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年秋》白血球王

4、红花油

　　次日清晨，秦岳山终于知道，他说的内伤是什么意思。
　　郑锡在酸痛中醒来，勉强能翻起衣服，从肋骨到腹部，全是青一块紫一块。
　　“锡哥，快起来，要迟到了！”秦岳山感到奇怪，郑锡从来不赖床。
　　郑锡睡眠不好，睡得晚，起得早，这些秦岳山都知道。
　　于是他急冲冲闯进郑锡房间，却听见郑锡问道：“有没有药，跌打药之类的？”
　　当郑锡翻起衣服给他看时，他惊了，“操，这么狠！”
　　郑锡反复解释自己没事，让秦岳山别告诉秦玉民和方美娥，顺便替他请假。
　　他躺在床上，越躺越难受，出门买止痛药。
　　从来没买过药的郑锡，凭记忆寻到一家药店。返回时，路过修车厂，竟然发现孟望秋在工作。
　　孟望秋没去上课？他皱眉。
　　郑锡突然想起很多事。
　　“孟望秋这个人，和大鹏他们确实不太一样。他其实不怎么打架，但总跟大鹏混在一起。”
　　“不是朋友谁主动和孟望秋说话啊？”
　　“他初中成绩很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孟望秋是我们年级前十，我记得大概是初二的时候，成绩突然一落千丈，很奇怪。”
　　“我初中的时候被人勒索过，如果不是孟望秋打跑他们，我已经毁容了。”
　　“他真的是好人。”
　　孟望秋啊孟望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锡收起自己的虚弱，把装着药的塑料袋放在车头，“刚开学就逃课？”
　　孟望秋看他一眼，继续做事。
　　“怎么，被打服了，话都不敢说了？”只要孟望秋能给他一点反应，哪怕是被骂，他也乐意。
　　孟望秋冷哼一声，打服？也不知道是谁买了两瓶红花油。
　　“你看咱俩的伤势，明显是我赢了。”郑锡一见到孟望秋不屑的小眼神就来劲。
　　郑锡哪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其实就是想和孟望秋说几句话，想交个朋友，想知道这张高冷的脸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故事，想看孟望秋畅快地笑一笑。
　　但孟望秋总是不给他机会，也不理他，甚至还讨厌他，未免让他有些小情绪。郑锡平时挺会说话一人，那闹脾气的劲儿一上来，简直是毁灭式交流。
　　“鼻青脸肿，”郑锡指向他，又指向自己，“丝毫无损。”
　　孟望秋觉得他闹得实在烦，抬头道：“你敢不敢把衣服脱下来看一看？”
　　郑锡顿了一顿，被识破了，一时语塞。
　　语塞的同时，他还有点感动，三个星期了，这是孟望秋对他说的最有感情的一句话。
　　感动归感动，但语言类battle他什么时候输过？有一种胜负欲，刻在了DNA里 ，无论何时，必须要赢。
　　他灵机一动，怒道：“什么污言秽语，不像话！”
　　“看不出来啊，孟望秋，你原来是这样的人。”他故意紧了紧衣服，面带防备。
　　“有病。”孟望秋探身到车下。
　　“你不会是被打了不敢回家吧？”郑锡试探。
　　孟望秋不理他。
　　郑锡觉得这句话似乎又没有把握好分寸。虽然有种胜负欲刻在了DNA里，但对他来说，孟望秋一定是例外中的例外。
　　他想，孟望秋不上学来这里打工，他和家里的关系肯定不好，再看孟望秋成天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或许他还有个酒鬼爸爸和悲惨的童年，这么一想，或许他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等着他赚钱养家。
　　“不说话就是默认，这次是我赢了。”郑锡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自己的冒失，唯有用挑衅的言语掩饰自己的愧疚。
　　他默默离开。
　　孟望秋忙完，抬头，看见车头留了一瓶红花油，他微微一愣。
　　×
　　晚上秦岳山买了药回家，发现桌上有个装着药的塑料袋，霎时黑了脸。
　　“你去汇林药店了？”
　　“对啊。”
　　“东边就有一家药店，你干嘛要去西边？”
　　秦岳山急了，西边会经过修车厂，大鹏肯定不会放过郑锡。
　　“你急什么？我又不是这里的土著，我怎么知道。”
　　“遇见大鹏没有？”
　　“遇见了。”
　　“打哪儿了？”
　　“人家为什么要打我？”
　　秦岳山见郑锡也不像有事，一屁股坐下，“你遇到的是假大鹏吧？”
　　×
　　大鹏认为，孟望秋是不讨厌这个郑锡的，否则，上次打架，这小子应该躺在医院，而不是在他面前活蹦乱跳。
　　看郑锡的面相，满不在乎中显露出愚蠢的自信。
　　隔着烟雾，他越看郑锡越不顺眼。
　　郑锡离了修车厂，徐徐而行，此刻，他东北方向站着一个人。
　　寸头，烟灰绿头发，叼着一根烟，倚在栏杆上，正缓缓吐出一口烟。
　　大鹏的外形很有特色，令人过目难忘。
　　郑锡停了脚步，与他相对而立。
　　“以前哪个学校的？”
　　大鹏转身面向湖面，郑锡也面向湖面，画面竟然十分和谐。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多年好友，其实这不过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
　　九月的江风嗖嗖地刮，天气渐生寒意。
　　“北棠中学。”
　　赫赫有名，连大鹏这种不学无术的混混也听过。
　　从顶级学府转学到乡下？脑袋抽了？
　　大鹏觑一眼郑锡，看不出他有任何学霸气质，这肯定是个来乡下找寻自我的傻逼富二代。
　　“你们城里人真奇怪。”
　　孟望秋凑近大鹏，“嘿，别一口一个城里人的，我是这里的土著，我在这里满街跑的时候，你们厂还没开呢。”
　　大鹏又觑一眼郑锡，把烟头扔进江里。
　　郑锡眼疾手快，伸手接住那烟头，责备道：“破坏环境！”
　　“旁边不是有垃圾桶吗？”郑锡虽是这样说，但他环视一圈，周围根本没有垃圾桶。
　　见他以刚才双手接物的手势捧着那烟头，大鹏笑了笑，捏起那根烟头，“不好意思。”
　　大鹏又掏出一支烟，点燃，默不作声，郑锡陷入深思。
　　牛逼，这大鹏比孟望秋还要精神分裂。孟望秋明明能做题，考试却故意不写。大鹏呢，上一秒能跟你动刀动枪，下一秒却能跟你闲聊蒲柳江。
　　“你觉得学历重要吗？”大鹏打断郑锡的思路。
　　这问题，一如他问郑锡的第一个问题，没头没脑的。
　　大鹏是颓废，孟望秋是封闭。
　　但不管是大鹏还是孟望秋，精神状态都比较消极。
　　郑锡没兴趣管别人的事，不过大鹏是孟望秋的朋友，他不打算随便应付。
　　他没回答大鹏，反问：“那辆大摩是改装车吧？”
　　“你什么时候见过？”大鹏挑眉。
　　郑锡提起上次进店打电话的经过，偶然发现店内的一辆改装摩托。
　　“你改的？”
　　大鹏点点头。
　　“牛逼。”
　　“我不能回答你学历重不重要这个问题。我只说我的分析，仅供参考。
　　“大鹏，你有实践经验，这是学校教育没办法教的。再说学校教育，且不说现在的高等教育和过去相比质量如何，高等教育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筛选科研人才吗？它并不是为了让你掌握一门技术。职业教育尚且不能保证让你掌握一门技术，何况高等教育呢？理论很重要，但你走上社会之后，你会发现，经验有时候比理论更重要。
　　“问学历重不重要这个问题之前，不如先问问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是要走向学术道路，还是要学技术，是理想的职业有学历限制，还是目标不明而且行且看，是家人和社会对你有学历期望，还是单纯的想要更高的学历。”
　　“以上仅供参考，我的看法不一定对。”
　　大鹏眼中有光闪动，他又掏出一支烟，没点燃。
　　×
　　秦岳山还是没想通，大鹏为什么放过了郑锡。
　　郑锡觉得和大鹏的对话太过诡异，便没实话告诉秦岳山。
　　他仰躺着，转移话题，“我觉得孟望秋不讨厌我。”
　　作为被揍的人，他当然知道孟望秋手下留情了，他要是用力，郑锡肋骨都要折几根。
　　“哥，你哪里来的自信？”秦岳山心说，你都快被打成残废了，人家还不讨厌你。
　　“我看人很准。”
　　“那你看看我。”
　　“你今年犯桃花。”
　　秦岳山瞳孔震了震，立马挥挥手，“不准，一点都不准。”
　　他喝了一口奶茶，埋头做作业。
　　不一会儿，又抬头，问：“是好桃花还是烂桃花？”
　　“有情况？”郑锡挑眉。
　　“没有啊。”秦岳山无辜地摇摇头，“怎么会呢。”
　　郑锡不太相信，但也不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秦岳山一紧张，手心就出汗。
　　此刻，他正用纸巾擦汗。
　　瞧秦岳山那个紧张样，郑锡心里偷笑，有心要逗上一逗，“秦岳山，你是不是喜欢男的啊？”
　　“啊？开什么玩笑啊哥。”秦岳山讶然。
　　“不开玩笑，你从小大都没有喜欢的女生。”郑锡一本正经。
　　“那你从小到大还没有喜欢的女生呢，”秦岳山反驳，“那你喜欢男的？”
　　“啊，对啊。”对方大方承认。
　　“扯淡吧你，”秦岳山知道郑锡爱开玩笑，“那这么多年，你都没喜欢的人，你难道喜欢我？”
　　“你愣头愣脑的，我不喜欢。”
　　“锡哥，我真的愣吗？”秦岳山突然认真起来。
　　郑锡不回答他，这小子，一定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