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之寄》古楼子

26、也算有了结果

　　车马渐远，巴尔特注视着他们远行，身后跟着的下属面上多有惶恐之色，巴尔特心下叹口气。
　　大都护昨日命人将贺兰银川一行人的尸体送去了匈奴大营，另一封由苏勒亲启的手书，那边此刻怕是要有动乱了。
　　当初首领一念之仁，如今却险些酿成大祸，只怕首领身在齐州，心下多半也是惊惶不安，届时只盼大都护能够网开一面……
　　一路再无阻拦，因顾念赵熙元身上的伤，车马行的不快，日头西斜之际，众人方行至齐州城外。
　　城头上的守军早已得了消息，远远看见车马的踪迹便开门恭候。
　　裴绪坐在马上，眼看着城门口。
　　常十三打马在旁，笑呵呵地道：“如今算是到家门口了，头儿莫要再忧心了。”
　　常十三见裴绪一路上神色冷峻，未发一言，私以为他是因昨晚之事心下戒备。
　　裴绪没接话。
　　常十三扭头看一眼，只看到他沉沉然的侧脸，仿佛没听见刚才的半个字。
　　“头儿？”
　　裴绪眼终于动一下，开口：“昨晚之事已矣，我不想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常十三眨了眨眼，随后明白过来，只不知道他说的是同郡主娘娘那桩旧日婚约，还是那方平所谓的大魏皇后之言，但无论是哪个，传出去都非同小可。
　　常十三晓得轻重，正声道：“已吩咐下去了，弟兄们绝不会透出半个字，贺兰部那里也交代过了。”
　　至于贺兰昆那边，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分寸的。
　　裴绪颔首。
　　常十三看一眼前面的马车，挠了挠下巴，到底没敢出声。
　　马车停下来，此时的北澜府大门外，已恭候一群人。
　　阿陶小跑到马车跟前，手扶在车辕上，神色担忧，贺英跟在她后面，手握在刀柄上，眉头紧了又紧。
　　“大都护回来了，小郡主她……”高荻上前询问。
　　裴绪翻身下了马，沉声道：“已无大碍。”
　　说罢越过贺英和阿陶，抬手掀开布料，阿葵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一下，随后忙侧身下了马车。
　　裴绪弯身进了马车，赵熙元对上他的眼，神色有些冷淡，偏过头。
　　“我伤在肩背，于行走上妨碍不大。”
　　裴绪没说话，只过到她不曾受伤的那侧，抬手将她抱了起来，脸色沉然，动作却很是轻缓。
　　“你伤口尚未结痂，随意移动容易扯伤。”
　　赵熙元抿嘴。
　　裴绪眼神凝了凝，随后抱着她下了马车。
　　高荻知晓他们是要去后院，自己不便跟去，便自去前厅等候。
　　明园，裴绪大步穿过廊下，抬脚迈进房门，接着走到矮塌前，弯身将赵熙元放了下来。
　　赵熙元一路上都不曾抬眼看他，此刻只坐在那，抬手抚了抚自己腰间的流苏。
　　裴绪看着她乌压压的发髻，慢慢转开眼，不知该说什么。
　　“裴绪。”
　　裴绪转头，第一回听她这般语气冷淡的唤他姓名。
　　她此时仍旧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裴绪喉头滚了一下，双眼沉黑地盯着她。
　　“昨晚的话，你还不曾答复我。”赵熙元说。
　　他喉头又滚一下，紧紧抿了唇。
　　“即便我来了北境，即便我如今就在你的面前，你依旧……没想过？”
　　她语气轻的恍若未闻。
　　裴绪唇轻轻一动，启开，又抿住，掌心已一片粘腻
　　良久，周边一片寂静。
　　赵熙元眼底暗沉下去，心也跟着一沉再沉……
　　裴绪从没看过她这样的神情，心里极快地跳了两下，一种强烈的预感迫使他张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能张了张嘴，说不出半个字来……
　　赵熙元抬首，忽而笑了一声。
　　裴绪立在门口，身体一动不动，在房内投下一抹倒影。
　　她目光落到门外，夜幕降临了。
　　赵熙元转过脸，朝他微微一笑，忽然道：“你还记得你我初识的情景吗？”
　　裴绪一怔。
　　“我彼时年少，于男女之事上并不太懂，在我最惊慌无助的时候，你出现救了我。自那日起，你对我而言，便是最不同的存在。我自北境追你到京都，他们都说我是痴魔了，我记得当时阿耶曾问我，问我这样一味跟着你求什么？我却答不上来……”
　　赵熙元坐在塌上依然没动，慢慢道：“再后来，我要回南境了，当时虽然有些不舍，但我自以为我们总还会有机会再见，心里便也没那么难过了，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竟会追过来……”
　　“我依旧记得那天的情景，你一路策马而来，头发被风吹的有些散乱，我阿耶问你为何前来，你却只是沉默着见了礼，而后便过到了我的车旁。我当时很开心你能来，却又忧虑你真的跟来了我该做些什么，再后来你说你要娶我……”
　　她的笑容如月光般皎洁，一双眼睛微微闪亮。
　　裴绪依然没有说话。脸庞上投了一片月影，有些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在一起了，我想你该是喜欢我的，那这样我先前所为也就不算丢人。再后来你出兵东海，我没来得及与你道别，只收到你的书信，说让我等你回来……退婚一事，我知你有苦衷，虽气你恼你，甚至让贺英带话给你，但我心底仍旧是抱有希望的，我同自己说，若你来南境寻我，我便不同你计较了。我等你平定了东海，等你收服了北境，等你慢慢坐稳了大都护的位子……却依旧没等到你的消息。”
　　她出神了片刻。
　　“我想着这份感情总归是我们俩个人的事，你当初退婚并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如今我既还未放下你，那我们便不算结束，于是我又来了北境。来的路上我便同自己讲，这一次我定然要求个结果……如今，也算是有个结果了。”
　　她叹了口气。
　　“……从来便是我想要你，你先前不曾拒绝，我便以为如今亦可。却忘了，或许你从前也并非十分情愿……既如此，待我伤好后，我便折返回南境了，你与我命数已定，再不可强求。”
　　赵熙元说完，手落在膝头，低头盈盈一福。
　　“裴大都护，这一礼，算我谢你近日来看护照料之恩。”
　　裴绪依旧那样望着她，脚底似扎了根。
　　两人沉默着。
　　忽而他转了身，只留给赵熙元一个背影，背如弓弦。
　　“高阿叔在等你，大都护日理万机，当移步前厅了。”
　　……
　　每当季节交换，城中便要有百姓感染风寒，今年因温度变化太快，这次的病情来的有些凶猛，近来齐州城已有不少百姓去医馆问药，高荻安排各医馆统筹药价和病患防护事宜，如今正好同裴绪汇报此事。
　　“高大人处理的很好，此事照旧执行下去，不可轻视。”裴绪道。
　　高荻应是。
　　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沉吟片刻，再次开口：“贺兰昆自知有罪，不敢贸然前来，特代请某来向大都护告罪。”
　　高荻在收到消息时便心惊不已，若是小郡主在北境有个好歹，只怕是要出大事，如今想来依旧后怕。
　　贺兰昆自知有罪，不怕受罚，只唯恐裴绪收了他先前允诺的粮草，届时贺兰部族人只怕生存艰难，他一个铁血汉子，提起族中臣民几度哽咽，高荻自是心中不忍。
　　且在高荻看来贺兰昆是有失职之处，但罪首已死，他总归是无心之过，如今贺兰部刚平复不久，严惩绝非上策。
　　高荻长上方觑一眼，心下莫名有些发慌，知晓此事怕是触到了他的逆鳞，正想该如何委婉规劝一下，便听到他说。
　　“贺兰昆统御无方，有失察之过，三年之内无入都护府述职资格，若是依旧不能统领好部下，届时我便替贺兰部换个首领。”
　　胡部述职乃合族首领最为荣耀的事，裴绪此举算是狠狠落了贺兰昆的颜面，但好歹不曾克扣先前许诺给他们的粮草，贺兰昆想来也无二话。
　　高荻心道，大都护到底还是顾念那些贺兰族民的。
　　“他们既已归顺，便是我北境子民，看护他们是我的职责，如今我已是失责。”
　　裴绪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沉声道。
　　高荻一怔，随后回味过来，欣慰钦佩之余，也有些心疼，轻声安慰：“会好起来的，北境会越来越好的。”
　　裴绪没说话，只垂头看手上的文书。
　　那是高荻先前呈给他的文书，他已经看过了，高荻起先便发觉裴绪情绪有些不对，似是在有易压抑着什么，如今更是确信，想到他自后院回来时便一直如此，莫非……
　　高荻人至中年，很多事便看的要开些，也更通透点，当年的东海一战是大魏禁忌，但他身为武将，对战事多少有些敏锐的直觉，先帝种种所为更是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自三年前裴绪统领北境开始，京都明里暗里使过不少绊子，可以说北境如今的颓势和朝廷的放任不管，甚至是恶意打压有很大关系。
　　高荻见过昔年裴国公府世子最明亮张扬的模样，更经历了北境大都护最孤立无助的时候，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心下只觉怅然，虽说赵熙元唤他阿叔，可在高荻心中，同样视裴绪为子侄。
　　当年全是无奈之举，如今先帝已逝，或许事情会有转机的。
　　裴绪心口涨疼，只觉得闷的喘不过起来，起身去拿酒袋，便见高荻依旧站在厅内，眼底微闪。
　　“高大人还有何事？”
　　高荻摇摇头，抬步出去，不过两步，便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顿了顿，恭声一礼。
　　“某与大都护相识多年，清楚你心中苦楚，更明白你对小郡主的心意，既如此，何不给你们二人一个机会？”'
　　裴绪一怔，而后避开眼，抵住牙关。
　　高荻看着他，语气低缓下来：“大都护余生还长，漫漫数十载，这人世的苦楚和冷戚你一人如何背负下去？大都护既能担得起北境万千子民，又如何担不起自己心爱之人？”
　　说罢，叹口气：“若老国公还在，当不希望看到大都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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