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黎羕

19、留有后手

　　这话倒真不是有阿谀奉承的意思，萧毅的外表在年少时看起来温润儒雅，时间的蹉跎促使他褪去了少年气，变得更加沉稳，可那张脸却依旧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深夜悬挂在天上的寒星，深邃明亮，让人移不开眼。

　　萧毅只是笑笑，转过身准备离开，如今他甚少笑，在今日却毫不吝啬，侧颜微翘的嘴角，不难猜出他此刻心情不错。

　　“念姑娘所言，我自然是信的。”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令人心醉，也令林念蓦地心中一堵。

　　他如今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林念轻笑一声，目送他离开的身影，准备开始下面。

　　当两碗热腾腾的面条摆在桌上，翠绿的葱花铺洒在雪白的面条上，一下子就勾起了人的食欲。

　　林念递给他们筷子，“吃吧。”

　　一大一小相看一眼，默契的拿起筷子，安静吃了起来。

　　萧毅细细咀嚼几口，没想到味道竟然出奇的好，一向只知她医术高明，没想到在厨艺方面也不逊色。

　　林念体贴的把林和嘴边油渍轻轻擦拭干净，“阿和可知面条的由来？”

　　林和抬起头，小脸皱成一团，放弃般摇了摇头。

　　“食面条用意为栓腿，寓意太平安康，面条要擀得又细又长，就可以保佑健康长寿，吃面条的人在新的一年里就可以顺顺利利，即是长长远远的象征，又有健康长寿的祈福。”

　　林念把小碗里多出来的青菜放进林和碗里，意有所指看了眼他。

　　林和皱了皱鼻子，满脸抗拒，他最不爱吃青菜了，阿姐怎么每次下面条都要放上青菜。

　　萧毅注意到林念的眼神，敲了敲林和的碗，“你阿姐当真是偏心，这么多的青菜全都给了你一人，你若不爱吃不如给小舅。”

　　林和偷偷打量了几眼小舅碗里的青菜，只有一两片菜叶子漂浮在碗里，对比之下，他的碗里堆满了青菜都快看不见面条了，想到自己在阿姐心里是最重要的，他就高兴，明明是最讨厌吃青菜的，今天恨不能多吃几碗。

　　林念忍住笑意，望着手里空荡荡的碗，满意的摸了摸林和的头，“阿和如今是小男子汉了，说话做事的确叫阿姐省心了不少。”

　　没想到就是吃了一碗青菜阿姐也能高兴成这样，那他以后一定天天吃，争取每天都让阿姐高兴。

　　林念接过萧毅递来的碗筷，没太留意，指尖触碰到他粗粝的指腹，一瞬间恍了神。

　　“面很好吃。”

　　林念垂下眼睫，心不在焉嗯了声。

　　收拾好碗筷，林和嚷着说要去找青冥，说是青冥前几天答应要教他骑马。

　　林和如今年纪尚小，林念本就打算再过两年向萧毅提议让林和学习马术，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太快。

　　“阿和，过些时日再学吧。”

　　她伸手想要阻止，却被萧毅拽住了臂弯，向后轻轻拽去。

　　“阿和不小了，我当初也是在这般大时学了马术，你莫担心。”

　　身旁之人是阿和的亲舅舅，她若执意阻拦，也只会让人觉得她一个外人未免太过指手画脚，遂看着青冥走来带走了林和。

　　待他们走后，林念突然转头，若有所思望着他。

　　“萧毅，你可曾想过若大仇得报，往后该如何？”

　　萧毅皱了皱眉，眼下他所做的每件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报仇。如林念所言，大仇得报以后他又该如何？像从前在父王面前夸下海口那般，定要做一个千古明君？他可以吗？又或是他真的可以做到吗？

　　林念缓缓开口：“你的抱负是什么？”

　　冗长的安静。萧毅没有说话，眸光微沉，似乎在认真考量林念所说的话。

　　第一次他被人问起这个问题。他的抱负？似乎除了报仇再无精力去想别的。

　　“萧毅，无休止的杀戮才是最可怕的。”

　　林念最担心的也正是这点。如今萧毅凡事都以报仇为先，等到萧策伏诛那天，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呢？他会顺利继承国君之位还是……仅仅只打算报仇？这一切都还没有定论。

　　她经历过百姓流离失所的苦，更眼见过亲人离别的惨痛。如果可以她希望萧毅不仅仅是为了报仇，她希望他的心中藏有大爱，为红渊的子民设身处地想一想。

　　林念端起托盘，“萧毅，好好想想，大仇得报后，你又该如何。”

　　他们相识一场，她自然不希望他大仇得报后，人生没了前进的目标，没有了动力，到时候草原九部的人一定会群起而攻之，直到把他蚕食殆尽。

　　“我曾教过阿和，若有人抢了你的东西，你便奋力夺回，若再有人来抢，你便好好教训他，让他再不敢造次。”

　　萧毅突然明白了她话中所意。她是在担心他如今已经趟了浑水，想功成身退的可能几乎没有，即便他隐姓埋名带着阿和从此远离一切的纷争，也还会有人虎视眈眈在暗处盯着他们，唯有不断强大自身，才有能力保全自己和阿和。

　　如今他懂了她的意思，却发现这条前行的路上，似乎除了他，再无其他人相伴。

　　仲泊站在门外轻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

　　“世子。”

　　萧毅从林念身旁经过，脚步停下，“多谢。”

　　林念浅叹一口气，声音细若蚊虫，“不谢……”

　　.

　　.

　　“世子，阿图勒的弟弟已经在书房了。”

　　萧毅点点头，携仲泊前往书房，快到时，拂了拂手，示意他留守外面。

　　萧毅走进书房，阿齐图抬手行了个礼，却自有傲骨不愿轻易低头。

　　“我是阿齐图，多谢世子相救。”

　　“坐吧。”

　　不一会，林念端着烹好的茶缓缓走进来。

　　她神态自若，全然没看见萧毅眼眸中的错愕和不虞。

　　林念端起茶递到萧毅手边，茶香清冽很快溢出。

　　萧毅从她手里接过杯盏，食指点了点她白皙手背。

　　林念知道他是在提醒她，擅自做主进来书房的事，他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前些日子，我手下的人突然得到一封密函，信件上写的事倒是让我感慨良多。”萧毅浅饮一口茶，“明明能力出众却被人一直打压，住着宅院过得却连奴才都不如，不知你怎么看？”

　　阿齐图双拳紧握，萧毅含沙射影说了这么多，全都是在暗讽他，即便自己承蒙他所救，也断不能容忍他对自己冷嘲热讽。

　　阿齐图袖口突生一柄短刀，朝着萧毅刺来。

　　萧毅揽住林念的腰，转了一圈，避开阿齐图的袭击。

　　里头有动静，外头留守的仲泊立马冲了进来，很快就将阿齐图制服，压跪在地毯上。

　　萧毅上下打量着林念，“有没有受伤？”

　　林念其实没有丝毫的害怕，碍于在萧毅心中她一直是只知医术不懂武功的柔弱女子，当即面露惧意，强撑着身子摇摇头。

　　相识以来，萧毅从未见过林念如此害怕的样子，阴翳眼眸直逼阿齐图。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阿齐图冷笑道：“你就不该救我！任凭我自身自灭更好！”

　　气氛陡然变得僵持不下。

　　“你当真这样想？”林念越过萧毅，走到他身前，眼底没了刚才的惧意，随手将杯盏扔在地上砸碎，茶叶洒落一地，升起一缕热气白烟，“你若真能做到口中所说，又何须来这一趟？不过是想来看看我们能给你什么，亦如刚才的试探。”

　　阿齐图眯起眼，对眼前的女人好奇起来，连他刚才动手试探的念头都能猜到，看来不是个小角色。

　　林念继续不亢不卑道：“亦如这盏茶，即便扔在地上，热气白烟依旧证明它的存在，就好比你，极力想要摆脱束缚，让所有人忘记你过去卑贱的庶子身份，可他们真真实实存在过，而你想要众人闭嘴的唯一办法就是你手握重权，让他们不敢再言。”

　　阿齐图望着林念的目光愈发灼热，她到底是从何窥探出他的想法？句句猜测却句句笃定。

　　萧毅走到林念身旁，微微侧身挡住了阿齐图的目光，“如今阿图勒被杀，肃祁不能无主，你若想就此翻身，我可以助你。”

　　“世子如何确信我就一定会听你的？”阿齐图向来不喜掣肘，阿图勒没死前他被困于府中，如今他已死，他断然不会再做困兽。

　　“因为你没得选。”萧毅拂开披风坐在主位上，“我不会给你时间回去考虑，今日在这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阿齐图低头朗笑：“世子还真是步步为营，名为找我合作，实际上连退路都不曾给我，还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不过是让他做个傀儡首领，往后一切决定权都在萧毅手中，他就知道这世上又岂会有人真有善心救他脱离困顿，不过都是为了私欲。

　　“我身边可信可用之人不过十来人。”

　　萧毅知道他到底还是妥协了，“你说过最恨掣肘，我也答应你，事成之后，你就是肃祁的王，我只需要你有朝一日助我成事便可。”

　　阿齐图极难相信，“世子不怕我过河拆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点浅显的道理想必你我都懂。”

　　萧毅站起身，来到他身前同他平视，眼眸诚挚信任，似乎并不担心他会反咬一口。

　　阿齐图弯下腰，郑重行了草原之礼，“世子放心，我必做你坚实的后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