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青山冷笑人

13、第 13 章

　　距离甘棠不到千米的地方，柏旻顺着她的痕迹来到了河边。

　　——她还真靠着水路离开了。

　　柏旻拿着一支长二丈的竹竿，朝河中探查，河水极深，竹竿没入水中连底都没碰着。甘棠不识水性，若是就此掉下去，绝对碰不着地，甚至直接变成水中浮尸，化作这条河上的一缕孤魂。他的脸上毫无喜色，乍一看，如一个得了情伤的痴情儿，要跳河殉情。周围来了许多人，就连被拉去做苦力的劳役也好奇围观，但这好奇心极为昂贵，需要付出挨一顿鞭子的代价。苦役们被头子赶走，头子们见过柏旻，他偶有几次入城，连守卫都不敢拦，上面又说不要得罪此人，这群好奇的人瞧了几眼便识趣离开了。

　　柏旻继续试水深，越试越觉得这女人不要命。河处郊外，是运河，就连皇家艅艎也只能航行在这种河上，她这么一个不会水的女人，哪里来的勇气靠水路逃走？

　　边上有个艄公，他收起了下水的打算，向艄公打听。

　　“船家，这几日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

　　艄公一听，直接嘲讽道：“这都什么时势了，还姑娘？怕是连半老徐娘都见不着，若真有姑娘，还不早被抓了去？”

　　柏旻打量着艄公，看起来有些年岁，每个艄公都是连接各处的纽带，召南还没跌落前，人们最喜欢乘他的小船来往各处，船费便宜实惠，经验老到，根本不用探，他就知道哪里有渡口、暗礁、浅滩、旋涡，别人都喜欢叫他老张头，可这召南战败，以前络绎不绝的客源，到现在门可罗雀，被说客人了，就连吃饭都成问题。长云入侵者看他年纪大了，又没有威胁，那些小工头经常跑来白坐他的船，为了条活路，他又不得不向这些人卑躬屈膝。老张头的船已有一些年月，船身被水侵蚀得发黑，有些地方也磨损严重，但航行在这条大河上是毫无问题的，也不会有翻船的危险。

　　柏旻直问道：“你这船卖吗？”

　　艄公毫不犹豫拒绝：“不卖，多少都不卖，指着它养活呢！”

　　“这钱够么？”柏旻掏出一张大值银票，这艄公年过半百，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钱？他这船只是竹筏，要不了那么多钱，顶多值十个铜板。眼前的公子爷出手阔绰，若是以前他看见这银票，定会眼都给看直了，把自己卖了都行，可现在这银票别说值万两，就是个饭钱也不值。

　　艄公看见那银票就来气，召南女帝昏庸无能，竟叫人夺了江山，票子上还画着开国女皇的像，艄公恨不得一把将这本该值万两的银票撕了，乱军入城，在这时势，那些有点本事的人被人召了去，起码还能有点活计，他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被人欺负了也只能生生挨着，本来他兢兢业业忙活了大半辈子，没有一个女人肯娶他，好不容易赚够了钱，想着去城里过上好日子，现在他的钱全打了水漂，怎能叫人不恨？

　　“不够！打哪来回哪去！你们这些有钱人从来不顾我们的生死，现在还想用这分文不值的钱打发我？”

　　柏旻本不想用强的，可他找不到第二支能用的船，利剑出鞘，柏家家传的剑露着寒光，直接将艄公吓得脸一白。现在乱得很，以前还能报官，如今连女皇都成了阶下囚，那些公主皇子，带兵打仗的将军，连个影儿都没见着。乡长、里长都被拉去祭了天，活着的人要么恃强凌弱，攀附那群入侵者，要么苟且偷生，忍受欺凌。眼前这个贵公子还算好说话，来了个“先礼后兵”，也没有谋人财命的打算，艄公瞬间就没了气势，柏旻让他下船，也麻溜照做，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竹筏行在大河上，此处河水平缓，他必须一边划船，一边用竹竿探查水底，甘棠的痕迹在河边就消失了，她只能从水路离开，这周围也只有艄公一个船家，唯一的船都被他用了，她哪来的本事游着离开？即使看着不可思议，但柏旻也只有顺着这条河找她了。她消失的这三天里什么都没带，难道靠喝水果腹？

　　他没猜错，她的确饿极了，现在像具尸体一样瘫着。在城里她还能勉强找点吃的，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河，便真的只能靠着喝水缓解饥饿，墙壁上的黏腻濡湿的青苔，她实在下不去嘴。甘棠好不容易爬到皇姐给她留的后路，竟是一条死路。她想置她于死地很难么？非要骗她来这什劳子地下河活活饿死。

　　甘棠空腹已久，已经空了的胃开始自己磨自己，火灼般的疼痛让甘棠扭曲着身子，她强迫自己睡下去，睡着就不疼了，她所有的有效行动都降到最低，就连喝水都是靠在边上，让瀑布洒下的水滴在自己的唇上。

　　恍惚间，她看到了一根水草，连忙挣扎起身，扒拉下瀑布上的水草，直接往嘴里送，水草极苦，还不知道有无毒性，她干嚼十分难受，便混着水吞下去。水草缓解了胃痛，她重新获取了一点力气。

　　她不能在这里等死，那运河就算回得去也可能会被淹死，她从这里爬下去，说不定还有点生机。这是哪里的瀑布？她对宫外的世界一点都不了解，皇姐非常了解召南整个国家的人文地理，走过万河百川，否则她也不会知道灵台城西边还有一条隐秘的地下河。

　　甘棠为了能离开这里，四处找能入口的水草，能捉到的活鱼都已经被她生吞了，瀑布水流湍急，很难有游鱼，她昨天吃到了一条小鱼，可再也找不出第二条，那定是上天不想让她过早离开这世界，特意恩赐的。她平生第一次生吞活鱼，还能感受到小鱼在她的嘴里挣扎，在她的食道里求生，最后一点感觉都没了，饥饿让她忽略了那股催吐的鱼腥味，她逼着自己吞下去，这条小鱼提供的能量只能维持到半夜，她从半夜开始，胃部的刺痛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论躲藏她没服过谁，可这躲起来却要人命。她现在无比希望柏旻在找她，希望自己对他还有价值，什么叛国罪早已被她抛诸脑后，只想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快点出现，将她带离这个地方。

　　甘棠收集了几棵水草，她一股脑送进嘴中，虚脱的饥饿感终于有所缓解，她开始在瀑布边上探路，寻找离开的可能。可被瀑布侵蚀的岩石格外湿滑，稍有不慎，她直接摔个死无全尸。

　　柏旻一直在河上待到入夜，此时皓月当空，月华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如同月亮溶在水里。月色倒影，从某种角度上看起来像一条光带，又像一条路，夜里的河比白天的河更躁动，白天躲在水里的鱼儿遇到柏旻手里的光，全都朝他围了过来。此时他才发现水面上有个微小的旋涡一直停驻。

　　大河一般多暗流，暗流容易溶蚀出地下的通道，某种想法突然在他的脑中成形。柏旻调转船头，朝着河的另一岸划去，河的根部若真有溶洞，甘棠会不会从地下河离开？

　　他划到对岸，将竹筏靠岸，登上了山。披着月色在山中前行其实极为危险，毫无武技傍身的人极易被野兽叼了去，在山里柏旻还遇到过野熊、野猪，有时候甘棠不愿他滥杀无辜，就劝他放了这些误闯民宅的动物，在山里柏旻陪着甘棠天天吃鱼，林子里的动物得幸存活。但他现在毫无怜悯之心，若有不长眼的孽畜挡道，他手中的剑会果断消除路上的障碍。

　　——她在哪？还活着不？

　　山路实在难行，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冒了出来：她凭什么？

　　是啊，她凭什么让他如此费力寻找？一个不听话的女人，留着也是累赘，还害得轻鸿差点断了一面翅膀。为何会对她这么好？早已超出了对待一个俘虏或者玩物的底线，他甚至给了她保命的蛊，怕她有一天被其他人捉了去，连条活路都没有。可这女人竟一次次逃离，就因为她那血亲的皇姐说他是叛国贼，他的确曾经一气之下泄露甘棠行踪，让那群追杀者将她逼到悬崖上，可他也及时止损了，若真叛国，她作为玩物顶多被他蹂躏几天就一命呜呼，还会有机会逃？

　　是因为贪恋她身上的味道，因为她才有了安稳的睡眠吗？所以不想她离开，不想她死。那是他的所有物，只有他才能制裁她的生命，就连地府也不能将她夺走。

　　这女人可真能躲啊，在宫里练就了一番如鼠般的逃脱技能，直接人间蒸发，半点踪迹都不可寻。

　　一声爆.炸般的水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瀑布的声音，他走过去，瀑布起码有百米高，巨大的落差导致水流湍急，就连峭壁上的岩石都被打磨得格外光滑。

　　黑夜里看不清眼前的光景，她会不会在那？

　　“甘棠！”

　　他试着喊了一声。无人回应，他再喊了好几声，却听到了女人的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