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青山冷笑人

20、第 20 章

　　甘棠原以为柏家驯鸟是很轻松的，谁料是这样地痛。

　　那只巨鸟将柏旻步步逼退，本就体力不支的人再遇上那么只鸟，巅峰时期都不一定成功，更何况刚经历了生死角逐。他动作明显变慢了，可她又毒气沁入过深，想帮忙，怕是帮倒忙。柏旻让她待着，别上来增添新的麻烦。在别人眼里，她一直都是个累赘，只有这个蒙了冤的少主还相信她能成就一番事业。可她现在只能看着柏旻拿着剑死死抓着鸟脖子，忍着那剧烈的颠簸。那只巨鸟想摔落骑在它背上的柏旻，可他依旧不肯撒手，疲累的人哪里顶得住这般？她无数次想冲出去帮他，可她就这么出去，会造成更多的变数，他会分心，不能尽全力驯鸟。

　　脑中闪过一句话——自立自强，手上才有力量。

　　那是他说的。

　　她的手上还支撑不起握剑的力量，还妄图独自闯荡西土？甘棠看着自己手中的木剑，她只配用这把剑，否则力量控制不自如，伤人伤己，实在太天真了！

　　甘棠见人鸟争执不下，再拖下去，柏旻会落下风，代驾可以另找，但柏旻却只有一个，她握住手中的匕首正打算冲出去，却见原本愤怒的巨鸟此时弯下了身子，柏旻从鸟背上滑下，硬撑着向她走来。

　　柏旻有气无力：“让……让你别动，你还跑出来。”她又想哭，可却硬生生憋着，双眼通红。他向她伸出手，邀请她坐到鸟背上。

　　“你身子骨弱，经不起长途跋涉，此地不宜久留。”

　　巨鸟弯下身，柏旻将她放到了鸟背上，接着一跨，便坐到了她的身后。鸟一起身，甘棠顿时离地面一丈高，她害怕极了，连忙紧紧抱着鸟的脖子。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绕到她的腰身，将她从后抱住，又听见他吹了一哨子，巨鸟便开始前行。他此时浑身懈怠，无力地趴在她的身后，仅仅用一双手抱着她以稳固自己，甘棠第一次见他如此脆弱，连哭都憋了回去，若是自己乱动，两人便直接摔下去，丈高的半空摔下去虽不致命，但行动中却会受重伤，以前她从马拉车上跳下去都摔得头破血流，更何况这是丈高的巨鸟。

　　柏旻如何驯鸟她没有看清，但这只鸟如今却服从于他，他们没有地图，多亏了轻鸿的空中侦察，它飞在前面为他们指明方向。果然应了那句“柏家驯鸟，天下无敌。”他这是“得鸟得天下”。她不敢乱动，只感觉到柏旻呼在她脖颈的热气，酥酥麻麻。他大概是累极了，整个人都靠着她，导致甘棠浑身僵硬，紧绷的身子引起了柏旻的不满：“放松，骨头太硬，硌人。这一路还很远呢，殿下要一直绷着？不累么？”

　　这是他第一次在日常交流中喊“殿下”，以前都是在引起不快的时候故意喊的“殿下”，现在这声“殿下”听起来格外悦耳。她开心得嘴都合不上了，一直在偷笑。

　　“竟然还会笑，看来这林子还没让你觉得害怕。”他趴在身后，依旧慵懒，双手环住她的腰，收得更紧了：“好好歇着，少问，少说，前面的路还很长呢。”

　　巨鸟一路疾行，将两人送到了西土其中一汪大泽。它停滞不前，在岸边将两人放了下来。甘棠将柏旻安置一处，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泽，远处一片明镜般的水和湛蓝的天际，两边的山倒映在水上，能看到闲云出岫，大泽与天际拉成了一条线。

　　甘棠看着那汪洋大海，好一阵愁，紧皱眉头：“此鸟不会水，我们得想办法渡过这大泽。”

　　“说得简单，将篷子支起来，先在此处歇一晚。”柏旻靠着礁石，很是疲累，说话也飘忽不定。

　　此时日渐黄昏，湖边的风吹来，带着一股咸涩的味道。柏旻久坐不起，指挥着甘棠如何支起帐篷，这篷子向来都是他支的，现在却让她一个笨手笨脚的新手支，不得不花了老长一段时间。柏旻坐在礁石上，脱下上衣，将她喊了过来。甘棠手里被塞了一瓶药，柏旻道：“替我上药。”

　　她此刻才发现柏旻背后背被划开了个大口子，虽不深，但到底横跨了半个背，出门在外不比在眠山，稍有不慎，发炎发脓，影响行动，轻则多了点麻烦，重则致伤致死。甘棠拿着药粉抹在他的背上，引得他一阵痛吼，她力度极轻，怎会如此疼？

　　甘棠充满歉意：“我轻点。”

　　柏旻强忍疼痛，深吸了口气：“不必，速战速决。”

　　甘棠看着那大口子，闭眼牙关紧咬，想一股脑倒上去，吓得柏旻急道：“闭眼如何上药？睁开！控制不住剂量，你这是要杀了我？”
　　她很难见到柏旻如此激动，不由得问道：“什么药这么烈？”

　　“别问那么多，速速上药！”

　　“那你忍着点儿！”

　　甘棠第一次发现柏旻竟是如此怕疼，她上药的力度不轻不重，将粒粒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都能疼得他脸色发白，满头大汗，怕让她瞧不起，就连痛吟都活生生憋着。

　　“疼就喊，忍着作甚，又不是谁。”

　　“……”

　　即便甘棠如此说了，他还是强忍着，手心都要抠破了。甘棠迅速给他上完药，扶着浑身虚汗的柏旻进篷子歇着，刚好瞧见那只巨鸟在海中觅食，想起今天的晚饭还没有着落，便拿着柏旻的剑打算出去找找有没有能吃的。谁料只听到一声鹰唳，轻鸿一个猛扎，从水里叼出来条鱼，将鱼放到了帐子前，巨鸟不甘落在下风，振翅狂扇，将篷子都泼湿了。

　　甘棠忍不住骂道：“……哪里来的笨鸟。”

　　“本来就不太灵光，要不然也不会被我骗，得亏还叫巨灵鸟。”

　　“我看是巨笨鸟。你骗它什么了？”

　　“巨灵鸟数量稀少，莫看它身形巨大，其实在瘴林里，我们这种体量的猎物，很多凶兽都不愿意浪费力气去猎杀，毕竟在那炼狱般的林子里，浪费一点力气，就相当于在强敌面前少一分逃脱的机会。巨灵鸟形单影只，吃得又多，又无集群力量，便常常饿着肚子，我便与它做了个交易，说跟着我们混，就有口饭吃。”

　　“真是只笨鸟，我们连自己都有时吃不饱肚子。”巨灵鸟觉得有人在谈论它，又扇了扇翅膀，很是快活。甘棠又道：“瞧，我们说它笨，它还觉得很开心。”

　　“有吃的便不愁了，它觉得跟着我们不用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自然开心。”

　　“可跟着我们去西土，它那么大的体量，养不活吧？”

　　“养不活也得养，否则只能杀了，殿下定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

　　“到底是只鸟，放归山林，也能活吧？”

　　“在东土或者召南倒还有活路，在西土，可就难说。”轻鸿衔了干木枝回来，巨灵鸟也学着捡木头，帐子前垒了老高一层木枝，柏旻夸了两只鸟聪明，巨灵鸟又想狂扇翅膀，结果轻鸿不满地鸣叫了几声，鸟儿可算安分了。

　　甘棠拾起干枝，在沙滩上燃起了火堆，体内瘴气尚存，海风吹来，引起好一阵咳嗽。帐篷里也同样传来咳嗽，解毒的草已经用完了，积存于肺部的瘴气可不是一天就能拔除的，再加上舟车劳碌，容易久积成病，可照他们这条件，荒郊野岭的，哪能像在眠山那样，有病就吃药，没药就去抢宫里的。

　　火堆燃烧照亮了一小片黑暗，日落西山，星河渐起，她看着远方的星空，缥缈绚烂。柏旻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发出轻咳，下一秒又被他憋了下去。

　　“我闻到了焦味，怕你给烧糊了，我来吧。”他接过甘棠手里的木桠子，坐在她的旁边，熟练地烤着鱼。

　　“西土这么艰难，为何要一直跟着我去呢？你图什么？”甘棠在旁边静静坐着，看着他手中的鱼问道：“你这么厉害的人，应该值得更好的盟友。”

　　“殿下既要询问，便要直视对方，而不是目视他处。”他倒是一直看着她，火光下，柔和了他白日里的锐气，多了几分温和：“我跟着你，不过是想证明一件事是错的。”

　　甘棠不假思索地问道：“证明柏家没叛国？”

　　“我本来就没叛国，何须证明？”

　　“那你要证明什么是错的呢？”

　　柏旻看着她，眼里的复杂情绪令人难以读懂，他缓缓说道：“这世上很多事情从开始就错了，证明一件事是对的很容易，证明一件事是错的却要付出很长的时间，花费很多精力。比如证明你不是扶不起的公主，就需要你拼命地努力，去闯荡，去拼杀。连我都不知道我所追寻的那个答案，是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她听得云里雾里，直言道：“这么复杂，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知道得多，负重越多，你还是做好你的大帝梦，自顾不暇，还想着解答我的事？你本就不聪明，我都不明白的事，你又怎能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