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之寄》古楼子

22、敌军将至

　　裴绪走到门外，只见屋里亮着灯，门也不曾上锁，裴绪便知她该是已是猜到了，眼底黑沉，抬手推开了房门。
　　房里静悄悄的，赵熙元已经在胡床上躺下，面朝里，外面留出一大片空地。
　　裴绪轻声合上门，走到床前，站定许久，她眼睛闭着，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裴绪听着她细微的呼吸，脚下一转。
　　“你要去哪？”床上那人突然坐起身来。
　　裴绪扭头看她，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神色清明，眼底半丝睡意也无。
　　赵熙元意识过来，缓缓靠回了床头，拥了拥被子：“那灯光太亮了些，我方才便一直有些睡不好。”
　　裴绪眼凝在她身上，而后走到了灯座前，说：“所以我打算把灯熄灭。”
　　赵熙元心下暗恼，头滑回到绣枕上，哦了一声。
　　裴绪见她又将脸背了回去，入眼只有乌沉沉的长发，忽而一笑，手风闪过，室内霎时漆黑一片。
　　赵熙元盯着墙壁上的细碎纹路，耳边却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而后便没了动静。
　　赵熙元压了压呼吸，不曾翻动，良久，忽觉大床一陷，身旁躺了个人，她慢慢转过头，便对上男人的视线，夜色里，漆黑一片。
　　“我以为你不会躺过来的。”她开口，也不知为何就这么说了。
　　裴绪眼神凝在她身上，闻言转了过去，落在了床幔顶上：“屋里便只有这一张床，左右这床也不是睡不下，我也懒得在地上张罗铺盖。”
　　赵熙元撑坐起来，斜睨他，他就直挺挺的躺在床侧，同她隔了一臂之远，蹙了蹙鼻尖，心道还不如躺在地上哪，这样才更清凉。
　　翻身往外探去，裴绪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神晃一下：“做什么？”
　　赵熙元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戒备来，趁着月光打量了他一眼，不禁笑了，索性翻压在他身上，左手撑在他肩头，脸便他贴近了几分，被他握住的手腕朝上拉了拉。
　　唰――床幔落下。
　　“拉床幔。”赵熙元撑坐回来，手臂支靠在他肩头。
　　她有一缕发丝落到了裴绪脸上，有些痒痒的，裴绪忙松了她，轻咳一声：“知道了。”
　　赵熙元眼神在他脸上游走一圈，压下嘴角的笑意，将手从他肩上挪开，而后又将他脸上的发丝拨开，最后才坐起身。
　　裴绪嗅到一缕清香，不知是她身上的，还是她发间的……
　　抵了抵牙关，看她一眼：“你莫要再动了。”
　　赵熙元如今对待裴绪很懂得分寸的拿捏，正所谓过犹不及，见好就收才是正理。
　　“知道啦。”她说。
　　裴绪脸色却又沉了几分，猛地翻身，留给赵熙元一个大大的背影。
　　……
　　晨光入户，赵熙元惊醒，睁眼就有一瞬间的恍惚，胡床顶上的幔帐满是花纹，她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悄悄往旁看一眼，身侧无人。
　　阿葵推门走了进来，合上门后看向她：“郡主醒了。”
　　阿葵见赵熙元脸色不好，额上也有些细密的汗：“郡主可是梦魇了？”
　　赵熙元拥着被子坐起身，拭了拭汗，嗓间有些干，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干干的，：“他呢？”
　　阿葵回：“大都护一早就起来了，在楼下等着郡主哪。”
　　赵熙元洗漱过后，坐在镜前让阿葵给她绾发，心绪有些不宁。
　　出了房门，在大厅看到那人的身影，心定了定，抬步下了楼。
　　众人忙对赵熙元行礼，裴绪看见她，将类似牛皮纸的东西收到了怀里，赵熙元眸子闪了闪。
　　马车赶的不算快，但赵熙元的心似是被什么牵引着，迟迟悬放不下，想到方才裴绪的神情，赵熙元指尖搓了搓。
　　那般材质和大小，若她没看错，应当是军用地图，或者说是北境边防图。
　　赵熙元回忆起庭县到齐州城的路线，大魏与匈奴以天山未界，庭县位于天山脚下，无所辖，往南走，是数十个边陲小镇，这些都在两国界限之内，古兰镇便是最后一镇，而后便是一大片人烟稀少的荒芜之地，只有小数胡人部落聚居，距离北境齐州营最近的防御线也要百里。
　　所以如果她是完颜曼，若是要下手，这段路上，便是伏击的最佳时机。
　　日光淡薄, 风啸未停, 车马停了下来，赵熙元自车上下来，只见前方矗立着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里面供的竟然是昆仑神，如今北境的各部胡人多是匈奴部落流散下来的，他们的祖先崇尚日和月的光明，历代单于视自己为光明的化身，也即昆仑神。
　　而他们大魏皇室则信奉道教，如今借宿于此，赵熙元心下有些微妙，似是拜错庙头。
　　夕阳透过灌木，斑斑点点落在黄绿相间的秋草上，裴绪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庙后那片山头，对常十三道：“传令下去，就地扎营歇息。”
　　常十三听命，转身吩咐过去。
　　众人纷纷下马休息，生了火，身上暖和起来，不少人拿出干粮和水囊食用，静悄悄的，除了时不时有几声马嘶传来，竟听不到一点声音。
　　赵熙元坐在布毡上，心中感叹裴绪治军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明。
　　再看方平他们，这一路回来很是听从裴绪的指令，如今同常十三他们坐到一处，颇为和谐，不知道的还以为也是裴绪的亲兵。
　　阿葵给赵熙元递来干粮，她不很饿，只摇摇头，让她自去吃，却发觉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在她面前，抬眼看去，是裴绪。
　　裴绪如今已换回了胡服，外罩甲胄，风尘仆仆，面上却无半分疲倦之色，他见赵熙元身旁的干粮没动，皱了皱眉头。
　　“可是吃不惯？”他问。
　　赵熙元摇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一些，保存体力。”
　　赵熙元被他盯着，无奈，只能拿过一个胡饼，用下巴点了点：“余下的你替我吃了。”
　　裴绪没动，赵熙元拍拍身边的布毡，示意他坐，裴绪默了默，须臾，终是坐了下来。
　　阿葵早已躲到角落去了，远处的常十三嘿嘿一笑，而后觑一眼方平，方平抿抿嘴。
　　赵熙元把最后一口饼咽下，便见裴绪递过一个水囊，是他的。
　　赵熙元抬头看他一眼，伸手接过，启唇喝了两口，没将囊口塞住，递给了他。
　　裴绪接过，见她眼盯着自己，抿抿嘴，仰头喝了几口，抬手抹去唇上水渍。
　　赵熙元低头扯了扯唇角。
　　……
　　入夜之后，屋里温度骤降，赵熙元拉了拉身上的大氅，抬手搓了搓胳膊。
　　阿葵注意到：“郡主是冷吗？”
　　满屋都是习武之人，便是她也是军营出来的，只有郡主，郡主从来娇弱，又最是怕冷，她看了看地上的火堆，又往里面扔了把柴。
　　赵熙元靠在墙壁上，她又搓一下胳膊：“无妨，待天亮便好了。”
　　阿葵心急，如何能等到天亮，若是受寒了该如何是好。
　　阿葵刚要起身，便见裴绪已经走了过来。
　　裴绪蹲到她跟前，火光下，越看越有些不对，忽而抬手摸到她额，再看她一眼，才明白她脸上为何会有浮红。
　　赵熙元额上忽被男人的手贴了一下，看过去，就听他说：“你病了。”
　　她怔了怔，伸手也摸一下额，是稍稍有些烫，怪不得会觉得冷的厉害。
　　裴绪看到她这模样，不禁磨了下牙根，将她拉到怀里，解下自己的披风，紧紧裹住她。
　　阿葵想到车上带的有治伤寒的丸药，忙拿来让她服下，赵熙元就水喝下，同阿葵笑笑：“我无妨，你去睡吧。”
　　如今没有大夫，郡主已经喝了药，自己的确也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如让郡主早些休息，阿葵看被牢牢裴绪包裹住的赵熙元，咬咬唇，又添了一把火。
　　赵熙元埋在裴绪怀间，看着他英挺的侧脸和下颚线，觉得这风寒来的也不算太差，双手摸索着环住他的腰身。
　　裴绪手臂钳制住她两手，看她：“别动。”
　　赵熙元靠着他的胸口，脸蹭了蹭，：“可我冷。”
　　裴绪抵了抵牙关，双臂收了收：“莫要再动了。”
　　赵熙元确实有些不舒服，闻言也不再闹，点点头：“知道了。”声音又轻又软，确实是不再动了。
　　裴绪难得见她这般乖觉，眼底软了软，下巴贴到她额上，还是有些烫……
　　天一点一点亮了起来，裴绪摸了摸赵熙元的额，神色松下来。
　　赵熙元被他摸醒了，眨了眨眼。
　　“感觉如何？”他问。
　　“还有些晕，不过好多了。”
　　裴绪颔首，她素来娇弱，等闲风寒都要养上十天半月，如今能退热已是万幸。
　　火堆浇灭，众人翻身上马。
　　身后的庙宇越来越远，又回到茫茫荒野，见不到半分人烟。
　　入了胡木林，杂草丛生，马车走的慢了些，。
　　车帘被撩开，露过裴绪的脸：“现下可还难受。”
　　赵熙元见坐的笔挺，身姿如松，目光往上，看到他的脸，不过一两夜，他下巴上便冒出个胡茬，有些泛青，不仅如此，连眼下也有些青乌，他昨夜应当没睡。
　　赵熙元知道自己已无大碍，自不愿他再担心，摇摇头：“没事了。”
　　裴绪看向她，而后放下布帘，似是没信。
　　常十三打马到裴绪身边，觑一眼他的神色：“头儿莫要太担心了，若无意外明早便能回齐州。一旦进入边境就不用顾虑了。”
　　忽而远远的，传来了一声鹰啸。
　　裴绪抬头看了一眼，沉声说：“他们追来了。”
　　来不及多言，风声中已传来剧烈的马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