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栀逍遥散》廑暇

7、掌

　　悠閒的日子就這樣過去了月餘，楊稷的手中也磨出了老繭，劈柴的功力自然和開始不可同日而語，沒事干的時候一把斧子也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風。

　　喬松依然在一旁揶揄，“嗯，開始有些黑旋風的感覺了。”

　　慢慢的楊稷看出來了，那個小鬼雖然沉默寡言，可是絕對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氣死他的機會，只要一開口總是讓他暴跳如雷。同樣他也發現，自己越生氣，那個小鬼越開心，這種損己利人的買賣太虧了，他也漸漸學會了控制自己的脾氣，在氣他的時候，笑嘻嘻的反擊。

　　喬松的脾氣很好，幾乎不會因為他說什麼話而生氣，但是也有例外，連楊稷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麽惹得他大發脾氣。

　　如果他是暴跳的話倒也無妨，可是他白著一張原本就蒼白的臉一聲不吭，直把一旁的始作俑者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畢竟是衣食父母，得罪了倒楣的是自己。

　　這種時候楊稷也只好縮著脖子裝烏龜，反正只是在喬松面前，漏氣……貌似也沒什麼關係……

　　喬松盤膝坐著大石上釣魚，碧水悠悠，山風陣陣，悠閒的不行。楊稷在一旁對著一個木人練習著開山斧。

　　兩個人的寧靜時光。

　　喬松突然啟齒打破了這種寧靜，“你的傷好了吧？”

　　楊稷一震，每當喬松提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心下一慌，然後搪塞過去，不知道他反復問起這個問題是不是自己所想的原因，但是目前他還不願意正視。

　　“這麼久了，你的傷應該已經好了吧。”

　　“然後呢？”硬起脖子看向低著頭垂釣的人。

　　“如果好了，是時候我帶你出谷了吧……”

　　“你想趕我走？”

　　“這穀中本就不是你該留的地方，當然是哪裡來哪裡去……何況你的傷勢已好了，自然沒有理由再留下。”

　　少年不帶任何感情的清冷話語讓楊稷心頭一寒，原來他一直都想趕自己離開。按捺住內心的不適，把思緒冷靜下來，現在離自己逃離皇宮的時候才過去四個月，風聲不知道是否已過，自己離開這裡應該只能回到那段逃亡的日子吧……得想辦法讓他留下自己，想著把視線轉向依舊低著頭的少年。

　　經過一段日子的相處，楊稷已經知道少年雖然冷漠但是絕非無情，大約是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總是用冷漠的面具把自己藏起來，其實他的內心比誰都柔軟。也許，對他表明自己的情感是最好的方法……

　　楊稷凝視著他，用略帶哀怨的語調緩緩說道，“你真的那麼絕情，要趕我走？”

　　喬松似乎有些意外，抬起頭看著他。

　　“你不知道，最近一段日子我經歷了些什麽，家族巨變，父親，母親都離我而去，每天都是被人追打的日子，我吃不飽，穿不暖，生了病也沒有辦法，你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真的……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關心我的人……我怎麼捨得離開你……”

　　喬松咬著下唇緊緊的盯著他。

　　“你也知道我沒有用，離開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生活下去，再說，你看你看我的病並沒有完全好，有時候還犯噁心，想吐……”不停的裝出自己有多可憐，希望可以打動他。

　　盯著他看了半晌，喬松突然從懷裡掏出一隻青瓷小瓶扔給他。

　　楊稷接住瓷瓶一愣，“這是什麽？”

　　“情志不暢，肝失疏泄，肝氣鬱滯，郁久化熱，這是丹梔逍遙散，每天兩丸你按時服下就好了。”喬松轉過頭淡淡的說。

　　楊稷臉一黑，“你知道我有什麽病？”

　　“嗯，我是大夫當然知道。”

　　“那你還問我傷是否好了，如果你是大夫當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有些惱怒的叫起來，剛才一番做作似乎都是白費了。

　　誰知喬松以手支頤，緩緩點了點頭，“不明白么？我在等你主動離開。”

　　等我主動離開？楊稷咬咬牙，想都別想，我賴定了！

　　“我清松谷從不留人，留你這麼許久已然是破例了，當然不可以一錯再錯。”喬松似乎有些失神。

　　楊稷決定耍無賴，“反正已經破例了怕什麽！”

　　“藥我已經給你了，所以，帶著它上路吧。”

　　“沒有想到你這麼絕情，既然如此我還要你的藥做什麽，有什麽病是我自己的事情，”說著手一揚，青瓷小瓶又向著喬松飛去。“哼，原來是我看錯了人，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溫柔的好人，就像我母親一樣……”說著怒氣騰騰的向著谷外走去。

　　喬松驀地縱聲大笑，“我像你母親，笑話！”

　　語氣中的嚴厲讓楊稷忍不住頓下腳步扭頭看著他，卻見他的眼中冷若冰霜，一字一字的緩緩說道，“堂堂的南朝皇后，我怎麼敢高攀呢！”

　　楊稷大驚，“你知道！”

　　冷然瞥了他一眼，“你都自報家門了，當我是傻子么？”

　　楊稷一呆，“我以為你深居山谷不會知道，所以才不想騙你……”

　　“哈，笑話，一個亡命途中的廢太子，見到生人毫不猶豫的自報家門，我還懷疑你是不是想騙吃騙喝呢！”

　　“你！”被他無情的譏笑，忍不住大怒，其實早就後悔過了，當時嘴快一下子把自己的名字報了出來，後來看他沒有什麽表示才慢慢安下心來，哪曉得他早就猜到自己的身份卻故作不知。忽然聯想到他常常神秘的離開好久才回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會不會去報信？

　　想到此節冷汗都滴了下來，他爲什麽選了今天突然發難，是不是佈置了什麽，舉目四望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但是神經卻繃緊了。

　　“怎麼？懺悔了？後悔相信我了？後悔賴在我這裡不走了？我家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

　　看到他一臉藐視的表情，沒有多思考的話語衝口而出，“是啊，我後悔了，誰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救我？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飯菜裏面下過毒？又有誰知道你是不是去通風報信了！人心隔肚皮，我現在才理會得，真的太笨了！”

　　喬松看著他眯起了眼睛。

　　“生氣了，被我看穿你的想法了么？哈哈！”楊稷仰天大笑，“我現在就走，不用你趕我！你最好祈禱自己沒有做過出賣我的事情，不然等我追回了一切，我一定殺了你！”

　　“哈哈，你倒是提醒了我，在把你養得可以殺我之前，先殺了你以絕後患！”

　　原本撂一下狠話，壯壯氣勢，沒料到反而被喬松的回答嚇得倒退了兩步，他不會真的想殺我吧……

　　楊稷心中一片混亂，原本兩人好好的看風景怎麼突然之間就演變成了這個樣子？到底是自己的原因還是他的原因？如果是他的那他又是想做什麽？

　　平靜了一下思緒，楊稷輕輕一笑，“想殺我還是沒那麼容易的，尤其是不會武功的你，面對著練了十幾年武功的我，你沒有勝算……”

　　喬松淡淡一笑，“我不會武功可是我會用藥。”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株青色的小草，“只要我點燃它，就算你會武功也會全身酸軟無力，那麼就公平了啊……”

　　楊稷神色一變，想揉身上來搶奪。

　　誰知他隨手就把小草扔到了潭水中，“這只是我身上帶著的一樣東西罷了，還有好些你不知道怎麼用有什麽作用的，難道你不忌憚？”

　　“你到底想要怎樣？僅僅是趕我走？還是有什麽門道去邀功？”冷靜的分析希望可以找出目前局面的原因。

　　“不想怎樣，只是不願意每天對著一個廢物罷了。”

　　“你說我是廢物？”

　　“難道不是？你似乎已經開始習慣我穀中的生活了，過得很滋潤嘛，你想過你的父王沒有，你想過你的母后沒有？想過那些爲了你犧牲的人沒有？你有想過如何挽回局面沒有？哼，我看你都沒有想過吧，你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裡么？”

　　楊稷啞口無言，“我當然想過，我每天朝思暮想的就是要報仇！可是我沒有能力，現在走出去我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我必須等，等風頭稍過我才有機會扳回一城。”

　　“就算風頭稍過又如何？那敏王早已在朝中立足穩了你又如何？”

　　“京城我是去不了了，所以我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莫將軍身上，我知道他忠君愛國，所以他一定會幫我的！去邊疆路途太遠，被發現的幾率很大，所以我只有等風頭過去才有機會。”

　　“莫立文？”喬松輕輕的開口問道。

　　“是，就是莫立文，他手中握有朝中最為精良的部隊一直鎮守在邊疆，如果得到他的支持，我想還是有機會的。”

　　喬松淡淡的嗯了一聲。

　　其他的事情，朝中哪些大員該去聯合，哪些大員該去打擊，似乎不需要跟他報備吧，看了眼他恢復平靜的臉色，楊稷心中暗想。隨即又轉念想到，我連他的身份來歷都不清楚爲什麽什麽都要告訴他，他是誰啊！

　　看著他默不作聲，忽然間心中有氣，“爲什麽一提到莫立文你立刻就沒聲了，難道你們青梅竹馬啊！”

　　喬松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責怪。

　　“不是么？突然就沉默了。”

　　“忽然想到往事，我見過他一面。”

　　“嗯？莫立文？什麽時候？”

　　喬松仰起頭看著天上，“大約四年前吧，想想都好久了……”

　　“四年前，不正是他去邊疆上任的時候么？”

　　“真的？”

　　“我有印象，他是少年將軍，去上任的時候我還親自去送別過。你怎麼會遇見他？”說著好奇的看著少年略帶紅潤的臉。

　　“我和娘……遇見了壞人……他救了我們……”

　　“原來這樣……那你爹呢？沒跟你們一起？”

　　喬松別過頭沒有做聲。

　　楊稷突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樂不可支的說，“該不是你爹要討小老婆，你娘生氣了，所以帶著你私逃吧，哈哈！”

　　喬松突然臉色慘白，可是楊稷沒有注意到，兀自胡說八道，“啊，這個笑話好像也不怎麼好笑，再說三妻四妾本就正常，等你長大了也會這樣啊，就是我說不定也會討幾個老婆，如果我還可以當上皇帝的話，大約不會只有一個皇后吧……雖然我只想要一個……”

　　喬松一直渾身發抖，聽了他的話，突然跳起來，沖到他面前使勁抽了他一個耳光，然後惡狠狠的說，“如果你敢娶兩個，我一定殺了你！”然後頭也不回的衝進了小木屋。

　　楊稷被他一個耳光徹底打傻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你個小混蛋，你居然打我耳光！不想活了！本太子睚眥必報，這絕對不是打你一頓屁股可以了結的事情，我一定打得你滿地找牙！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