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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一厢情愿(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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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呼吸间,场面又发生了变化。
崔尧毕竟是化神,哪怕没有人帮忙,对付三个明显不知为何已没有后手,且伤势颇重的元婴魔修也不成问题。
片刻后,他们带着满脸的怨恨倒了下去。
崔尧没有留一个活口,哪怕晏予刚刚才叮嘱过。
有时候意识到不对仅需要一个眼神。
晏予摁了下,丹田处因真气混乱的阵阵刺痛让她目光闪了闪,逐渐凝结出一层寒霜,冰冷之外,是对某些东西的洞悉。
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一切。
血珠沿着剑尖滴落,落在鞋面,晕染出血色的花。这场杀戮结束得很快,犹如一场阴谋背后所隐藏的闹剧。执剑者的唇角微微弯起,神情平静冷淡,仿佛刚才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随手完成,是理所应当的。
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亦是如此。他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身上繁琐精致的配饰纹丝不动,脚底踩得极实,极稳,却悄无声息,宛若一道幽魂,没有一丝声响。
这下就连长柳道君也意识到了不对,他分散了调整内息的专注,略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安开口,“掌门,你怎么了?”
掌门没有回应,只轻飘飘瞥了对方一眼,便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另一人身上。
“师妹。”他低头轻唤。
“嗯。”视线接触,晏予没有因这份居高临下有其他反应,她的眼神依旧平淡冰冷,带着点遥不可及未见任何人放在心上的傲慢。
有那么一瞬间,崔尧以为对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他向来都不喜欢这样的眼神,这会让他感到无处遁形。
青年蹲了下来,他的脸上带着不知道属于谁的血迹,身上的白衣服也脏得厉害,与他平时一道褶皱也不留的强迫相差甚远。
他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师妹,目光专注认真,一寸寸,一点点,从每一处扫过,仿佛摆在面前的是什么稀世珍宝。
手掌落在了晏予的下巴处,没有温热,就好像一块寒冰,足以冻得人打哆嗦。冰冷触感从下巴处传来,再移到脖子,崔尧缓缓凑近,距离的拉近使得双方鼻间呼出的气息都能感受到。
谁都没有移开视线,如果背景不是刚结束的杀戮,心底不是各怀鬼胎,那大概会从中产生一些别的东西,晏予这样想到。
有些亲昵充满着灼热的情与爱,而有些亲昵蕴含的则是想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果断与冰冷。
谎言的背后有真实,而真实的背后往往蕴含着残忍。
冰冷变成的空气的稀薄,晏予能感受到手掌在自己脖子处越收越紧,只要再用点力,她的脖子就会折断。
“你疯了吗?你看清你面前的人究竟是谁!”长柳道君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他不可思议喊道。
真是……天真的厉害,居然到现在还在想他的掌门是受到了魔修的影响,是被算计了,才会干出这件事情。
晏予漫不经心想到,丝毫没有自己马上就会上路的恐惧,她根据力度调整呼吸,甚至还有闲心艰难抬头去观察对方的表情。
“咳,看清……之后……来,来掐你吗?”她断断续续做着回应,脸色一点点变得青紫。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极为安静,长柳道君想过来,却被一掌击飞,至于那只从开始叫到现在的猪,还没人在意。
同时也没人注意到打斗过后,林中飞鸟受惊,四散逃走,有一只雏鸟在混乱中,躲在巢穴的边缘,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眼中一丝红光闪过。
*****
“君上,我们不去帮忙吗?”
透过雏鸟的眼睛,被特意隔开的空间内,水幕中画面实时变化。
“帮什么忙?”九黎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除去上元宗的现任掌门。”眼见某人似乎真的要完蛋,赤离不由自主开口,为自家君上认真分析,“而且您现在出手,也有助于培养师徒情感,雪中送炭绝对会让那个女人对您死心塌地。”
“听起来很有道理。”魔君轻笑起来,可他望向下属的目光却不含一丝感情,淡漠至极,“可我要的是徒弟,救个废物回来有什么用?”
“若是连这种事都解决不了,她也就没有存活的必要了。”
赤离闻言打了个寒颤,慌忙请罪,“是属下失言,还望君上恕罪。”
“黄木手底下的人怎么样了?”九黎仿佛对水幕里的事情彻底失去了兴趣,换了个话题问道。
“已按计划行事,如今实力最强的几个已被上元宗掌门斩杀,其余的都落在了正道门派手里。”
“果然这正道用的好了,还真是铲除异己的一把好刀。”九黎脸上流露出几分愉悦之色。
“君上自然是神机妙算,英明过人,只是您这样做会不会让魔道——”
“怎么?担心人手问题。”望着下属眼底在努力隐藏却还是有一丝担忧露出的样子,做魔君的只意味深长道,“慈航宗和无上宗不是有两个人来投奔吗?”
“你要记住,这世间好人与坏人的界限其实很简单。好人有时只需做错一件事,便会万劫不复,而坏人,则需动点小小的善心,就会被认为迷途知返。”
“所以”男人单手撑头,病态般苍白的肌肤上血管清晰可见,他扬起下巴,眼眸又重新直直望向水幕,阴柔面庞上,显露出一种魔性与诡谲交织的晦暗。
他撕下了笑意的面具,以一种天真却又充满残忍的口吻说道:“我只会做个坦坦荡荡的恶人。”
*****
就在晏予感受自己快成为缺了水的鱼之前,崔尧放开了手,盯着掌下肌肤的那片黑色淤青沉默不语。
嘶。
晏予摸了摸脖子,刺痛真实强烈,还真是下手狠,她淡淡想到,可唇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由于刚才的缺氧,她的声音异常沙哑。
“你要是不收手,我就死了。”
又带有某种笃定。
“……”
对此,崔尧定定看了她半晌,似乎想透过笃定背后她的慌乱与恐惧,她的悲伤,只可惜,仍旧什么都没有。不加掩饰的傲然充斥在每一个细微表情中,从未改变。
“用这种方式结束,对你,对我而言都是种侮辱。”
青年开口了。
但这次,他的声音已不掺杂任何感情,无悲无喜,眼底空荡荡一切,仿佛留在这里的,只有一具游荡在世的空旷躯壳。
“所以你准备怎么结束?用你刚刚杀掉那几个魔修的剑,还是我的刀?”
道侣的杀心,同门的劝阻,猪妖的焦虑,再加上一地的尸体……
这方小小天地突然就热闹起来,同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这位在外人看来命运多舛,感情坎坷,如今又遭遇丈夫谋杀的上元宗掌门夫人大笑起来,似乎是为听到这世间最有意思的事而大笑。
“嘘。”晏予将食指抵在了青年的唇上,柔软的触感令她眼底笑意加深,也让对方有一丝怔愣。她一字一顿道:
“让我猜猜三师兄为什么非要杀掉我,是因为想修无情道?”
“你——”
崔尧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可某人不会给他反应的几乎,只自顾自继续:“为此将两个师兄留在自己生命中的痕迹清除得干干净净;将与师妹结为道侣,以及本身所拥有的情感作为修道的筹码;将杀意隐藏在镜花水月的温柔之下,到了最后还要搭上一位同门的性命。”
“别看了,说得就是你。”
晏予冲如同傻了般趴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长柳道君挑了挑眉。
作为被牵连的同门,他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状态,再然后,前一刻在他心中还担心痛苦不已的掌门就变成了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
唇瓣翕动,他说出了令晏予都惊诧的事情。
“你疯了吗?崔尧。”这次长柳道君没有再叫掌门,他的眼神充满失望,更带着不可置信,“你居然相信了那个魔修的话语?”
“相信了浮玉尊者杀妻杀女才修为有成的荒唐事情?”
其实在听到无情道三字的瞬间,长柳便鬼使神差想到了那件往事,当年在听完魔修的话语后,他当然是厌恶的,因为如此修道在他看来有违人伦。
而作为同伴的崔尧,却对此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大道三千,或许真有人成功过。
他当时只以为这是场简单的探讨,毕竟关于修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而且看对方与往常别无二致的冷淡模样,他便没往心里去。
现在想来真是大错特错,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人居然真的会动这样的心思。
无情道。
什么样的无情道?
长柳并不相信只短短几句话就能令崔尧坚定至此,绝对还有……别的。修道者胜于常人的好记忆很容易使他们在过去中翻找到另外的蛛丝马迹。他同样想起当年是玄明尊者和他先离开,只留下对方处理魔修尸体。
青年承认了。
他只说了一句:“是真的,我从魔修身上找到关于浮玉尊者修无情道的功法,也去调查过。”
难怪,难怪无上宗在派出去那么多弟子后,还要让他们上元宗也插手?
当年所有的疑问都在此时得到了解答。
“所以……你要把我们都杀了吗?”长柳道君头回知道自己的声音居然还能如此干涩,“我和晏予此时真气受阻,灵力出了问题也是因为……你?是那包山楂糖,你在里面下毒?”
没有回答,即为默认。
这次就连猪都停止了哼唧,瞪大眼睛朝后退去,身体的每个肢体语言都在表现它的震惊,试图安全的寻找保命场所。
这就是人修吗?太可怕了。
啪,啪,啪。
掌声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迎着长柳道君‘你也疯了吗’的复杂目光,不知何时从地上站起,成了居高临下居高的那一方的晏予放下手,似笑非笑道:“精彩的故事,我很喜欢。不过长柳你大概不知道的是,我这位三师兄为修无情道可比你想象得果断,他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师兄陨落,不加制止。”
“我说的对吗?三师兄,亦或是我应该叫你来自月族的三师兄?”
这下崔尧是真的惊愕了。
“三师兄,既然想瞒得滴水不漏,就最好不要露出一丁点马脚,否则等待你的,只有玩火自焚。”晏予弯起眼眸,“你不会真以为我在看到你眼睛会变色后,会像我说的那样什么都不查吧。”
“你要是信了,只能说这里还缺点东西。”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戒律堂能得到的消息可比你们想象中要多得多,而我身边的那只九阶妖兽也比你们要好……套话的多。”
晏予弯腰拂去了青年脸上的血污,吐出的每个字眼都如同恋人间最亲昵的呢喃:“我不仅知道月族的眼睛会在月光下发生异变,还知道他们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是这份未知是对所有人适用,还是仅仅会在外人身上发生作用?”
“我现在知道了答案,看来……是后者。”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狠狠踹了出去。
用力之大,几乎能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
然后飞过去所有开工四个巴掌,顺带一记足以脑震荡的右勾拳。
崔尧的脸红肿无比,但他却顾不得疼痛,愕然道,“你怎么会——”
“三师兄,忘了跟你说”晏予轻飘飘看了对方一眼,活动了下手腕,语调无起伏道,“自从我吃过大师兄下药的亏后,就通读了所有医术,试了所有百毒不侵的法子。”
“当然这是针对寻常药物,对于你在山楂糖里下的虚灵散,我借助了外物。”手掌再次放到丹田的位置处,“老头子为了补偿,把七窍舍利珠给了我。”
七巧舍利珠在很早以前是慈航宗的至宝,据传乃是慈航宗第二任宗主尸身所化,可解这世间除了那必死几类毒之外的所有毒,是一件至宝。
后来被魔道趁乱盗走,又阴差阳错经由几人后,落到玄明尊者手中。
最后成了晏予的东西,挡了如今的灾,任谁听了都要道声妙。
“它没外面传的那么神,能立刻解毒。”晏予看着面前一低头沉默,一呆愣震惊的两个男人,以及又跑回来耳朵都快竖起来的一头猪,“好心”解释,“我原本的打算是费点力气,鱼死网破,在你准备掐死我的最后那刻,用匕首回报。”
“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陪我到毒解。”
“三师兄,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谢谢你的体贴。”
“至于现在!”晏予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神情在一瞬间冰冷异常,“拿起你的剑,我们换个地方比。”
“生死——勿论”
崔尧深深望了她一眼,沉默从地上爬起。
而长柳道君既没有七窍舍利珠,又吃的山楂糖吃的比谁都多,他只能无力看着两人离去,眼中痛苦与迷茫翻滚,浮现出作为同门的挣扎。
他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明白此事绝不会善了。
可他却无法……插手。
几个时辰后,打斗声停止的那刻,一切尘埃落定。
回来的是晏予,她如同从血水里捞出,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可她的神情却未见倦色,淡漠无比,在长柳道君无言的沉默中,平静宣布了结果,“我赢了,崔尧死了。”
“恭喜你和我一起活下去。”
朱老爷:“哼哼哼。”
“也恭喜你,我们的食物。”
“……”
猪顿时停止了哼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