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医》林白刃

84、机会

　　“报仇？”

　　白玉上仙低笑一声。

　　“你可知这一场大战，死去了多少仙家？”

　　李经怔了怔，下意识的问道：“多少？”

　　话一出口，他就猛然反应过来，天庭坍塌，千年来没有修士能得道飞升，山海之间如今仅有二十八仙，那就是大战之后还活着的全部仙家。

　　仙魔大战，虽只战了三日，可这三日，天塌地裂，血流成河，仙家纵然胜了，也不过是惨胜。
　　然而世上妖魔，却并未绝迹。

　　说是惨败也不算错，难怪这场大战不见史载，不经言传，不为人知，像他们这些后生晚辈更是连一丁点儿传言都没有听到过，想来是仙家们自觉耻辱，不愿世人知晓，刻意掩藏了千年。

　　李经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晚生千年，他不曾经历过那样的惨烈，然而心中自有一面明镜。

　　那样惨烈的情况下，谁能顾及个人恩仇？

　　白玉上仙以真身化长城，阻隔的不是区区妖魔，而是世间妖魔的修炼之道。

　　他嘴上说的是生来顽石心肠，不知什么是大义，可试想若无以身殉道之心，又如何能得到天道认可，在世间生灵心中，也伫起一道白玉长城？

　　听其言，不如观其行，言有不尽，行无矫饰，纵然是顽石，也有粉身碎骨义无反顾之时。

　　白玉上仙嘴上不认这份功德，但千年来承受这份功德的生灵却无以计数。如今上仙真身在此，纵然是仙家，从此也再不能离开这群山之间，何谈报仇。

　　此时提及报仇二字，无疑又是在上仙心上又剜了一刀。

　　“上仙前辈，往日晚辈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冒犯，种种误解，皆是自身心性不足所致，愿受惩戒，以赎己过。”

　　李经心中生愧，不知该如何安慰，又想上仙身为仙家，已不知见过多少云聚云散花开花落，千年积郁在心，寻常言语又岂能宽慰得了，一时冲动，他索性认了先前的错，自领罪罚。

　　就让上仙将一腔郁气发泄在自己身上，宁可自己吃些苦头，也要让白玉上仙心中舒坦一些。

　　他抱着如是念头。

　　“打不得，骂不得。”白玉上仙微微摇头。

　　李经连忙道：“使得使得，晚辈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同你一般见识，掉价儿。”白玉上仙渐渐恢复了冷淡高远的神色。

　　“呃……”李经被噎住，讪讪的挠头。

　　这时梁青山突然道：“上仙前辈突然与我们讲这个故事，想来并不只是一时起念，不知前辈有何差遣，还望明言。”

　　经他这么一说，李经才突然脑子一清，心中暗道：是啊，上仙前辈绝不是与我们闲话过往，他突然阐明身份，必然有目的。

　　于是连忙竖起耳朵。

　　白玉上仙微微闭目，半晌方又开口道：“本君等了千年，才终于等来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李经疑惑问道。

　　“离开的机会。”

　　白玉上仙缓缓抬手指向他。

　　“就是你，给本君带来了这个机会。”

　　“啊？”李经茫然，过了片刻，他突然醒悟，脱口道：“血契啊！”

　　是的，就是血契。

　　白玉上仙真身化为长城，永镇群山，所以他的仙灵也就始终无法离开。

　　可是事无绝对，偏偏他的仙灵与李经因缘际会，结下血契，李经在哪里，他的仙灵就必须相随到哪里。

　　这意味着，李经取代了他的真身，成为了仙灵的寄主，于是白玉上仙终于有了离开的机会。

　　离开做什么？

　　这还用问，必然是斩尽天下妖魔，给从游上仙报仇啊。此恨积郁于心已有千年，若再不得疏泄，只怕都要形成执念了。

　　到那时，白玉上仙怕不得要困于此念瞬间堕魔了。

　　离开，必须得离啊。

　　“可上仙前辈若是离开，白玉长城怎么办？”梁青山沉声问道。

　　白玉长城固若金汤，坚不可摧，这都是因为仙灵坐镇的缘故，一旦仙灵离开此地，那么白玉长城也就只是一处寻常城关而已，能抵挡普通妖魔，绝抵挡不了如冥狼妖君这样的大妖。

　　“对啊对啊，您走了，这里怎么办？”

　　李经也回过味儿来，离开容易，可离开的后果，谁能承受？白玉上仙若困于执念，一意孤行，就此不管不顾的离开，那他离堕魔也就不远了。

　　白玉上仙淡淡道：“取代之物，不是已经给你们了，何须再问。”

　　李经和梁青山皆是一愣。

　　取代之物？什么东西能取代一位仙灵？

　　等等，难道是……那根枯草枝，啊不，应该说是元灵碎片。

　　二人同时想到此节，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又异口同声的道：“请问上仙前辈，那件元灵碎片，究竟是何物？”

　　早知此物不凡，可万万想不到，竟然不凡到这等地步。

　　“本君不说，你们也该能猜到。”

　　能猜到？

　　李经还在迷糊，梁青山已是猛然抬头，道：“幽冥刀皇！”

　　这不难猜，能取代仙灵的，只有与仙灵同等之灵，山海之间如今仅有二十八仙，每一位仙家都镇守一方，不可能前来替代白玉上仙，这同等之灵，只有往妖魔中寻。

　　白玉上仙不能离开此地，只能在白玉长城守株待兔，坐等妖魔自己送上门来。

　　幽冥刀皇恰在此时来了，他就是白玉上仙等了千年，终于等来的那只“兔”。

　　当时白玉上仙主动出击，让守城的一众修士们诧异了许久也不明原委。这千年来，不是有城倾之危，白玉上仙从不显身出战，这一次过于反常。

　　如今才明白，原是他苦苦等了千年，终于等到了这只“兔”，怕是担心幽冥刀皇察觉到什么跑了，因此迫不及待，亲身直扑妖魔大军，逼得幽冥刀皇不得不出刀相迎。

　　等等，那所谓的元灵碎片……哪是什么元灵，分明是幽冥刀皇的魔灵碎片啊，是被白玉上仙硬生生斩下来的。

　　想通了这一点，梁青山都惊呆了。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日白玉上仙迎战幽冥刀皇之后，就没了丝毫动静。

　　不是没有动静，而是生死之搏，只在一瞬，为了抓住这一瞬的机会，这二位绝顶高人对峙了很久。旁人感应不到动静，而这二位却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的生死一线。

　　谁先露出破绽，谁就凉了。

　　显然，幽冥刀皇没沉得住气，这自然也有白玉上仙蓄谋已久的缘故，结果是注定的，无非是早晚而已。

　　只不过……

　　“不对啊，上仙前辈这些日子一直与我在一起，您什么时候斩了幽冥刀皇的？”

　　李经一脸不解，脱口而出。

　　白玉上仙微微前倾，看着他许久，悠然道：“你猜。”

　　李经：“……”

　　梁青山道：“仙识化身？”

　　李经反应过来：“原来我从结界里带出来的石雕人偶，其实只是上仙前辈您的仙识化身。”

　　眼前的白玉上仙，并不是真正的仙灵，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白玉上仙与幽冥刀皇大战的同时，又一直与他在一起。

　　忽然，李经又“啊”了一声，惊疑不定的看着白玉上仙，脱口问道：“如此说来，根本就不是我无意中将石雕人偶从结界中带出来，而是前辈您早就故意在那里等着我……等一下，那么城头坍塌的事情，也不是意外？”

　　因为城头坍塌一事，白玉长城死了多少守城修士，他为此又愧疚了多久。如果这并不是一场意外，那么白玉上仙此举，不仁不义，又与妖魔何异？

　　“确实并非意外。”白玉上仙一口承认了。

　　李经骇然色变，猛然拉住梁青山的衣袖，就要向后退去，耳边却又传来白玉上仙不紧不慢的声音。

　　“但也并非故意。”

　　嗯？

　　“当时本君正与刀皇对峙，蓦然察觉有人侵入结界中，紧急中降下仙识探查，不想被刀皇的刀意缠住，一同降临，当时为保你性命，本君只能让真身来承受刀意，因此城头坍塌。”

　　白玉上仙缓缓解释原委。

　　不是意外，也并非故意，只是当时他选择了救一人而未能顾及城头坍塌的后果。

　　李经怔愣许久，颓丧道：“原来还是因为我。”

　　他……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