这个北遥野人,怎么敢对她说这样的话。他知不知道这样的话说得越多,她未来的日子就会越艰难。在被他的手握过之后,要怎么去忘记他指尖的温暖?
祁山一开始微诧于宁无瑕突然冷落下来的情绪,然后也和她一样笑不出来了。脚底下这条路直通京城玄武,每向前走一步,她就离太子更近一步。
马车车厢被红蝎子虞毓德一鞭子抽塌,只剩下光车板,坐在上头跑起来八面来风,用不了多久就要冻成冰溜子。祁山赔了车夫车厢钱,又付了能买三匹马的价钱从他手里买下挽马,骑着马带宁无瑕回京城。
马背上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宁无瑕缩在厚毡披风里,躲开了外面的寒意就躲不开祁山身上的气息。这可能是元嘉公主活到现在面临的最难的一个抉择,她试着离开祁山远一点,下一刻马匹奔跃时的颠簸又让她栽回他的怀里。
披风全搭在宁无瑕身上,祁山大半个身子都直接迎向从马匹前方吹来的北风。天空里有细小的雪片开始飘落,他能感觉到宁元瑕一离一栽时心里的纠结。靖安王肃然地皱着眉,被风吹得眯起眼睛,左臂坚决地向内收紧,把她牢牢按在怀里,没给她留下一点儿不安犹疑的缝隙。
太冷了,宁无瑕在心里对自已说,然后放弃,完完全全伏在祁山的臂弯与胸膛之间,甚至还要凑得更紧些,从他身上汲取暖意。这个小动作让靖安王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他低下头,隔着厚毡,把嘴唇极轻柔地按在了她发顶的位置。
北风吹,雪花飘,官道上很快就厚厚地覆上一层雪,挽马的蹄铁用旧了,跑起来有些打滑,祁山不得不放慢速度。速度一慢,雪地上的痕迹就看得更清楚一些。红蝎子那些人的马蹄印特点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除了这二十余骑,雪地上还有另外四匹马的蹄印是寻常蹄铁留下的。
雪刚下时间不太久,能在雪地上留下蹄印,说明这四匹马与红蝎子等人相距不远,与祁山和宁无瑕也相距不远,他们是从哪条岔路跑上官道的?祁山小心地把马速放得更慢,盯着地上的蹄印仔细打量。高句丽人素来顽固,被他们盯上的目标绝不可能轻易脱身,谁知道这四匹马会不会又是如附骨之疽般的高句丽刺客。
好在官道四周全是旷野平畴,没有一棵高大的树,也没有土坡巨石,这一处那一处的几蓬草棵子都离得远,刺客不易找到设伏之处。只是祁山的剑掉在了芝澜江里,快要过年的缘故,经过的集镇上绝大多数店铺都关张了,没寻摸到一家兵器店,手边只有一根哨棒防身。
祁山把挂在鞍旁的哨棒取下来握在手里,心里的警意越来越强烈,这是上过数次战场上莫名就生出来的一种本能,他很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危险的事即将发生。
就在第一枝箭飞速旋转着向祁山射来的时候,他手中的哨棒已经提前挥舞了起来,棒尖磕在箭尖上,把羽箭磕得斜飞了出去,箭身弯折着跌落在雪地里。远处又有数枝箭飞来,四名刺客分站在道路两边,伏在浅坑里被雪覆身,同时跳将起来朝着祁山举起了手中的长弓。与此同时,被白雪盖住的官道上猛地横起一根绊马索,祁山猛提马缰,两条腿夹紧马腹向上提带,奈何挽马就是挽马,蹄子底下打着滑,背上又载了两个人,只跃起来三尺多高便被绷紧的绊马索绊住前蹄,咴咴嘶鸣着一头栽倒,似是伤着了脖子,在地下扭挣着怎么也爬不起来。
挽马栽倒时祁山扔了手里的缰绳,抱着宁无瑕腾身跃起,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向前疾冲,手中哨棒上‘叮叮’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便击飞了二十来枝箭。连珠射法很考验箭手的技巧,但是不管技艺再怎么高超的箭手,射出数枝箭后都必须再探手从箭囊中取箭,这很短的一个空档被祁山牢牢抓住,脚底下加力,向着奔出的速度更快,试图在最短的时间里跑出弓箭的射程。
耳后听到一股极低沉的劲风时,祁山暗道不妙,这股箭风来势极快极沉,他不敢懈怠,不得不在高速奔跑中转过身来,用哨棒从正面迎击这枝箭。射出这枝箭的箭手技巧超乎寻常,在第一枝箭被祁山击飞后第二枝箭已然飞至,箭尖却不是朝着祁山,而是极诡异地飞成一道小弧线,擦着哨棒的棒尖射中了盖在宁无瑕身上的披风尾端,巨大的去势将披风扯脱了出去,露出底下惊惶失措的宁无瑕。
接下来的一箭接着一箭全都指向祁山怀里的宁无瑕,箭手速度太快,每一枝箭似乎都更加势大力沉,祁山只能倒退着,不停地躲闪磕击。离开的速度一慢,刺客们渐渐追近,不仅这名可怕的箭手,另外三人的箭也开始继续飞来。祁山觑个空,将哨棒交到左手中,右手凌空握住一枝来势较弱的羽箭,手腕一甩反掷回去,准准地钻进一名刺客的胸口。
四个人里倒下一个,压力顿时减轻,祁山如法炮制,很快又射倒一人,他脱身的信心大增,在箭矢飞舞的间隙里回头飞快望一眼,远处已经可以看见驿站前旗竿上悬着的飞马旗。
北遥国重战,所有基础设施的建设都以备战为首要考虑,国内每一条官道都以能并排奔跑六匹马的宽度铺设,道边每隔三十里有官驿用来在战时传递战报,再小的驿站里也不会少于六名驿丁,就算高句丽刺客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冲撞驿站,只要再向前跑一段路,跑进了驿馆的视线范围内,危局自解。
果然远远见到驿站前飘飞的旗帜,三名刺客不约而同地停住,彼此对望一眼,闪身远遁而去。祁山立刻松了一口气,扔掉哨棒换用右臂抱住宁无瑕,转过身朝着驿站大步奔跑,没用多少功夫就跑进了驿站小院敞开的院门内,扬声唤道:“有人在吗!”
应和着他的唤声,两名穿着驿丁服色的人从正屋里走了出来,就在祁山完全放松了警惕的时候,一枝羽箭从正屋内飞了出来,在宁无瑕的尖叫声中,‘扑’地一声扎进祁山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