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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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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只闻其声,不见其物,柏旻手中的火折子快燃尽了,瀑布水声夹杂着女人的幽泣,在这月光沁湿的凉夜,夜里的哭声带着怨念,听起来像是风声,又真像一个女人委屈的哭声。
召南,女人的国度,女人掉皮掉血不掉泪,爱哭的女人,柏旻只见过一位——甘棠。
他循声而去,止于瀑布之下,这瀑布百尺(虚数,形容很高。)之高,崖壁陡峭,根本没有落脚点,只有那半腰生出的一枝松是堪堪能落脚。
哭声不止,柏旻继续呼唤:“甘棠!”
站在瀑布之下是见不到那悬口的,更看不见上面是否有人,这女人的哭声时断时续,他除了哭声之外得不到其它回应。柏旻拿剑插在峭壁上,决定强攀瀑布,越是靠近,越能听清那女人的哭声。他不能往下望,否则会被脚下的风景影响心绪,只能一直往上爬。他好不容易到了那松树杈子,将自己靠在峭壁上,借力休息。头上的哭声更甚,他确信上面的确有人,而且情绪很不稳定。
柏旻歇够了,继续攀爬,他觉得自己若是再怠慢些,上面的女人就要崩溃。女人只会哭,不会说别的话,哭声极易惹人心烦。这夜色中又看不清上方的岩石,柏旻担心自己会爬偏,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听起来就像女人的哭声。
他无法靠近瀑布的悬口,水流的冲刷会将他直接推出去,他只能向上爬,然后再寻求进入悬口的办法。
柏旻在边上看见悬口里的人影,夜色中看不真切,那人如死尸般靠在山壁上,一动不动的。至此,他知道那女人的哭声不过瀑布冲刷时,气流摩擦产生的声音。但这“哭声”却真指引他找到了半死不活的甘棠,如同上天特意的安排。他小心爬进悬口中,碰到了浑身发烫发抖的甘棠,她很能折磨自己,先是把头摔伤,再是将自己的补品给了一心想要她命的皇姐,然后现在待在这里半死不活,饿她个三天,发烧发烫,她是料到自己会来找她么?所以如此嚣张,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
“甘棠,别让我瞧不起你,给我起来。”甘棠看起来比之前更要虚弱几分,他拍了拍她的脸,又探了鼻息,气息微弱,但起码还有条命。他拿出一个药囊,从里面倒出些药液,敲开她的嘴给她灌了进去。饥饿的人感觉到了食物入喉,像在睡梦中得到了一顿美餐,开始不断地索取,这药是极苦的,但甘棠浑浑噩噩,味觉都已经麻痹。
她在做梦,梦中人是那个将她困在山上的男人,美妙的梦里喝着美味的汤,柏旻没有往常那一副面孔,而是格外温柔,这是她的梦,她主宰着一切,就算在梦里做了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甘棠在梦中不知何来的冲动,竟直接将他抱住亲了上去,梦中的亲吻是没有触感的,但却如同一个烙印般落在了她心里,永远无法忘却。
这一个吻将她惊醒了,去发现身体被束缚着,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她躺在别人的怀里,这个人却是梦中人,她突然想起了梦里的那个吻,那如梦似幻的吻,令她不得不怀疑眼前所见也是个梦。但周围巨大的瀑布水声是梦里不存在的,这是现实的人,不是梦里的人。甘棠不敢动,怕惊扰了柏旻,她藏的地方如此隐秘,想要找到这里不费些心力谈何容易?说不定他正气在头上,若不是浑身疲累,他定会起来将她大卸八块。
但她的动作还是惊醒了他,亦或是他根本没睡。他的手收紧了,像是怕她跑似的。
气氛一度沉重,柏旻没有开口的意思,这里是瀑布源头,是个巨大的溶洞,外面只有微弱的月光,根本看不清人的神情。甘棠猜测他一定是铁青的脸色,伴随着极致的愤怒。他果然如她所想,一直在找她,可见她的分量。
他沉默得可怕,甘棠也没有继续逃跑的资本,她身上的不适有所缓解,定是他为了给她保命,又喂了些什么。
柏旻问了一句:“还跑吗?”
他嘴上问着,手上的力气毫无松解,与以前上来就给她绑起来相比,他这回算是极有人性,大概是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样子,料她也无法从此处离开,若是能离开,她也不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甘棠没说话,一是不知作何回答,怕惹怒了这人间阎王,二是真的身体虚弱,没有力气回答。她连摇头都费劲,索性就直接靠在他的身上,让他自己悟吧。
柏旻又道:“天亮了再找法子离开这里。”听起来就像在说:“等回去了再收拾你。”
这是一条她自己选择的路,选择相信自己的皇姐,就意味着会得罪柏旻,他语气里听起来没有愤怒,只有平静,如此猜不出情绪的柏旻更让人觉得可怕,甘棠选择装死,也让他猜不出情绪,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他,这样或许还能保命。
柏旻见她毫无反应,便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在烧着,或许真迷糊了。
甘棠因为发烧而发抖,他身上也没有带吃的,只有随身携带的应急之药,但空腹吃药对她反而更不利,他更担心甘棠过了一夜会病情加重,便割了片衣布沾了水覆在她的额头上。甘棠因为前天衣服尽湿,在这阴暗的溶洞里湿了干,干了湿,那身上的味道已非常人能闻,柏旻却还紧紧将她抱在怀里,给她供暖,看来是真怕他替人看守的囚徒死了,囚徒已经跑了一个,若是再死一个,城里的那位还会与他如此关系匪浅吗?
柏旻知道她根本没哭,方才听到的不过是风声,原以为半死不活的甘棠,会因为痛苦而哭泣,却连半滴眼泪都没流,她不会因为皇姐的欺骗而愤怒吗?不会因为听到他叛国而失望吗?原先根本不会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欲的甘棠,此刻就像失了魂的空壳。
一夜无言,直到洞口外撒进的晨光唤醒了柏旻。甘棠的烧暂时退了,但依旧浑身无力,柏旻因睡姿不当,身体也不同程度地酸痛。
“你能走吗?”柏旻问道。
甘棠直接起身,依旧没有说话,但因坐得太久突然起身,脑供血不足暂时出现眩晕,站起来便有点虚浮。身后的柏旻看见了她落下的簪子,那簪子被水洗净了,但上面还有些苔痕,他弯下身将簪子拾起,簪子上有了一条裂痕,那蛇果然是被蛊虫烧死的。他看着自顾站着的甘棠,问道:“你没什么想问的么?”
她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抽离,答道:“问你,你也只会给我一个假的答案,何必做这些无为之举。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想将我锁起来,我想离开,这有错吗?只不过是脱离不了你的掌心,这就该认命了。”
“你怎会来这里?是你那皇姐让你来的吧?你选择相信你的姐姐,却落得如此下场,甘心吗?”
“有什么不甘心的?蠢就会被人骗,我要是聪明,就不会被你蒙在鼓里,也不会被她骗到这里,等死。这样一个我,为何还要救?简直无药可救。还让你放弃自己的底线,去救一个血仇。甘玉华这个女人,一旦让她逃走,卷土重来就不一定能对付她了。你既然清楚,为何还要留她一命?”她看着柏旻那张倦怠的脸,怕是昨夜也没睡好,都有胡茬子了,但她不期望答案,因为柏旻还是会给她一个假的答案:“当我没问,我已经不想听了。”
“因为你要求救她,与其让你乱来,倒不如我入她的圈套,这样,就算这是个局,受伤的也不是你。”
这话说得多么令人感人肺腑,可甘棠一次又一次被骗,她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告诉我真相吧,你一定不想我从这里跳下去。”甘棠站在边上静静看着他,这大概是她最不要脸的举动,他一次次救她,她却变本加厉一次次威逼:“柏家为什么被灭门?”
“因为一个预言。”柏旻伸出手:“你下来,你如此威逼是无用的,别让我瞧不起你。你是召南二殿下,不是泼妇。坐在边上,我说与你听。”
她站着都摇摇晃晃,若是一个激动直接摔下瀑布,百尺之高,柏旻就算想救也来不及。甘棠还愿意问他某些真相,证明还有回旋的余地,事情不能脱离他的掌控,与人命相比,柏家灭门之由显得没那么重要。
“我要真相。”她再次强调。
“柏家先祖曾预言召南二百五十年生的公主将是最伟大的女皇,天下独尊,群国朝奉,你,就是那个公主,可你是二公主,召南只有嫡女才能继承皇位,你不仅是庶出,而且出身卑劣,十年前,一旨御令,打破了柏家与储君联姻的惯例,与大公主如何宽宏大量,也不会留你在这个世上。”
“所以掌握军权的皇姐,以叛国之由灭了柏家满门?母皇怎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太女拿出证据证明柏家旁系与乱军有染,便怒及整个柏家,女皇本就年事已高,很多事情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皇太女权力滔天,又有出兵之由,荡平一个柏家,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