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黎羕

44、这糖人我不喜欢

　　沈姨和师父两人就像是一对活宝，互相瞧不上。师父说沈姨是歪门邪道，沈姨说师父是假正经，是想着名垂千古不成？二人每每见了面口角之争在所难免，不过师父到底是男子心里窝着火也得让沈姨三分。

　　“沈姨，你是不是许久未见师父他老人家，心里念的很？”林念歪着头，细长的眼角微褶，“沈姨，你该不会是……”

　　药瓶被大力搁在桌上，传来闷闷的响声，烛火下，沈姨的脸阴晴不定，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明，“念丫头胆子愈发大了，连我也敢编排了？”拽过一旁的凳子坐下，“不如先和我说说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得！她就不应该开这个玩笑，瞧沈姨双手叉腰的样子怕是要和她好好算算账，“我这伤说来话长，明日我再同沈姨说……”正要起身离开，被人一把拽了回去。

　　“给我坐下！还和我玩这一套？想着明天直接溜走是吧？”沈姨嘴角微微上扬，拍了拍林念的膝，“坐下，咱们许久未见，我对你可是念的很。”

　　林念如鲠在喉，自诩嘴皮子功夫了得难遇敌手，偏沈姨拿她的话堵她。

　　乖巧坐回去，林念僵着身子，等着接下来的“凌迟”，她面对沈姨一句谎话都说不出来，原因无他，眼前的人太了解她。

　　“这伤口是我自己弄的。”林念小心翼翼觑了对面一眼，清清嗓子继续说，“萧毅派人来试探我，我发现了，将计就计。”莹白的手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伤口。

　　沈姨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的情况有些明白了，“那他现在是信你了？”

　　提起萧毅，林念原本弯弯的唇角忽而一滞，很快风轻云淡道：“不知道。”

　　沈姨眉头一皱，这孩子刚才有些不对劲，比起上次来这儿，明显愁态布脸，“念儿，是不是累了？”

　　累吗？
　　似乎是有一点。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跑来找沈姨，是委屈吗？还是只是想见沈姨了？连她自己都说不出缘由。

　　她安静的时候，沈姨是最心疼的，这孩子遇到再大的事总是一个人扛，闷在心里谁也不告诉，“念儿，许多事说出来也就没事了。”

　　林念低眸沉思，烛火随着窗户吹进来的风晃动了几下，静谧的竹屋里传来她的一声轻叹，“沈姨，我骗了他这么久，却怪他不信我，试探我。”

　　沈姨静静听着，像从前那般听她诉说自己的烦忧。

　　“沈姨，我这样是不是不可理喻？”

　　“傻孩子。”是你如今待他心境早已不似从前。

　　沈姨没直白道出，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声音轻柔劝说，“既然走了这一步，便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依我看他应该是打消了一些疑虑。”

　　林念起身蹲在沈姨脚旁，头枕在她的膝上，望着窗外随风飘动的枝叶，喃喃道：“大概吧……”

　　“也好。”沈姨拍拍她的背，继而又轻轻顺了顺，“你今日来我这不一定是坏事。”
　　“什么？”

　　“你受伤离开，既没有暴露自己的事，又让他心生愧疚，念儿，你记住，男人的愧疚心往往能让你站稳脚跟。”

　　林念沉默不语，沈姨的话一字一字敲打在她的心尖，和萧毅的过往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利用他的愧疚稳住自己的地位，消除他对自己的怀疑，的确没错，可她却不知为何竟萌生出丝丝抗拒。

　　打从一开始就撒下弥天大谎，现在想退出的居然还是她。只是如今还来得及吗？

　　和沈姨又聊了一会，林念困意袭来，囫囵说了几句便回到房间休息了。

　　翌日是在阵阵饭香中醒来，勾醒她昨夜便没有进食的胃。

　　沈姨见她出来，笑意溢出，丰盛的菜肴一个个端出来，“醒了？快去洗漱来吃饭。”

　　刚醒，林念脑子里还有些懵懵的，呆呆的哦了一声。

　　等到她收拾好回来，方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且都是她爱吃的。

　　“沈姨，这么多菜，你是一早就起来忙了吧？”林念拿起筷子火速夹了一口放进嘴里，菜是刚出锅的，还有些烫，她没来得及吹一吹，舌尖烫了一下，仍舍不得吐出来，用手扇风为自己舌头降降温。

　　沈姨捏着筷子朝她白皙的手背打了过去，眉头更是拧到了一起，“这才出去多久，从前教你的规矩全忘了？”

　　林念吃痛的捂住手背，叫屈道：“我难得回来一次，你还打我……”

　　沈姨双眸睁大，单手掐着腰，另一只手还捏着刚才的筷子，“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嫌我打的轻了？还是一次少了？”

　　林念瘪了瘪嘴，说不过，干脆老老实实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林念本想说几句体己话，又想起沈姨平时的教导，埋着头乖乖吃饭。

　　她突然想起自己对阿和也是这般，沈姨的言传身教早已刻在她的心里，连她教养阿和时或多或少都有些沈姨的影子。

　　吃了饭，林念还想留几日，却被沈姨赶了出来，说是都多大的人了还粘着她。

　　林念拗不过，临走前和沈姨说了萧毅的计划，她只是点了点头，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或许是有别的考量。这事本就危险，若沈姨不愿意，那便让萧毅去找当地的人来办，不过得费些时间，毕竟谁也不知这带路的是不是可信的人。

　　翻身上马，林念颇为不舍的看了眼沈姨，朱唇微启，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

　　鬼峰山下，务农的农夫听到马蹄声回身看去，只见那身影看着极为熟悉，忽然想起那不是昨日见到的人，居……居然出来了？

　　农夫吓破了胆，只以为自己见到的不是人，怕是鬼影，当即大喊。

　　很快，山神爷爷生气的事传遍了村子，村长更是嘱咐所有人晚上一定关好门窗，紧闭门户。

　　而被称为“鬼影”的林念，已经入了城门，牵着马在一处凉茶店停下。

　　店家很是热情，脸上是极力吆喝的笑容，“姑娘，吃些什么？”

　　林念随意指了一块小札，“这个吧。”

　　店家瞧了一眼，客气引林念进屋坐着，吩咐人赶紧去做。

　　临窗而坐，小圆桌擦的一尘不染，桌上放着干净的茶壶以及杯盏。

　　小二很快上来了两碟糕点，精致有卖相。

　　“姑娘，这是咱们店时下最受欢迎的紫苏糕和云桂酥，您尝尝，保准姑娘吃了还想吃。”

　　林念点头谢过，望着桌上精致的糕点，却没有伸手。

　　沈姨的话犹如还在耳边：抓住男人的愧疚心，稳住自己的位置。

　　她要这样吗？

　　想到这些事，林念心里一阵烦躁，本想着在沈姨那住几日，她好想想之后的事，谁承想沈姨头一次急着撵她走，这会儿她脑子里乱乱的，别说是主意了，就是见到萧毅，她都不知道该是笑脸还是冷脸相对。

　　出神的这段时间，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闹声，紧接着便是突然安静了下来。

　　林念正疑惑，看向窗外，店门前居然来了一队士兵，领头的人背对着她，怎么看那身影都透着熟悉感。

　　——仲泊！

　　林念错愕看着，怎么这个时候他会在这里？正百思不得其解，起身准备离开，身侧有一人单手撑在桌面上，将她唯一的出路拦住。

　　萧毅前倾身子，深邃的眼眸微微侧过去望着她，“去哪儿了？”

　　林念心头恍惚了一下，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刚才还在想要是见了面该说些什么，眨眼间人就到了面前，总觉得不太真实。

　　她下意识向后面挪动了一下，后背却撞上支撑窗户的木杆。

　　“啪！”

　　支撑杆因为她的撞击，滚落在地，方形木窗没了支撑，瞬间合上。

　　萧毅拧眉，揽过她的腰将她带了回来，免了木窗瞬间合上的冲击。

　　身后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刺耳的声音让林念短暂的闭了闭眼。她害怕这种突然的大声，像是要穿破人的耳膜，击的人心头一颤。

　　小二掀开帘子从后堂出来，脸上笑容还未收回，被店外的阵仗吓到了，手中的托盘差点从手里划出去，立在那儿半天没个动静。

　　林念黑睫微颤，敛下心神，朝那小二招了招手，“是我的吗？”

　　“啊？是……是姑娘的。”小二醒过神来，端着托盘走到桌前，瞥见她身旁的男子，器宇轩昂，浑身上下透着不好惹的气息。

　　“姑娘……您的茶。”小二手一抖，杯盏里的茶不小心洒了些许出来，溅到林念的手背。
　　林念还未来得及说话，身旁的人倒是比她还着急。

　　“怎么做事的？”萧毅打从进来紧皱的眉头就没舒展过，身旁女子对他爱搭不理，心里窝着火，偏这小二做事如此不当心，正好有了发泄处。

　　小二被呵斥的大气不敢喘，弯腰一个劲道歉。

　　林念侧眸望着萧毅，不咸不淡道：“你这是做什么？”

　　萧毅撑在她身旁的手险些没撑住，她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是在同他闹脾气？还是不高兴他训了人家？

　　萧毅没说话，小二弯着腰不敢起。

　　林念一时气不过，推开他的手臂，起身要离开。

　　肩膀被人大力摁住，她被迫重新坐了回去，抬眸望着他，眼底除了不解还有丝丝怒意。

　　“阿念，昨日的事我可以解释。”

　　林念双手环抱，气哼一声，“不必了，左不过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没得是谁离不开谁。”

　　这句赌气的话，别说是萧毅就连站在一旁的小二也听出不对劲来，偷偷瞄了眼女子，神情冷淡，目光瞥向窗外，分明是姑娘家生气的模样，自然说的话也是气话。

　　萧毅拂了拂手，小二还算乖觉，轻手轻脚离开。

　　没了旁人，萧毅也觉得自在的多，动作自然坐到她的身旁，长凳在他挤过来的一瞬间变得拥挤。

　　林念挪动了一下位子，隔开两人的距离，一副清闲做派，捋了捋衣袖，“男女授受不清，世子还是注意些吧。”

　　萧毅只觉头痛，从前觉得她善解人意，怎的脾气上来同阿和不相上下？他想起自己哄阿和时的招数，霍然起身丢下一句话，“等我一会。”

　　林念还端着身子，这人突然就离开了，错愕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青葱玉手拍在桌上，显然不敢相信他就这样离开了？不是刚才还一副要哄她的样子吗？

　　还命令她等会？
　　偏不。

　　林念起身朝外面走去，刚走出去几步，仲泊直接拦住她，“念姑娘，世子说请您等会。”

　　“我还有事。”林念绕过他，想要离开，踏出去一步又被拦下。

　　仲泊面无表情拦住她，公事公办的嘴脸气的林念牙根痒痒。

　　她冷哼一声，挥袖重新走进店里，等着某人回来。

　　索性他还算有良心，没让她等太久，须臾一盏茶的功夫，萧毅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她指了指外头看守她的仲泊，“世子这是何意？派人监视我不成？”

　　萧毅顺着她所指望去，眉目舒朗笑道：“我交代的，仲泊只得听命行事。”

　　不说还好，林念“噌”的站了起来，“我倒是想问问世子是打算押解犯人将我五花大绑带回去？”

　　萧毅一怔，忽而朗声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真不像是萧毅会说的，这副泼皮无赖的样子跟谁学的？

　　林念撇过头去，不想再同他多说一句。

　　萧毅偷偷打量了她一眼，慢慢走到她的身旁，将一直藏于身后的糖人拿了出来，递到林念跟前，“给你。”

　　眼前突然出现异物，林念下意识脖子往后缩了缩，入目全是糖人，捏的栩栩如生，色泽晶莹，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你方才出去就是为了这个？”林念指了指糖人，又看了看萧毅，“送我的？”

　　萧毅眉梢扬起，颇为傲娇的点点头，“自然是送你的。”

　　他突然心情大好，觉得林念一定会看在糖人的面子上原谅昨日的事。

　　“阿和生气的时候，吃了糖人心情就会好也不生气了，你是他阿姐，自然也是相像的。”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似乎对她了解甚多。

　　手里的糖人的确是让人心情转好，但不代表她会原谅他，未免太过轻而易举。

　　她将糖人塞到他手上，“糖人这么多捏的没一个是我喜欢的，世子自己留着吃吧。”

　　萧毅拉住她的手腕，耐心十足，声音也裹挟着些许的逗趣，“你喜欢什么样的？”

　　林念心下一动，胡乱扯出一个说法，“糖人自然是捏自己小像好看，这些不好看。”

　　“若是有，你就不生气了？”萧毅转动着手里的糖人，语气淡淡。

　　“当然，若是有，我自然是不生气。”反正你也没有，林念在心里为自己的聪明狠狠夸了一下。

　　萧毅尾音轻颤，“哦。”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她小像的糖人，“不生气了？”

　　林念瞪大了眼，悔不当初，方才他的话分明就是在给自己下套，可恨话已放出去，又不能轻易反悔，她气狠狠接过他手中的糖人，“谢、谢！”径自一人先行出门离开。

　　仲泊越过她看向身后的人，了然于色，“念姑娘，马车已备好。”

　　外头一队士兵，那阵仗大有林念不上马车，也别想离开的架势。

　　哪里是来接人，分明是强行带走她。沈姨说要想稳住在他心里的重要性，就要利用男人的愧疚心，枉她深信不疑，可萧毅自打进门来，愧疚没看出来，倒像是来抓深夜溜出家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