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之寄》古楼子

20、一场漫长的冷战

　　冷风呼啸，夜里温度骤降，但马场却一片灯火通明，热闹非常，甚至是有些喧闹。
　　今年的竞马，各马商无不大赚，巴顿这些马场的主事们，自然也分得很大好处，作为东道主，今晚无论如何，也是要设宴款待前来此地的客人们。
　　马场到处都设有高台，铺着厚厚的毡毯，台下四面都是饮酒作乐的坐席，四周已有乐人在奏曲，悠悠的胡笛声。
　　此地是胡人聚集地，又有中原客商往来，所以中原的歌舞很受追捧，不多时，管弦声起，一批胡姬缓步上台，跳的是中原舞蹈，轻柔的纱裙，曼妙的舞姿，配上她们异域风情的脸，很有些看头。
　　赵熙元看身侧的裴绪，他不曾往台上看，当然，也没看她，微垂着头，侧脸英挺流畅，只神色冷峻。
　　赵熙元晓得他是在同自己置气，白日她大手一挥，便包了整个马场，之后交钱点马，参加晚宴，他都冷着脸，嘴角绷的死紧。
　　“好了，是我错了。”赵熙元开口，声音很是轻软。
　　裴绪看她一眼，抿抿嘴，无言。
　　赵熙元朝他身边挪了挪，小声道：“你莫要忘了我们如今的身份，你这样端着脸，旁人还以为你对我这个妻子不满。”
　　裴绪见她虽然口中说着知错，但眼底却是一番笃定自己不会同她翻脸的得意，她说妻子二字时也特意拉长了语气，一脸挪瑜。
　　裴绪闭紧唇，余光打量一下周边，再对上她的笑脸，不由有些气结。
　　赵熙元心下憋笑，端过酒杯抿了一口，继续打趣裴绪：“这几个胡姬跳的很不错，难得模样也甚为美艳，你竟当真不看？”
　　裴绪朝台上看一眼，而后收回视线，又扫了一圈周围，神色却沉了几分。
　　赵熙元莫名，她刚才并非随口点评，这几个胡姬虽算不得绝色，但也不至于让他看了生厌吧。
　　裴绪看着眼前一脸无知无觉的小娘子，心底有些无奈，明明对待其他事都那般精明警觉，恨不得比旁人多长了七八副心窍，偏偏放到自己身上就这般心大。
　　这几个胡姬生的是还不错，但她这样明晃晃的坐在台上，谁还会注意到她们几个，裴绪眼神一一扫过，私下窥探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忙避开视线。
　　“问你话哪，你看别人做甚？”
　　赵熙元见他不答，又四处打量，皱了皱眉头。
　　裴绪看着眼前蹙眉的小娘子，即便是这样，也好看的紧……压下心底的不快，轻声开口：“你将帏帽带上吧。”
　　赵熙元一愣，她是在吃酒，带那劳什子做什么，张口便欲拒绝，陡然灵光一现，看了看周围，又将视线落到裴绪身上，难道……
　　“你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样子吗？”赵熙元脸上带了一抹笑意。
　　裴绪一征，避开赵熙元的视线，下巴处拉紧。
　　赵熙元证实心中想法，嘴角上扬，至于他别脸不看自己的举动，落在赵熙元眼里，便多了几分心虚的意味，心下越发开心，轻笑出声。
　　她眉眼弯弯，在灯火之下，显得明艳不可方物。周边似有酒杯倒落的声音，裴绪转头瞪她，目光似有威胁。
　　赵熙元难得没恼，抬袖遮了遮嘴角，待笑够了，才抬头看裴绪，他此刻脸色颇有些难看。
　　“我不笑便是了，可今晚是宴席，带着帏帽不方便不说，还有失礼数。”
　　虽说此地非中原，今晚的宴会也算不得什么正经晚宴，但赵熙元自幼接受高门教导，什么场合什么礼节，早都已是习惯了。
　　裴绪亦是世家子出身，赵熙元的意思他明白，但他是沙场征战之人，对这些繁文缛节素来不以为然，如今更是不赞同赵熙元所谓的礼数。
　　赵熙元迎上他黑漆漆的眼，便清楚他在想什么，眼底闪了闪，又朝他身边挪了挪，两人此时肩靠肩，几乎挨在一起，裴绪身子一僵，头低下，看住她的脸。
　　赵熙元已垂下眼，一只手挽住了他的右臂，她勾着，往自己身前轻轻拉了一下。
　　抬起眼，轻声问：“这样哪？这样的话，大家便都知道我是有主的了。”
　　裴绪被她揽住的手臂如有千斤所缚，两人对视。
　　良久，裴绪移开眼，眸中敛了漫天的辰火。
　　而这一副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一番深情凝望，夫妻恩爱的场面，男人扼腕佳人有属，女人则感叹自己未遇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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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赶的不快，可赵熙元宴上饮了不少酒，又吹了风，只觉酒气上来了，脸上热烘烘的，从车上下来，脚一落地，便没得软了一下。
　　裴绪忙伸手将她扶住，蹙眉，宴上他被赵熙元扰了心神，以致后来都有些恍惚，竟没留意她偷摸喝了这么多酒。
　　又是一阵风，裴绪怕她吹了风再受寒，将大氅往她脸上遮了遮，赵熙元本就头晕目眩，此时更觉难受，刚要抬手扯下来，便被裴绪制止住了。
　　“别动。”他声音沉沉的。
　　赵熙元许是真的醉了，听他说别动，登时起了反抗的心思，摇了摇头，将盖在脸上的大氅蹭了下去：“我就不。”
　　裴绪一噎，对上她带着酒气的眼，张张嘴，罢了。
　　赵熙元没等到下文，皱了皱眉头，还想再说什么，只觉天旋地转，她脸埋在了裴绪怀里，头也越发晕了起来。
　　“你做什么？”
　　裴绪没理她，抱着她大步进了门，上楼时对阿葵吩咐，让她打盆热水来。
　　阿葵想了想，虽然……但是……这大都护的确是最合适抱她家郡主回房的人了，她自然也是可以的，但郡主估计还是更属意裴大都护一些，思及此，阿葵果断打水去了。
　　裴绪踢开房门，绕过屏风，走到大床前，将赵熙元放到床边坐好，而赵熙元则昏昏欲睡一般，整个人软绵绵的，一到床上就歪靠在一旁。
　　裴绪忙坐到她身侧，扶住她的肩膀，眉心皱的越发紧，明明不善饮酒，还喝这般多。
　　“你莫要乱动，让婢子给你收拾一下再睡，省的酒醒后头痛。”
　　赵熙元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话，还是此刻有些清醒了，只侧头看自己，她脸颊泛红，鬓边发丝也有些乱，裴绪喉间有些干，转身去看阿葵取水是否回来。
　　忽听赵熙元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裴绪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今日买马的事。
　　他起初的确是生气，如今依旧生气，但更多是在生自己的气，至于她……说到底，她都是在帮自己，如今听她话都说不利索，想来是真醉了，却还记挂着此事，心下莫名一软。
　　“不气了。”裴绪放轻了语气。
　　赵熙元眨两下朦胧的眼，似是不信：“果真吗？”
　　裴绪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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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间有脚步声传来，裴绪刚欲起身，赵熙元忽而倒了下来，将脸枕到他膝上，闷声说：“但我生气，裴绪……”
　　裴绪一怔，看着膝头的女子，双手停在空中，似是不知该如何安放。良久……裴绪也没等到有人进来，门外也早没了声音。
　　裴绪的手放下来，落在了两侧，垂头去看赵熙元，她正偏着脸看自己，眼睛似被水润过一般，有些无辜，又些可怜。
　　“对不起。”裴绪说。
　　“……”
　　她不说为何事生气，他也不说为了什么道歉，就只是这样，有些莫名其妙，但又心照不宣。
　　赵熙元看着他，突然笑了，一霎间，他们像是回到了三年前，仿佛这三年的空缺只是一场漫长的冷战，而她也终会等到他愿意和解的那一日。
　　“你的手，还疼吗？”赵熙元又问。
　　裴绪看了眼包扎的左手，摇摇头：“不疼了。”
　　她似是安了心，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如此，便好。”
　　一声烛爆，打破了室内的安静，裴绪将她的脸抬起，慢慢放到床上，她没反抗，乖觉的躺了下去，翻了个身，面转向里面，火光跳动，她的侧脸柔和美好，像是睡着了。
　　裴绪站在床边看了许久，终是一言未发，转身出了房门。
　　在廊下碰到端着水盆的阿葵，阿葵曲了曲膝，裴绪略颔首，大步下了楼梯。
　　常十三就坐在大厅，见他下来，忙凑了过来，低声问：“头儿，这么快就出来了，郡主娘娘如何啦？”
　　裴绪觑他一眼，常十三揉了揉鼻子，噤了声。
　　“让你办的事如何了？”裴绪问。
　　常十三正色起来，点头：“都办妥了，最迟明早，消息便能传到苏勒耳中。”
　　裴绪看了眼门外的夜色：“吩咐下去，让刘庭他们今晚便押马回齐州。”
　　“为何这般急？”常十三有些吃惊。
　　裴绪收回视线，看常十三：“你宴上没发觉少了几个人吗？”
　　常十三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抿抿嘴，忙抱拳一礼：“末将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裴绪看他出了门，手扣到腰间佩剑上，眼底划过一抹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