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年秋》白血球王

2、体育课

　　离开大路，拐进一条小道，走上百米，便是另一条三岔路，往左走三百多米，是秦岳山家，往右走百米，跨过一座老拱桥，再走三百多米，是郑锡家。
　　秦岳山家是老式平房，形状像“口”字少一横，屋舍五间，全部连通，以木门相隔，所以每间房都分别有两道门。正中间是客厅，最右端是厨房。六根楹柱包围住混凝土的地面，混凝土之外，有一小片菜园，菜园对面有一座水池和一座无墙瓦房。他家占地面积比较大，却没时间打理，院子门口和围墙边胡乱生着一些野花野草。
　　当晚，归家的方美娥和秦玉民对于郑锡的到来毫不惊讶，三人在小院子里共商居住与转学之事宜。明年搬进老家之前，郑锡暂住秦玉民家。
　　秦岳山被晾在一旁，傻了眼，原来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郑锡要回老家住。
　　秦玉民和郑成光是忘年交，两家人有八年的交情，直到郑成光中风，被郑保国接到城里治疗，这交情才被强行中断。也直到郑成光中风，秦玉民才知道郑成光有个大款儿子。
　　郑保国看不上秦玉民一家，不准他们来看望老爷子。郑成光中风那年，郑锡小学刚毕业，秦玉民不想破坏父子关系，从没提过这件事。郑成光也看不上郑保国夫妻俩，他带郑锡到秦家村时，郑锡才两三岁，一住就是八年。
　　刚开始，秦玉民他们也好奇，郑锡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不只是他好奇，村子里大家都很好奇，有好事的来打听，郑成光就说和儿子走散了。还有人以为他是人贩子，想偷偷举报他，可见郑成光每天早出晚归，有正经职业，久而久之，大家也不再议论这件事。
　　好奇归好奇，但秦玉民一家从没打听过郑成光的家事。方美娥是第一个拜访郑锡家的邻居，她热情健谈，性格豪爽，郑锡喜欢和她玩，正好家里又有同龄小孩，于是两家人走得越来越近。
　　一个月前，郑保国的小情人找上了门，还带着一个儿子。郑锡无意参与这场伦理剧，和秦玉民通了电话，收拾行李，闪人。
　　这才有了今夜的月下谈话。
　　×
　　第二天一早，秦岳山便领了郑锡去教务处办手续。秦岳山极少看见老张和颜悦色的样子，他看了看郑锡，这难道就是富二代的力量？
　　可当他看了郑锡上学期的成绩单后，他幡然醒悟。
　　“锡哥，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富二代。”秦岳山摇摇头，“你居然偷偷在学习。”
　　富二代？郑锡在心里嘲讽一笑。
　　“偷偷？我正大光明第一人好吧。”郑锡昨晚没睡好，声音有些沙哑。
　　“你昨天怎么没告诉我，你成绩这么好？”
　　郑锡疑惑中带着萎靡不振，“我没说吗？”
　　他认真回想。秦岳山昨晚特别兴奋，拖着他从十点聊到今早上三点，从学校讨论到哲学，从游戏谈论到天文，从自行车闲聊到篮球，无所不谈，无所不涉及。
　　又说秦岳山。郑锡很少向他们提及搬走后那五年的生活，昨天也只提到郑保国的小情人找上门来，其余的，他都没提过。秦岳山想象中的那个富二代，或许从来没存在过。
　　办完手续，两人在走廊上逗留，教务处位于四楼，可以看见学校整个操场。
　　天晴风暖，心情舒畅。郑锡正欣赏风景，眼睛猛地被晃了一下，只见晃眼处有一个人白得发光。
　　“那不是那个谁？”
　　“你说孟望秋？”
　　“哦，孟，望，秋。”郑锡瞧孟望秋正在扫地，勾勾嘴角，“望一叶而知秋的望秋？”
　　原以为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还有机会见面。
　　“请说人话。”
　　“希望的望，秋天的秋？”
　　“对啊，怎么了？”
　　孟望秋安安静静扫地的样子，在郑锡心里是一道美景。
　　再一眨眼，孟望秋不苟言笑的脸浮现脑海。
　　“这么文艺的名字，不相当。”郑锡遗憾地摇摇头，“他在读书？他不是修车师傅吗？”
　　“他不是修车师傅，他也是我们学校的。”秦岳山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大鹏他们是职高的。”
　　“修车厂是他家开的？”
　　“对啊，大鹏家的，他还有一个大哥。”
　　说完又提醒郑锡别招惹大鹏，他大哥是这一片出名的混子。
　　郑锡问的不是大鹏，是孟望秋。
　　他在等秦岳山的时候，观察过孟望秋，技术很娴熟。
　　年纪轻轻就能修车，挺厉害的。
　　再者，如果大鹏真像秦岳山说的那么狠，上次修车厂，孟望秋本可以把事情闹大，但他却主动按下纷争。
　　或许他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不近人情。
　　“看孟望秋和大鹏不像一路人。”他评价。
　　“孟望秋这个人，和大鹏他们确实不太一样。他其实不怎么打架，但总跟大鹏混在一起。”
　　“但你也别去惹他。”秦岳山再次提醒他。
　　郑锡正眺望远方，闻言疑惑，“我惹他干嘛？”
　　“他不是省油的灯，”秦岳山看他一眼，白眼快翻到天上，“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事实证明，秦岳山对他的评价十分中肯。
　　郑锡入学第二天，猝不及防地迎来了两人第二次见面。
　　七班和三班的体育课在周三时间相同，两个班的老师关系铁，经常会有互动。这天，哥俩琢磨着要举行一场两人三足比赛，七班是文科班，男生不够，正讨论解决的办法。
　　“东哥，我们班只有五个男生，你玩这个游戏，是在嘲笑我们班吗？”二娃向自家老师抱怨。
　　“你们班不是有六个男生吗？”二虎子背手站在一旁。
　　众同学闻言疑惑。
　　“陈丽不是男的嘛。”
　　“滚！想死吗？”
　　大家哄笑，笑完还得继续想办法。
　　两个班聚在一起，七嘴八舌。
　　“老师，让三班借个男生来吧。”
　　“借三班的人，不会来当间谍吧？”
　　“甄嬛传看多了吧？”
　　“让那个新生来，新生不会当间谍。”
　　“对。”
　　“就让新生来。”
　　“投票吧，赶紧的，快下课了。”
　　全票通过，除了郑锡自己有意见，大家都没意见。
　　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从三班被派遣到了七班。
　　×
　　孟望秋此刻要被迫和郑锡一起上体育课，就在昨天，还被迫知道了他的名字。
　　三点一线的学习生活里，八卦成了抚慰精神的绝佳调剂品。高三三班突然多了一个帅哥，一时之间，郑锡成了女生们讨论的对象。
　　其实他的长相不算惊艳，但他有种干净阳光的气质，单论外表，叫声帅哥不为过。孟望秋已经听到好几个女生在打听他的名字，他不想听，奈何他们班女生太多。
　　对于郑锡成为热门话题这件事，他冷眼旁观。他对郑锡的印象不好，他觉得这个人有个最致命的缺点——没有礼貌。
　　“我跟你换一下。”孟望秋见着郑锡朝他走过来，像见了瘟神。
　　他看不惯郑锡，但不想在课堂上和他起冲突。
　　郑锡眼睛一亮，他刚看见，孟望秋原来在七班。
　　他笑自己也是眼神不好，七班就那五条汉子，他愣是没发现这白得发光的孟望秋。
　　这么讨厌自己？那说明他还记着上次修车厂的事，也说明他还记得自己。
　　本来以为是一面之缘，没想到还能在学校相见。本来只打算偶尔远远欣赏他几眼，没想到两人还能有交集。
　　他觉得这就是缘分。
　　他有心要再会一会孟望秋，看他有何反应。
　　他装作不认识孟望秋，表情毫无波澜。
　　孟望秋也装作不认识他，一言不发。
　　“我喜欢在中间。”郑锡也追过去。
　　孟望秋继续往右边换，郑锡也跟着往右边换。
　　两人从最左边一直换到了最右边。
　　“你俩干嘛？猫捉老鼠呢？”三班体育老师姓吴，凑近他俩，“好玩儿吗？带我一个吧？”
　　吴哥东北口音，一股碴子味儿，大家憋着笑看他仨。
　　这时，吴哥一转揶揄的语调，大声喝道：“安分点儿，谁要拉胯，蛙跳一圈！”
　　话音刚落，郑锡大手一挥，搭在孟望秋肩上。
　　“干什么？”孟望秋啧了一声，闪开。
　　他很少有想打人的冲动，也很少惹事，但此刻却克制不住重拳出击的想法。
　　“你干什么？别拉胯啊，比赛马上开始了，”郑锡面上严肃，心里偷笑，“请不要将个人恩怨凌驾于集体利益之上。”
　　确实是在比赛，孟望秋心想。他性格孤僻，从不主动和别人交往，再加上和大鹏走得很近，别人几乎不会来惹他。他虽然不合群，但也不想做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
　　郑锡再次上手，看着孟望秋皱眉不愿，又不得不接受的样子，他心里直呼爽快。
　　这个高冷的人也会有集体意识？郑锡在心里啧啧。
　　有一种胜负欲，刻在了DNA里 。
　　他今天一定要看见孟望秋屈服的样子。
　　“快，搂住我。”郑锡提醒他。
　　孟望秋瞪他，“想死吗？”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了。”郑锡继续催促他。
　　他万万没想到，孟望秋居然会容忍他这么久。
　　难道孟望秋是那种在学校里会装成乖宝宝的人？不会吧，这他妈精神分裂吧……
　　郑锡依旧保持严肃，孟望秋见大家都准备好了，他再不配合，便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看到孟望秋只能嫌弃地抓住他的衣服，郑锡心里乐疯了。
　　“搂紧点，想不想赢了？”郑锡终于藏不住内心的喜悦，嘴角微扬，那表情近乎是在得意。
　　得寸进尺，必遭报应。
　　孟望秋瞧见对方嘲弄的笑，感到厌烦，突然灵机一动，一把掐住他的腰部，痛得郑锡惨叫一声。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孟望秋有样学样。
　　郑锡指着他，笑着咬牙道：“舒服。”
　　等到男女混合跑时，孟望秋又被郑锡挤到了最右边。
　　这次他俩隔着一个方芳。
　　“搂我的时候倒不见你这么开心。”郑锡这句话是对孟望秋说的。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意识到这话伤及无辜了，只是脑子没控制住嘴，收不住了。一看方芳，果然满脸通红。
　　他这人有时候嘴欠，但是知错必改，他正要道歉，只听孟望秋说：“道歉。”
　　郑锡抬头一看，孟望秋正冷眼瞪他。
　　“对不起，我这人嘴贱，我没有那个意思。”他向方芳道歉。
　　“没关系。”方芳小声说。
　　郑锡想起孟望秋瞪他的样子，心里怪怪的，他转头面向前方，不再言语。
　　赛后，孟望秋示意郑锡换个地方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学校东南角围墙边。
　　一路上没人说话，孟望秋领头，郑锡紧跟其后。
　　郑锡心里呸了一声，这孟望秋真行，搁这儿遛狗呢。
　　他自己也是中了邪，居然真的乖乖跟着。
　　孟望秋对墙而坐，点燃一支烟，烟雾升起。郑锡皱眉，隔着一米坐下。
　　第一次见面便互看不顺，第二次见面，他纯粹只想戏弄戏弄孟望秋而已。
　　这个人的长相符合他的审美，但也仅限于长相。性格孤僻，不苟言笑，还有精神分裂的倾向，两个人实在合不来，郑锡没想过会有后续。
　　望望身后，是一片树林，再望望头顶，围墙上没有摄像头。
　　郑锡安静待在一旁，难怪孟望秋这么明目张胆，一看就是惯犯。
　　“您叫我来，就是让我吸二手烟的？这报仇的方法真别致，很新颖，很有创意。”郑锡挑眉，这孟望秋一句话也不讲，自顾自吸烟，不知何意。
　　“打一架？”孟望秋偏过头问他。
　　孟望秋一扭头，那漂亮的美人筋愈发明显，郑锡看直了眼，这个人的颈部线条堪称完美。
　　他不自觉凑近孟望秋，见对方面带警惕，解释道：“太远了，听不清。”
　　“打一架。”
　　“好。”
　　说罢孟望秋便一拳砸向他，郑锡回过神，急忙接住，差点被揍。
　　在他的左手触碰到孟望秋右手之时，他改了主意，“等等。”
　　果然色令智昏。
　　“我没说现在打。”
　　“所以？”
　　“现在状态不佳，我想好了时间告诉你。”郑锡见他不满，故意激他，“怎么，你不会要欺负一个新生吧？”
　　“三天之内。”孟望秋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拳头，嫌弃地在校服上蹭了蹭。
　　×
　　出了小卖部，郑锡在台阶上碰见了方芳。
　　二虎子率先和她打招呼，他俩是初中同学。
　　方芳专注的眼神告诉郑锡，她在等着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
　　肯定不是自己，他们根本不认识。
　　“郑锡。”方芳突然叫他。
　　三人一脸茫然。
　　她说有事找郑锡，请他借一步说话，二虎子和秦岳山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拍一拍郑锡的肩膀，识相离开。
　　剩下的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食堂外围行至学校西南角湖边。
　　真行，孟望秋班上的人怎么都喜欢借一步说话？
　　遛狗的场景再次出现在郑锡脑海，他立即驻足，“朋友，咱就别走了，有话直说。”
　　他看见对方转过身，“我叫方芳，是孟望秋的初中同学。”
　　郑锡抱拳，“幸会，郑锡。”
　　“冒昧地问一句，你好像和孟望秋认识？”
　　什么意思？郑锡打量她。
　　之前郑锡没注意到，方芳背部挺拔，仪态里有种与高中生格格不入的端庄，这样的人，不是家教好，就是学过舞蹈。
　　“你知道冒昧，还问啊？”他挑眉，不知为何，一想到孟望秋为了她冷着眼瞪自己的样子，他便对方芳好感全失。
　　方芳明显愣了愣，随后满脸通红。
　　郑锡没料到方芳竟是这种反应，他寻思自己也没说什么胡话。
　　这次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也不想待在此地，“没事的话，我走了。”
　　“我以为你们是朋友。”方芳见他欲走，终于开口。
　　对方眉毛挑得老高，像听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一样，她急忙解释道：“体育课上……你们……就是朋友之间才会那样……”她想了想，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勾肩搭背，不是吗？”
　　勾肩搭背？
　　“那是比赛啊，姑娘。”郑锡呵呵一笑。
　　“那你们比赛过后，还去了小树林呢？”方芳追问。
　　“你跟踪狂？”郑锡反问。
　　郑锡的态度和回答让方芳有些失望，她摇摇头，“不好意思，打扰了。”说完，便决然离开。郑锡对此行为，不明所以，他回了教室。
　　二虎子问他方芳找他何事，他说方芳以为他和孟望秋是朋友。
　　“嘿，我也以为你们是朋友呢。”二虎子惊讶，“不是朋友谁主动和孟望秋说话啊？”
　　“那是比赛啊，虎子。”郑锡呵呵一笑。
　　“那你们比赛过后，还去了小树林呢？”二虎子追问。
　　郑锡闻言挑眉，跟踪狂竟然在自己身边，还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