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在野间》原野古刀

7、一百五十

　　庆南方嘴角微抽搐，心中一酸，说出的话却是不甚在意的。

　　他勉强露出浅淡的笑意，“那又怎么样，钱没了可以再挣，你不用费心。”

　　柏温卿如鲠在喉，压抑的哭声在昏暗的房中分崩离析。

　　太懂事太无畏了。

　　正是因为如此，柏温卿每每望见庆南方的脸总是心中一抽，那种坚硬的酸块堵在喉中吐不出咽不下的痛苦使愧疚愈发癫狂。

　　因为懂事就要受苦么？因为温柔就要受委屈么？因为沉默就要任打任骂么？

　　倘若如此，不做乖孩子才好。

　　柏温卿哽咽着摇头，却难言一字。

　　庆南方轻拍她的后背，视线却无比认真地看向某处，他在看早前安装好的摄像头。

　　庆南方低头喃喃，“拍下来了吧。”柏温卿下意识点头，尚未反应过来他究竟是何意。

　　庆南方无比淡然地看着她，“妈，你先走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他们不是用一纸保证书就了事了么，不是说没有证据么。

　　警察要证据，好，他给。

　　柏温卿脑中嗡地一声，“我去哪？不对…你要干什么？”

　　庆南方冷静地收拾着满地狼藉，“出去住几天，暂时不要回来了，我跟他沟通。要么离婚，要么报警。”

　　柏温卿眸中一亮，可那光亮如转瞬即逝的流星，眨眼间已是黯淡无光。

　　“阿南。”她抬眸郑重地望着庆南方。

　　“嗯？”

　　　“你说的我都同意，但是可不可以不是现在？”柏温卿深吸一口气，艰涩地说。

　　庆南方动作一顿，“为什么？”他眉间甚至压抑着长久积累下的愠怒。

　　庆南方手指都在不可抑制地微战栗，他几步上前，用力攥紧柏温卿的臂膀。

　　“为什么？！”他的嗓音甚至嘶哑到有些狰狞，眼神也是少见的阴鸷。

　　他处心积虑地想改变现状，想让一丝光亮照亮这阴霾密布的房间。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一个被生生埋在地底，永不见天日的人会如此果断地拒绝救赎。

　　是自轻自贱自己本该如此，还是本就是命里八尺难求一丈？

　　庆南方眼睛通红，近乎固执地看着柏温卿。

　　柏温卿心尖一颤，侧过眸去，不忍看他被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她艰涩地开口，“别担心，妈妈答应你一个月后就走。”

　　“为什么是一个月后？”庆南方眸中的失落几乎要同黑夜般将人淹没。

　　为什么要一个月后呢。

　　可是他想现在就让妈妈离开这个窄小破旧的房子，让她彻底脱离那个虚假暴戾的恶人，让她彻底丢弃这份肮脏龌龊，早已被尘埃抹去的少年时的感情。

　　她的爱无罪，十恶不赦的是他。

　　柏温卿用力抹去眼角的泪，笑着说，“你快高考了，还有一个月。”

　　啊，原来妈妈又是为了他才步步退让，处处隐忍的。看，庆南方你始终是个累赘。他自嘲地想。

　　无由来的一股怒气笼罩脑海，庆南方气得手都在不住战栗着。

　　是因为妈妈拒绝了自己的要求而愤怒么？不是，是对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无力，是对自己的弱小而感到悲哀，是为妈妈这些年的日日夜夜里所受的苦和自己的拖累而感到愧疚。

　　对于妈妈，他心怀的歉意甚至比谢意还深。因为内心深处，他仍觉得自己是一个累赘。

　　可是柏温卿泪水不住打转的眼睛中的感情太坚定，让庆南方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无用。

　　“行。”他的嗓音有些颤抖，像被风吹落的松上雪。

　　还有一个月，他应该能保护好自己的妈妈。

　　洗过澡后庆南方点着灯在沙发上仰躺着看书。他知道这样对眼睛不好，但这样随性些，也更舒服些。

　　他只穿了件宽松的背心，是旧的，却洗的十分干净，如他的人一般，找不出污点。

　　少年人的身材很清瘦，仰起脖颈看书时脸颊的线条如刻画般精致。

　　在橘黄暖光的映照下也难掩其如玉般嫩白清透肤质。

　　唯一不足之处或许就是腰部的一道狰狞划痕。

　　承载着暴力和血腥的伤疤早已脱落，但狰狞的印记却依然刻在那里。

　　是谁给这原本无瑕之玉添上了这血色呢。

　　毫无疑问，是庆易。

　　这个法律和血缘上的父亲总是能用暴力和血腥将他一遍又一遍地拖入地狱。

　　庆南方不甚在意地摸了摸那道疤，嘴角边带着自嘲的笑意翻开了复习资料。

　　天气闷热，额前汗湿的黑发贴在一起，庆南方也只是随意地揉了揉。

　　这种火烧般的烘热并不会让他感到烦躁，他心中有坚冰，霜寒四季，就算是烈阳也无法将其寒气驱散。

　　房中只有翻动书页的清脆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他看书看得很快，庆南方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意料之外地，书页中夹着的东西滑落。

　　是两张纸币。

　　一百五十块。

　　　 庆南方霎那间便知道是贺昭舟放的。

　　庆南方无奈地捡起它，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庞在烛光的映照下却似乎略显诡谲。

　　看着手中的这一百五十块，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埋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呼之欲出。

　　他想起来了。

　　　腰腹部的那道疤正是因一百五十块而引起的争吵所带来的。

　　具体细节庆南方已记不清。只依稀记得去年那天路过医院时偶然间看见一张张贴在泛黄墙上的募捐白纸。

　　他瞥了一眼。

　　病人是孤儿，才十七，比他小一岁，癌症。本该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之时。

　　庆南方皱着眉，立于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白纸黑字。

　　有些路过的行人向他瞟来奇怪的目光，但他全然不觉，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庆南方出神许久，随后将手伸向口袋，拿出他攒了很久的钱。

　　一百五十块。

　　他没有手机无法网上捐款，再次将目光驻留在那募捐单子上确认片刻后便毫不犹豫地迈进了医院大门。

　　护士见此举后犹为感慨，哽咽着问庆南方要不要见见这个受其恩惠的病人。

　　庆南方无言地摇头，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后来不知道庆易从哪听到的消息，他知道后大发雷霆，扬言要把这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小兔崽子给打死。

　　他是这么说的：“十几年了！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有钱不孝敬我，你他妈竟然拿去送给别人！”

　　“你这个便宜货！赔钱货！逞英雄是吧？！！装好人是吧？！！…”

　　庆易恼羞成怒，只通过暴力来征服人。或许在他眼里，柏温卿和庆南方不像是家人，更像是猎物。

　　什么是猎物？

　　猎物即为没有想法没有自由，任杀任刮的牲畜，庆易把自己摆在猎人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企图剥夺他们二人的一切。

　　………

　　庆南方在睡梦中蹙眉，微弱的烛火并不能完全抚平他心中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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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