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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大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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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番山矾 4
三年前的宫变发生在东宫,如果不是偶尔的无法控制的噩梦里会重现当时的一幕,宁无瑕从来不愿意想起那个可怕的漫长的夜晚。可太后赵氏让先太子侧妃虞氏领着宁无瑕回到了与皇宫一墙之隔的东宫。
跨过宫门望出去,宁无瑕十分意外,虽然她也只有在与先太子祁永大婚的那一夜才第一回踏足东宫,那一夜还没有完全结束的时候就被祁玉带了出去,东宫里的馆馆阁阁她完全陌生,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在的东宫不是三年前的东宫了。
北遥京城玄武城是两百年前圣光帝统一草原三十七部后建立的,皇宫当然也有了两百年的历史,可眼前的东宫里所有视线里的建筑很明显是新建不久的,各处树木花草仍能看出来从别处移植而来时的修剪痕迹,就连脚底下的路也都铺的新砖。
宁无瑕不解地看向虞氏,虞氏温柔地笑道:“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破旧立新,都把过去的事忘记了,以后才能好好儿地活。太后让我领你到东宫来,她的心意你该明白,不糅,你也要好好儿地活着呀。”
宁无瑕点点头:“刚才在太后面前我没问,她老人家的身子骨好象……大鱼姐呢,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还有王姐姐,她现在还好吗?”
宁无瑕第一次知道侧妃虞氏就是红蝎子虞毓德的嫡亲妹妹时简直不敢相信,这姐俩儿从长相到性格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谁能相信使一把弯刀能从京城东头打到西头的红蝎子,有个连说话大点儿声都不会的温柔妹子。虞氏叹口气:“顾丞相私底下偷偷地对我说过,太后娘娘只怕也就是这一二年间的事了,所以我才把你硬搀出来,不敢让她太过悲凄。我姐姐三年前逃出京城,至今还没有音信。王侧妃……你离开之后不久就自尽了,她早萌死意,当时乱成那样,等发现时已经救不回来了……”
宁无瑕顿了好一会儿,握紧虞氏的手,虞氏明白她的意思,在她手背上拍一拍:“放心,我们虞石部的人个顶个儿瓷实,我可不会寻短见,我还等着你领我回卫国去看看你的昭华宫,是谁说的,我们北遥皇宫里的这些宫室,比起昭华宫来恰似鸡窝比凤巢,我且等着去卫国开开眼呢。”
宁无瑕笑了,脸上被打青打肿的地方刚在青蕤宫里敷过油膏,现在泛着绿色的油光,一笑时牵动被打破的嘴角,‘嘶’地吸了口凉气。带着笑意,又有眼泪冲出眼眶,宁无瑕抱住虞氏,枕在她肩头,呜呜地哭了出来。虞氏不加催促,就抱着宁无瑕,一下一下地抚拍她的背。
新修的宫门比之前还要高大巍峨,两个同样瘦削的女人在宫门下相拥而泣,同样的眼泪,同样的咸涩滋味。宁无瑕痛痛快快地哭了很久,眼皮子高高地肿了起来,再加上淤青和油光,看着成了个花脸猫。一边有小太监递过来一块温热的湿手巾,宁无瑕接过来时不由得一愣,看见了小太监:“鹿乙,是你!”
相貌清秀的小太监和三年前比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个头还是不高,脸模子长得还是象个姑娘,他闻声而跪,重重地给宁无瑕磕了个响头:“奴婢鹿乙,见过主子。”
好象是隔世重逢,宁无瑕心中无限感慨,鹿乙跪在地下也泣不成声。一时之间东宫宫门下悲意连绵,虞氏从宁无瑕手中拿过手巾,仔细地替她擦拭脸颊,忍住眼泪对鹿乙笑斥道:“你家主子都成这副模样了,你还勾着她哭,回头皇上知道了赏你板子吃的时候你可别喊疼。”
拭尽眼泪,虞氏抚着宁无瑕可怜巴巴的小脸蛋儿,笑着说道:“不糅,你和皇上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堂堂的元嘉公主就成了宁采女?可怜见儿的,还打架,打成这样还罚跪,皇上就什么也没说?”
宁无瑕垂眸:“要他说什么?打架而已,我又不是打不过。”
虞氏笑叹:“若是我姐姐在,必然要和你斩羊头拜把子,又要说你比我更象她的亲妹妹。”
宁无瑕吸吸鼻子:“太后娘娘是让我住到东宫来吗?”
“怎么会,这儿这么冷清,怎么能放心让你住在这儿?娘娘说旁边宫里人多眼杂,让我领你在东宫四处逛逛舒散舒散,哭够了气消了,再领你回元狩宫去。”
宁无瑕立刻说:“我不回去!”
虞氏歪着头笑看她:“到底是为什么?你是个孩子就算了,皇上什么时候被你带偏了道儿,也变得这么孩子气?”
“小鱼姐,我要回青蕤宫,我就跟你和太后娘娘住在一起。”
“那可不行,这不是太后的意思,是顾老丞相派人来发的话,让把你送回元狩宫,太后也觉得你应该回去。”
宁无瑕无语:“你们北遥的丞相连这个都要管?”
“顾老丞相是皇上的师傅啊,被他管上一管又有什么。”虞氏拉住宁无瑕,慢慢地向东宫里走,这里对于她来说也变得完全陌生了,故往那些浸满血泪的记忆,在这片全新的景致里似乎也变得淡了一些,她挽住宁无瑕的手臂,贴着她的耳朵低语,“皇上他,待你好不好?”
好不好?即便是昧着良心,宁无瑕也不能说祁玉待她不好。可是他的好,并不是她想要的好。看着宁无瑕嗫嚅难言的模样,对她的过往还算了解的虞氏心里暗叹,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宽慰她:“太后娘娘那么心疼你,对你的安置绝不会错,听她老人家的话吧,回元狩宫去好好儿地和皇上说话,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他是皇上,你就服一回软又怎么样?难道就坏了你元嘉公主的一世英名了吗?”
“小鱼姐……”
“你还叫我小鱼姐,就要听我的劝,莫不是我身份低微,够不着和堂堂公主说话?”
“当然不……”
虞氏的笑容有一些凄清:“不糅,我对你的心,和太子对你的心都是一样,他不在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不一样,你的日子还很长,你还有盼头,别泄气别犯傻,也别不甘心,皇上他……他也不容易,你多念着他的好,好吗?”
夜半时分送顾老丞相送到半道上,他老人家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以后告诉苗金翅,宁无瑕已经送回元狩宫去了。送走顾丞相,苗大总管顾不上先回御书房,径直奔回元狩宫,老远就见着虞氏和宁元瑕站在离宫门不远的地方依依惜别。
知道元嘉公主今天和婉嫔鄣氏打了一架,但是看到宁无瑕黄黄绿绿的一张脸和她被包裹着的左耳朵,苗金翅还是吓了一大跳,赶紧小跑过去,从小太监鹿乙手里接过宁无瑕,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虞氏微笑着对苗金翅点了点头,转身回青蕤宫去了。苗金翅朝着虞氏的背影深深一礼,转回脸仔细打量宁无瑕的脸,连声嗐叹:“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得了!传过太医了么?太医怎么说?开的什么药?怎么内服怎么外敷都交待清楚了么?”
鹿乙胳臂肘里挽了个包袱,看样子是要跟着宁无瑕一起回元狩宫。苗金翅认识这个小太监,心里估摸着这必定是太后娘娘的安排,二话也没敢说,任由鹿乙跟在后头,和他以及宁无瑕一起跨进了元狩宫的宫门。
宁无瑕的轴劲儿还没过去,宫门是跨过来了,大冷的天里又是半夜,就是不肯回房里,冷着脸一个人溜达到宫院后头的池塘边,坐在压水凉亭里生闷气。
公主就是公主,没人哄就是不行。苗金翅为主子们操碎了心,交待手下人几句,赶紧又奔回御书房,要把能劝动宁无瑕的人再劝回来。
苗金翅跑到御书房,扑了个空,皇上在顾丞相离开后也离开了。从元狩宫到御书房的这条道儿上没有碰着人,苗金翅赶紧调转方向往玄鹤宫跑,一边跑一边腹诽,这两位,还真是,没法说。果然在离玄鹤宫不远的地方,看见了祁玉负手而立的身影。若是顾摅虹他老人家知悉一切,只怕要摇头慨叹,祁家的哥俩儿,一个望着青蕤宫,一个望着玄鹤宫,可他们要望的人身在别处。
命运就是个迷宫,不是知道目标却找不到路,就是虽然有路但通向错处。苗金翅缓步走到祁玉身边,哈腰说道:“主子,夜深了,回宫安置吧。”
祁玉过了好一会儿才极低地‘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但却不是向着御书房或是元狩宫的方向走,而是向着清泉宫的方向走。苗金翅也顾不得自已是不是会狠狠地得罪一把述皇后,赶紧快步跟着祁玉,凑过去低声笑道:“依奴婢的浅见,宁采女稚气未脱心性天真,没有皇上您平素管伏着还真是不行,这不,一离了您身边马上惹出事儿来了。”
祁玉快步走着,又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极低地‘哦’了一声:“她又惹了什么事?”
“奴婢说了,皇上一定也觉得好笑,宁采女今儿个和婉嫔,在玄鹤宫里头打了一架。”
祁玉马上站定:“打架?她?”
苗金翅深谙说话的技巧,同样都是实话,说个十成十,和说个六、七成,得到的效果完全不同:“打得好象还挺厉害,都传了太医了,宁采女委屈得什么似的,跑回元狩宫去了,现在应该还没离开吧。”
苗金翅话音未落,祁玉已经转身向着元狩宫迈开了步子,步辐越跨越大,衣摆都被风带着翻飞起来。苗金翅从小太监手里拿过灯笼把儿,提在祁玉身边,错眼偷偷打量祁玉的侧脸,见皇上面色似乎有些太过于平静,苗总管心里的小九九便又开始拨打,想了想,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开始走得极快,渐渐脚步放缓,等到站在元狩宫宫门外时,祁玉在苗金翅不解的视线里停了下来。苗总管走的时候吩咐过,守在门边儿的一个小太监过来禀报道:“宁主子在后院凉亭里。”苗金翅回望祁玉,北遥皇帝抿着嘴唇不说话,也不往后院走,径直回到了寝殿中。
这俩人,一个锣一个钵,不敲都不响。苗金翅跟着祁玉回到寝殿中,想着再该说点什么好话能让两个主子和好如初时,听见祁玉低沉的带着一丝倦意的声音响起:“让她回玄鹤宫吧,跟着密妃,也学一学宫里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