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寻不到的她》蔓荆

3、到处寻不到的她

　　路过的书瑶手里的框子一扔，朝着坠落的女儿扑了过去。她的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女儿稳稳的落在她的臂弯。

　　虚惊一场。

　　明治双手捂着耳朵，不去听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声，哆嗦着步子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坐在床沿上，视线飘忽不定，捡起了床头的小本子。

　　“不能忘记书瑶，我要陪着她。”

　　书瑶，书瑶……对，我要去找我的书瑶，书瑶一定在等我，去晚了他会害怕的。

　　他颤巍巍找出来自己的身份证，剩下的那一百多的现金被团成了一团。他如同做贼一般的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把门打开一条缝偷偷看着坐在客厅地板上哄着女儿的那个人。

　　见那人没注意到他，他脱掉鞋子偷偷的从房间里跑出来，踮着脚尖跑到了门口。手才刚放到把手上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带着疲惫的哭音的一声喊。

　　“爸。”

　　他的脚步一停，手往回一缩，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

　　书瑶深吸一口气，咽下眼泪走到被反锁的门前，强硬的掰开他停在把手上的五根手指。握着他的手，别过头流着眼泪强行推着他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上，房间内外的两个人眼泪都流了下来。书瑶背靠着房门，用钥匙把房间直接反锁了，还听见里面传来砸门的声音。

　　“你放开我，你放我出去。你们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书瑶，我要去找我的女儿。”

　　房间的柜子上还摆着他上次从火车站买回来的娃娃，他也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就记得自家女儿快满四岁了，最喜欢这种向日葵的娃娃了。

　　他一把抓住娃娃，背过身子把它偷偷的塞到衣服底下。

　　床头的小本子干干净净，只有空白的那一句话。他拿起一边的笔，在原来的那句话下面重重勾了一笔。

　　又在下面补了一句，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哭过一场，书瑶抱着女儿呆坐了小半个小时又撑起了精神。被锁住的房门被她打开，她推开门望着明治。

　　明治惊慌的东张西望了半天，才找到藏身的地方。顾不得拖鞋，躺到床上一把拉过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竖着耳朵听这个不认识的不速之客是否已经离开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家里吗？书瑶马上就要开始上学了，他怎么可以不陪在书瑶的身边？

　　书瑶静静的坐在床沿上，压下眼眶中的眼泪，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后背，始终抬起下巴扬起头，看着窗外枯黄的树叶。

　　转眼就要入冬了，过几天，丈夫也该回来了。

　　隔壁房间穿来嘤嘤的哭声，拉回了书瑶的思绪。她把翻出来的旧照片和最新的照片拼到一处，放到了写着两句话的本子上面。

　　照片上的两张脸，隔开了差不多三十年的时光，依稀能看到有些相似。下面的位置，简短的写了一句话。

　　爸爸的书瑶。

　　一句话直接串起两张被粘连到一起的照片，在书瑶离开房间过后，躲在被子里的明治翻身而起，用手摸了摸她小时候的那张照片，嫌弃的赤手把那张照片撕开，狠狠的扔到地下。

　　他捧着那张已经褪色的照片，虔诚的把它放到了胸口心脏的位置的口袋。

　　接到了丈夫要回来的消息，书瑶带着两个人一起去了超市。缀在身后的明治嘴里小声念叨着无人能听懂的碎碎念，眼神在超市摆放的这些物件上乱晃。

　　书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生怕他会跟丢。在厨房用具区域遇见一个熟人，熟人不过是打了两声招呼的时间，系在弹力绳另外一边的明治就失去了踪影。

　　她抱着女儿在找遍了超市的每一个角落，超市的寻人喇叭喊了一声一声又一声，循环播放了一个多小时。

　　报警的话，人口失踪时间不够不会受理。在超市的人潮汹涌中，书瑶颤抖着拨通了丈夫的电话，带着颤音的哭腔：“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能不能，能不能马上就回来？”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家里所有的地方都已经被找过了一遍，附近的火车站和机场她都抱着女儿全部找了一遍。天黑时候，丈夫是在火车站找到她的。

　　除开报火车列次等消息的空暇时间，火车站一遍一遍的播放着寻人启事，可是寻找的那个人好像拥有都不会回来。

　　明治藏在火车的厕所里，把门死死的反锁好，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

　　怎么还不到六月，这些树的叶子就已经开始发黄了呢？

　　书瑶最后想起的是老家警局当时打过来的那个电话。接到电话的警察一听完，骑着小毛驴就找了过去。

　　开门的中年人站在门边，由着明治跟没头苍蝇一样的在房间里乱转，一张脸憋的发青的一声声喊着他女儿的名字。

　　“书瑶，书瑶，爸爸来接你了。书瑶，你快出来啊。”

　　“书瑶，别跟爸爸玩躲猫猫了好不好？爸爸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去远方了。”

　　他越找越暴躁，看着那中年人满眼都是怀疑，总觉得是他把书瑶藏起来了。

　　他冲到那中年人身边，紧张的缩起了肩膀，搓着手指：“你见过我女儿吗？就是书瑶，大概这么高，长得有些瘦。”

　　他双唇颤抖，觉得自己怎么也表达不清楚书瑶的样子，双手在身上胡乱摸了半天，摸出那张发黄的照片摊开在手心：“你瞧，这就是我们家书瑶。你看见过她吗？你要是看见过她的话，求求你告诉我一声。”

　　“我已经找了她许久了，怎么会就找不到呢？我明明就住在这的啊，你又是谁呢，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我们书瑶藏起来了？对，就是你，一定就是你把我们书瑶藏起来了。”

　　他围着中年人转了两圈，搓手指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走到那中年人的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他一把抱住那中年人的双腿：“求求你把我的书瑶还给我好不好？”

　　“你要什么你尽管说，只要我有我什么都给你。”他双手把中年人的双腿扣的死紧，又想起了什么一般，从口袋里摸出买火车票过后剩下的二三十块零钱捧给他。

　　“我有钱，我把我的钱都给你，我以后能挣到的所有的钱都给你，求求你，把我的书瑶还给我好不好？”

　　中年人往后躲了几次都没能躲开他，看见警察来的时候连忙跑到了警察的身后。

　　警察安抚了中年人几句，中年人吸了吸鼻子说了声理解，就是看着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警察叹了口气，哄着明治跟他一起回了警局。

　　坐着的依旧是上次的位置，明治却如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摸了摸上次他颇有些感兴趣的那盆小盆栽。

　　同事朝着警察透过来询问的视线，他回过头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明治拘束的坐在椅子上，所说的大多都是上次来的时候重复说的那些话。警察耐心的坐在他的对面，重新翻开新的一页记着他的每一条诉求。

　　明治看着警察本子上写着的每一条，不禁跟脑海里的书瑶开始对比起来。最后把那张褪色的照片捧到了警察的面前：“警察同志，这才是我的书瑶。你写的那些都不是她。”

　　“可是你们书瑶总会长大的啊。你们书瑶长大了，就该出落成这样的漂亮姑娘了。”

　　明治话头一停，似乎也开始了畅想：“是啊，我们家书瑶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是一个大美人的。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哪个小子。”

　　他咧着嘴笑了笑，摸了摸照片里姑娘的那张笑脸：“到时候我可一定要给她好好把关，可不能让她给那些坏男人骗了。不然的话，一辈子要流多少眼泪啊。”

　　“我最不喜欢我们家书瑶哭了。”

　　火速赶回家的丈夫怀里抱着女儿，跟着书瑶一起进警察局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就是这句话。

　　他才喊了一声爸，明治就躲到了警局一个黑漆漆的角落里。他望着警官，满脸都是惶恐的喊着救命。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带我走？”

　　“你不是要帮我找书瑶吗？我要找书瑶啊，书瑶还那么小，找不到爸爸会害怕的。”

　　“你们送我去找书瑶好吗？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这一次，不论所有人怎么劝说怎么安抚，明治都没有妥协。书瑶流着眼泪一把抱住他，连声喊了好多声爸，都被他狠狠的推倒在地上。

　　他连一个回头的表情都欠奉，上蹿下跳的喊着救命，求着他们一定要帮他找到他的女儿。他那个马上四岁，就要上幼儿园的女儿。

　　那张旧照片被他死死的捏在手里，面前喊着爸的书瑶被他一次次的推开，避开她伸出的手。

　　“我最不喜欢我们家书瑶哭了。”

　　言犹在耳，却也是他让她流了数不尽的眼泪。

　　闹到最后没有办法，警察只得帮忙把明治制服了一起坐上飞机回了家。

　　医生做了最后的检查，指着脑部拍的片子说了许多专业名词，最后的总结就是，孔明治的病症已经越发严重了。随着记忆的退化，他们身边的这些人他都会一个个全部都忘记。

　　直到最后，忘了他自己。

　　书瑶带着他回了家，守在他的床边一直等着他醒来。

　　明治睁开眼睛，眨了眨眼，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书瑶，眯着眼睛问道：“你是谁？”

　　“你还记得我吗？”

　　明治茫然的摇了摇头：“你见过我们书瑶吗？她今年三岁啦……”

　　书瑶用力的咬住下唇，抬起头看着窗外枯黄的叶子片片飘落，对着他摇了摇头。

　　“我怎么就找不到她呢？她那么小能跑去哪啊？”

　　书瑶无力的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帮着他把身上的被子盖严实了一些，出了房间。次卧的房间门已经被换成了透明的玻璃门，门锁也被换成了简易的插销。

　　在经过与丈夫商议之后，决定以后就将明治的活动范围控制在家里这么大的地方。书瑶虽然心中不忍，也只好答应。

　　就算把他困在这方寸之间，也总好过他总是突然失踪要好一些。

　　明治穿着衣裳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落叶喃喃道：“叶子黄了，秋天到啦，我们书瑶马上就要过生日了。书瑶，书瑶，书瑶，你到底在哪呢……”

　　靠在门边的书瑶，隔着玻璃忘着他的背影，泪如雨下。

　　他一辈子都找不到他的书瑶了。他的小姑娘被留在了时光的空挡里，再也长不大了，永远都不可能跟在他身后望着她的这个泪流满面的女人重叠成一个样子了。

　　“书瑶，书瑶……”

　　“我最不喜欢我家书瑶哭了……”

　　“书瑶，你等等爸爸，你再等一等，爸爸马上就能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