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青山冷笑人

26、第 26 章

　　巨船航行海上，像一座移动的金库。纵观浩瀚汪洋，若一海中孤舟；横贯近岸港口，却极惹眼球，烧杀抢掠的海寇常盯着的便是这样的大船。船上寥寥数人如何抵抗装备完善的海寇？甘棠作为船长，却是船上至弱者，海泽看出她的忧虑，阿棠所忧，便是他所忧，而解决问题的关键，便是人力。

　　此船是上虞最为先进的御船，既能供圣人出游，也能抵抗海寇，武器舱内的尽是森然利器，船周又装有各类火炮，上虞的船一向让海寇又恨又爱，甘棠直至离开了召南，才明白仅有召南闭关锁国原地踏步，它如沉舟横贯在历史洪流上，千帆将它甩在身后，病入膏肓而不自知。

　　一国太子，亡命天涯，身上仅剩那枚指环和一把剑，虽外物匮乏，但好在还有颗算得上睿智的脑子。大海无垠，海泽平生所见不过沧海一粟，他曾带着远洋舰队前往各个地区，所有国家的位置都记在了他的脑中，就连一些曾经无人踏足的地带也留下了脚印。补充人力需要钱财，柏旻从瘴气林中带回的草药以及召南的野林中生长的名贵木材，此刻派上了用场，再加上他并未尽数卖光柏家矿业，海外尚有余存，两个船员都有自己的资本，唯独甘棠一无所有。

　　这是多么冰冷的事实，整艘船上仅仅只有她满腔热血寻找西土，一无所长的稚儿还要仰仗他人，她无法心安理得，便尽可能地分担杂务，在这艘船上她不再是衣来有柏旻伸手，饭来也有柏旻下厨的公主，不再如以前那般心安理得地享受柏旻的羽翼保护，她体弱，那便早起晨练，她一事无成，那便学着海泽钓鱼，原本只会帮倒忙的女子，逐渐熟稔地能做很多事，比如掌舵。

　　一人长期处在船舱内掌舵，是极耗心力的，她什么也帮不上，只能尽可能执舵久些，孰能生巧，她竟真能将船驶向一座目标城市。

　　他们急需人力物力，海泽选了个能将船上资源价值实现最大化的港口城市。港口贸易，无外乎倒买倒卖，赚取中间差价，但并非每个港口都能买到合适的劳动力，他们停靠的港口是个小城市，物资匮乏，人口繁多，船上的食物对这个城市来说才是最值钱的。食物对远航的人来说也是刚需，他们必须留下一定量的食物，以粮易人，先把人力给凑齐了。船上有种植的条件，倒不至于让一船人饿着。

　　甘棠以为召南已经够惨了，谁料会有比它更似人间炼狱的国家。她从未看过人能瘦到那等模样，笼子里尽是说着不知何种语言的奴隶，他们安静地待在笼子里，来往的人经过，会抬起头看一眼，只要有人来到跟前，满目希冀，但很多时候都是从希望的云端重新跌落谷底。

　　柏旻想让甘棠待在船上，让她远离这些民生疾苦。可她偏偏下来，看着这些笼子里的人，满眼泪水。笼子里的人看见一个女子为他们流泪，像一把火点燃了烧热的油，尽数伸出手来，恳请她买自己。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保护着甘棠。柏旻站在她身后，说道：“尘世皆苦，你救不了所有人，也买不了所有人，我们的粮食只够买这里十几人，此行并非施善，这世上从来没有公平，你莫要将物资浪费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阿棠仙子，开始选人吧。”海泽将人带到市场前，这里尽是等待卖出的奴隶。所有人都恳求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救世的神明。可她不是神，她只是个凡人，还是个身无长物的凡人。被眷顾的奴隶从此离开了这个肮脏、炼狱般的狭小市场，甘棠甚至看到几个孩子，有个女孩哭喊着对她说些不知什么话，海泽转译道：“她说求你买了她的弟弟，他很听话的，能干活的。”

　　“她不求人买她，反而求人买自己的胞弟？世间真有此痴儿。”柏旻看着那个瘦弱的女孩子：“此女身患重病，不加以救治，时日无多，她口中的弟弟在何处？”

　　市场老板将三人带到那弟弟的笼子前，男童怯生生的，一直看着甘棠，他的眼睛不同于普通人，是蓝色的，便是那双漂亮的蓝珠让他受人排挤，以至于被这里的人列为不祥，直接被放到了最角落。

　　“我们照顾店家如此多生意，送我们一个小的，如何？”甘棠看着那个有着海一般的眼睛的小男孩，他们身上的粮食已不够再买一个，卖不出去的奴隶是个耗粮累赘，老板表面上说着血亏，半推半就，终究还是答应了。

　　男孩被人带走，小女孩趴在笼子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很是欣慰，一个高大的人影经过，继而一包药粉落到了她的眼前。女孩不知是何药，握在手心收好，那个面容清冷的男人停驻时说了一句只有她能听见的话，引得女孩顿时四处张望，并悄悄将药包藏了起来。

　　他没有久留，而是带着她的弟弟走向那艘大船，那象征着生存的大船。

　　买来的奴隶在船下整整齐齐站好，大多都衣不蔽体，浑身脏污，他们尽数走到河里洗澡，那条河是所有奴隶离开前必须接受洗礼的河流，奴隶没有衣物，船上也没有其他换洗的衣服，倒是市场里有好几家布商，这怕是联合推销，买了奴隶便去买布，但大多奴隶主不会在他们摊位前停留，已无余钱的甘棠众人更是如此。

　　但能离开这里，已是他们这些生于泥沼的人为之努力的目标，有些人至死都没能离开那笼子。

　　众人洗净，充满希冀地走上了那大船，这艘大船很少见，一般不经过此地，如此弹丸小国，如何引得他人关注？只是这光.裸的男男女女着实让人见了难以接受，不得不暂用草木以作遮蔽之用。奴隶初到大船，劳作尽心尽力，不敢怠慢，生怕被丢下海成了饵料。三位贵人中唯有那神明般的女子较为亲切，但主仆有序，他们是不能靠近这些贵人的。

　　甘棠带回来的那个小男孩每日都会远望大海，他同为奴隶，不会因为年纪小而有特殊待遇，每日同十几个奴隶一样劳作，只是这群自认脱离苦海的人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虚无缥缈的西土，那令人既神往又恐惧的西土。语言不通，便见眼色行事，奴隶们都住在一个房间里，那曾经是上虞皇室后宫的房间，却被安置这些低贱之奴，海泽一连好几天都没说话。

　　船航行海上，必须定期靠岸维护，他们这么显眼的船，很容易引起他人注意，偶有见财忘义的不知死活之徒想登船劫掠，多数还没靠近，便被船上的两只凶禽打退。久而久之便有了名声，说海上有大船，得神兽保护，船上金银财宝无数，甘棠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听到如此流言。实在是个笑话，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

　　海上暴风频繁，有时海泽叫人顺着暴风而行，有时不得不停船靠岸，久经狂风肆虐的上虞大船不愧是帝级大船，虽有耗损，但经过维护，依旧是一艘叱咤海上的风云大船。

　　他们离开上虞很久了，却一直没遇到九王爷的截杀，九王爷这种睚眦必报之人，怎会让御船落入他人手中？船，是帝王的象征，柏旻把御船开走了，他要么重新造一艘帝级大船，要么便派人夺回去。可他派出的数十人，一个都没回来，再派出水师搜寻，怕是要从长计议了。

　　各个大国都听过西土的传说，群国围绕着一宝土，岛上物产丰饶，金银无数，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众国趋之若鹜，却纷纷葬身海底。

　　海上航行数月，他们进入了一片荒芜地带，周围没有一岛半屿，也没见到半只船影，这艘船，显得格外孤独。但船上并未让人感觉到孤独，反而生机勃勃，月前种下的菜，已是绿意葱茏，只是这海上能种的菜堪堪几种海风是咸的，那些娇弱的菜近乎全被“烧”死，只剩些平时在犄角旮旯都能活的菜。原本在陆生的菜，刚种下便死了。

　　买回来的奴隶体质都是精挑细选，柏旻不养闲人，他唯一养过的闲人，大概只有甘棠。只是这曾经的闲人最近格外勤奋，不似以前到了菜地里看见只虫子都不愿意下田，她现在看到只虫子直接用布裹着手，将虫子抓走，拿来喂鸟，半点资源都不愿意浪费。

　　船上需要开销，尤其航行在这种无人地带，格外需要节俭，毕竟谁都不愿看到为了生存而将船上其中一个人抛入海中。

　　这日甘棠在甲板上钓鱼，突然乌云密布，她收起鱼钩，却觉得钓上了什么重物，鱼线近乎崩裂，她朝内喊人，就那么一瞬间，被强拽了一下，甲板上的奴隶一把拉住她，柏旻和海泽赶来，却见到了骇人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