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寻不到的她》蔓荆

2、到处寻不到的她

　　刚调出过明治资料的警察望着他叹了一口气，放轻了手里的动作扶着他到一旁坐下，拿起手里的纸笔开始记录起来。

　　看到警察的动作，明治才安生了下来。他捧着给他倒来的热茶，微微眯起了眼睛向着警察娓娓道来。

　　说起他的小姑娘，那自然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的。

　　警察对着同事偷偷的摇了摇头，反正警局的事情不多，他陪着这老人家也并不会影响到什么。

　　明治的故事讲的有些颠倒，从他跟自个儿老婆结婚开始说起。说到书瑶出生的时候，浑浊的双眼就泛起了光彩。

　　书瑶这个名字，还是他翻着那本厚厚的新华字典翻了好多天，又问了家里几个长辈才定下来的。刚出生的时候，书瑶身子弱，他和老婆根本就不敢跟那些同乡人一样远走他乡去打工挣钱，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每次书瑶想要个什么稍微贵点的物件，他总是要让她等上一等，再从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把那个钱给抠出来。

　　他满脸歉意的对着警察笑了笑：“不怕你笑话，就为了这，烟酒那些我基本都已经全都戒掉了。警官你有孩子吗，不知道你是不是能理解我的那种心情。”

　　“莫说是烟酒了，就算是她想要星星要月亮，咱们这些当爸爸的难免都会对那些星星月亮啊的生出妄想。恨不能把这个世界上所有一切美好的，她想要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

　　“哪怕，哪怕要了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命。只要她高兴啊，就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明治的眼里含着泪光，唇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怔怔的看着警官面前摊开的白纸上写着的名字。

　　孔书瑶。

　　书瑶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猛地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水，紧张的搓起了手指，站起身在座椅面前的方寸之间踱步转圈：“警察同志，我听话，我不乱跑，我就乖乖的待在这。求求你们，帮我找找我的书瑶吧。”

　　警察垂眸，喉咙有些堵，鼻子也有些透不过气。

　　“别怕，书瑶一会就回来了，你再等一等。”

　　“书瑶三岁左右吧，我跟书瑶妈商量，不能再继续呆在这个小地方了。为了书瑶以后能有更好的生活，我也跟着那些同乡去了外地。每次书瑶给我打电话说想爸爸的时候，我也是那样，说让她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爸爸就回来了。”

　　明治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硬茧：“也许是等的时间太久了吧，后来她打电话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我是觉得既高兴又愧疚。”

　　说到这，明治的声音就哑了下去。警局进出忙碌的人影，让他生出整个警局都在为了找书瑶的错觉。他乖觉的坐回到板凳上，不安而忐忑的隔一会就跟对面的警察聊上几句。

　　警察心酸的看了一眼他，不多时离开的中年人去而复返，把掉落在门口的娃娃送了回来，还不忘在路上帮明治带了一顿晚饭。

　　娃娃一到手，明治连忙把娃娃身上仔细的抖了一遍灰层，眼神浑浊，一张脸跟娃娃都快贴到了一处，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放心的又把娃娃一把抱在了怀里。

　　天色渐晚，连着劝了几次明治去附近的招待所休息，明治都全部拒绝了。警察自愿的加了班，陪着他一起坐到了晚上。

　　十点多的时候，安静下来的警局外才传来了人慌乱的脚步声。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冲进了警局。

　　她的脚步刚跨过警局的大门，就看见了抱着娃娃坐在那的孔明治。孔明治的后背有些驼，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来的女人就看见了他怀里抱着的娃娃。

　　她眼里的烦躁和慌张一窒，咬了咬唇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扁了扁嘴，拍了拍怀中东张西望的小女儿的后背，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爸。

　　这一声爸，把孔明治吓的一哆嗦，把手里的娃娃抱的更紧了一些。他的眉头紧紧的皱成一团，戒备的望着她：“你是谁？”

　　书瑶抱着女儿走到他面前，才往他面前走了两步，明治就从原地跑了。他慌乱的躲到警察的身后，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书瑶喊道：“警官，就是她。就是她们整天都关着我，你们快抓她！”

　　书瑶的脚步一顿，抱在怀里的女儿黑葡萄一样的眼珠乱转，扯着嗓子大声嚎哭了起来。

　　哆嗦着的明治这才从警察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犹豫的看了一眼嚎啕大哭的小丫头，拿着手里的娃娃有些手足无措。

　　他试探的往前走了几步，看书瑶没有抓他，他才把娃娃举到了哭着的小丫头面前，脸上摆出和蔼的笑容：“书瑶，不哭，不哭，爸爸回来了，爸爸爸给你带回来的娃娃好看吗？”

　　抱着女儿的书瑶眼泪决堤，空出一只手想要去抓住那只向日葵的娃娃。

　　伸出的手却扑了个空。

　　明治一把缩回手，盯了一眼她，觉得她的样子有几分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看着她忍着哭声的样子，又颤巍巍的把手里的娃娃朝着她递了过去。

　　“书瑶，乖。书瑶不哭。”

　　警察觉得鼻子有些酸，连忙别过头去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书瑶流着眼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弯腰向他鞠了一躬。

　　她回转身拿着把那个娃娃放到明治的手里，伸出手试探的拉住他的手腕：“爸，书瑶来接你回家了。你的小书瑶一直都在家里等你呢。”

　　明治有些疑惑的望着她，脑海里模糊不清的记忆清晰了一瞬。他望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女儿，双唇嗫喏着，才喉咙里挤出来一句：“书瑶，都是爸爸没用。”

　　“都是爸爸没用，对不起。”

　　警察率先走出去，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送着一家三口到了机场，看着他们进入登机口过后，才从机场回来。

　　明治在飞机上一直很乖的沉默着，不时从口袋里摸出来皱巴巴的纸巾递给书瑶。

　　怀里的女儿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在她的臂弯里翻了个身吐了个泡泡。她一把握住明治的手，捏的明治四根手指头生疼都不敢啃声。

　　“爸，求求你，不要忘记我好吗？不要再这样离开我了。”

　　明治鼻音重重的，怀疑的，重重嗯了一声。

　　折腾了一番，回到家中的明治这一夜睡得格外的早。书瑶把闺女送到卧室，才腾出时间来收拾家里的家务。

　　白天的时候接到电话都不敢跟出差的丈夫说，现在翻开手机，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了。

　　她总不能让丈夫也跟着一起受累。

　　第二天一早，明治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床头摆着的小本子，在上面重重的写下一笔。

　　“不要忘记书瑶，不要离开她！”

　　床头柜上的药瓶被他扭开，又多往掌心倒了一粒药囫囵吞了。只希望这药效能够好些，时光偶尔能对他和书瑶慈悲一些。

　　坐了好半晌，他才穿着衣服起床。走到客厅帮着书瑶哄着外孙女。

　　外孙女跟书瑶小的时候长得很像，唯一不像的，大概就是书瑶从小就比较安静，不怎么哭。

　　他轻轻的用手指戳了戳外孙女的脸颊：“你个小丫头，以后别再那么哭着折腾你妈了。你妈也是我的女儿啊，我也会心疼的。”

　　说到这，他轻轻戳在外孙女脸上的那只手缓缓的缩了回来，想到了昨天看到的书瑶的眼泪。

　　都是他，让书瑶难过成那个样子。别人的爸爸都是女儿的盔甲，怎么他就活成了女儿的眼泪呢？

　　外孙女踮着脚尖够了够他缩回的手指，咧开嘴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他垂眸看着她，有些后悔，在书瑶的小时候没有这样的陪过她。

　　吃完饭，带着女儿出门溜达的书瑶，都不忘一并把明治喊上。她从网上买的那种可延伸的绳子，一头系在明治的手腕上，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防止明治突然某一刻又发病走丢了。

　　明治静默的跟在母女两人身后，眼神贪婪的望着两人的背影。医生说了，他将来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了，就近的记忆会越来越模糊，之前的那些回忆反倒会清晰的就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

　　他知道，他终有一天是要失去书瑶的。只不过，在失去之前，请容许他起上这小小的贪心，多看她一眼，多记她一点。

　　从不信鬼神的他，求遍了所有听说过的神灵。求求他们能够慈悲的多施舍他片刻光阴。

　　神灵并不会听到这些凡人的祈求。他抱着外孙女，如同抱着自己缺席了的女儿的幼时。他抱着外孙女在客厅转着圈，有一着没一着的逗着她。

　　外孙女还不会说话，一双小肉手咿咿呀呀的挥舞的欢快。他跟着笑了起来，然后脑海空白一瞬。

　　他的目光笑意缓缓褪去，带上深深的疑惑和迷茫。他停下脚步，低头望着怀里的小丫头，唇角一勾，又笑了起来。

　　他一把把她兜在怀里轻轻的晃着：“书瑶乖……”

　　洗好的衣服被从洗衣机拿了出来。书瑶抱着装衣服的框子路过，明治戒备的抱着外孙女退后了两步。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外孙女，这才看到外孙女的眉间长者一粒小痣。

　　不，这不是他的书瑶。

　　他的双手一松，咿咿呀呀的外孙女顿时失重的朝下落去，双手胡乱朝上抓了两把，害怕的扯着嗓子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