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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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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间极幽闭的暗室,黑咕隆咚,黑到周宁睁开眼都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睁开,一丝光亮也无。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在此处过了多久,岁月在此间仿佛凝固一般。
她陷入梦魇,而后惊醒,再在无边的寂静中昏睡过去,继而又被身体的疼痛牵拉醒来。
周宁泡在寒气刺骨的水里,双手被覆于头顶铁链,已然酸麻得难以承受,快要感知不到肢体的存在。
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偶尔颤抖时水流的波动声,还有铁链被拉扯时的叮当声。在这为数不多的几种声音之外,又多了一种。
——哒哒哒。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接踵而来的,是骤然印入眼底的光亮。
她有一瞬间的失明,耀眼的亮光取代了黑暗,双目被刺得落泪,大抵是冻了太久,她竟感觉不出流出的泪到底是凉还是热。
反射性闭上双眼。
再勉强睁眼时,周遭已被点上了灯。
火焰幽幽,与风共舞。
周宁一时间竟看得痴了。
牢房一半深埋地底,用以容纳及腰高的水。
来人在她身前蹲下。
尽管如此,也比她高了许多,她不得不昂首看向那人。
折扇挑起周宁下颌,强迫她的视线专注于自己。
“阿宁,这回可知错了?”语气亲昵,温柔缱绻。仿若在管教不懂事犯错的幼儿,带着引导的意味。
乖,认个错,即刻就能从里头出来。
周宁没了反抗的力气,被迫凝视江宴的脸,她仿佛笃定周宁必然坚持不下去,登时就要求饶。
已然冻僵的惨白唇齿嗫嚅两下,声音微不可闻。
江宴听不太清,凑近了些,复又问了一遍。
周宁拼尽全力,从喉间发出微弱的嗤笑:“错?我有何错?”
你们这群人,书读的多,字字冠冕堂皇,实则龌龊至极,真是,可笑!
她干燥的唇瓣因这大幅度扯动皲裂开来,舌尖品到咸腥的血味儿,周宁来了劲,也不装了,她说:“有本事你弄死我。”
看看会不会挑起人间祸事,两国,殃及无辜。
江宴不怒反笑,又添乐趣,道“阿宁,你真是很有骨气啊。孤很喜欢。”
周宁又开始发热,脑子开始晕乎乎的,她用力咬了咬舌尖,勉强提起精神,扯了下嘴角:“多谢殿下,臣也很喜欢自己。”
“阿宁,你该知晓孤的心思。”你那般聪慧,怎会不知呢?
乖一些,服个软,立刻就不必受罪,为何就是不愿呢?
“臣不知。”
……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了。折扇在周宁脸上拍了两下,带着些轻佻的意味。
江宴看那惨白脸颊染上红痕,很是满意自己的杰作。
“那你便继续待着吧。”她这般道。
毫不留情转身而去。
随那尊贵背影一同离开的,还有珍惜的灯火,周宁的世界又一次被黑暗笼罩。
“太子殿下小心,此间道路狭窄湿滑,您可千万别摔了。”
前有低头哈腰的狱卒点灯引路,江宴轻提衣摆,行过层层叠叠弯曲盘绕如迷宫般的阶梯,不发一言。
待到终于踏到天光之下,身后人才敢开口。
“殿下,还要继续关下去么?”说话的是御史大夫的次女韩守清,太子伴读。
她书生气的眉眼透着不赞同之色,劝道:“周宁撑不住的,她初来时便身体抱恙,水牢寒气逼人,她本就体弱,再这般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到那时,怕是又起纷争。”
江宴闻言挑眉,停下脚步,并不直接回答,只淡淡道:“资治通鉴记载,武帝驯马,只需三物,一铁鞭、二铁锤、三匕首。铁鞭鞭之不服,则以铁锤击之,再不服则用匕首割断其喉杀之。”
她侧身看向韩守清,漫不经心道:“守清,你不懂,马儿难驯,需得棍棒铁鞭抹掉他的性子,压住他的傲气,如此,方能奏效。”
“人,也是一样。”
“可若是伤及……”
“好了,帝王何须仁爱之心,”江宴打断韩守清未尽之言,“若真伤及他性命,那便寻来天下最好的大夫,孤就不信,还买不来他的命。”
身为这天下强国的继位者,她有这个能力。
韩守清闻言,不敢多言,伸手作揖,长长一拜。
“殿下说的是。”
可是殿下,恐惧不能带来真正的臣服。
您怎知最后不会玉石俱焚?
您是太子殿下,他也是,局势瞬息万变,若是有朝一日身份转换……
江宴拍拍她瘦弱的肩,上了御辇,一路回了东宫。
“来人,备水。”
地牢寒气森森,她觉着疲乏,沐浴完,着人唤来几个侍妾。
男人么,都是贱骨头,你不磨掉他所有的锐气,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呵。
江宴懒懒卧于榻上,有身材柔弱的男侍小心夹了点心喂她,她咬了口,挑起男侍的脸,那是张美艳动人又浸透卑躬屈膝之色的容颜。
“啧,”江宴忽而失去了兴味,“不如他。”
果然还是要那张脸,那股劲儿,才够味。
***
这厢温香软玉,极尽奢靡,那头周宁几近崩溃。
她分明身在水牢之中,却口渴至极,喉头徒劳吞咽两下,全然不顶用。而更令她苦不堪言的,是下半身泡在冰冷的水里,上半身却因受凉而发着热,冷热在她身体里交替,她在发抖,也在出汗。
周遭黑灯瞎火,周宁惨然一笑。
明明只要低头就可以的,就能出去的。
只是不愿。
头又开始疼了,一阵阵的,钝刀子割肉。
若是能直接死去,那便好了。
“阿姐。”失去意识前,她喃喃自语道。
声音宛若蚊吟。
***
耳边是铁链撞击之声,火花滋啦作响,周宁一时半会分不清是江宴新想了什么折磨人的招数,还是她自己又在做梦。
她想睁眼看个分明,却徒劳无功。
她在惨叫,声音凄厉,声声入耳。
蛊虫在她身体里开出了一条道。
她被人揪着发髻按入水里,呛咳中身体本能涌出眼泪,鼻尖眼角尽是酸涩之感,她费力睁眼试图克服,却无能为力。
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甚至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那个人嗤笑一声,像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有种招猫逗狗的玩弄意味,将她按入水中,待她濒临窒息时又拎起她,瞧着她奋力呛咳挣扎,如此反复,数不清过了多少次。
阴冷森森的男声在问:“你叫何名姓?”声音如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字字清晰,声声震耳。
她被冻得瑟缩了一下,嘴唇蠕动,声音微弱:“……希”舌尖麻木,吐词不清。
那人并未就此作罢,继续重复此前流程。
她的回复虚弱却坚定。
那人愤怒,换了种手段。
继而,她的世界成了黑色。
似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她记不清了,她什么都记不得。
“再问一遍,你叫何名姓?”
……
我,忘记了。
“我不知。”
“你是何人?”
“我不知。”
那人忽而拊掌。
耳边有人满意地笑,阿谀奉承:“殿下,成了!”
“我好疼啊。”
这里好黑,好冷。
若是就这般死了,倒也算一种解脱罢。
他们都欺负我……
我想回家……
阿姐……
她无意识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