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奴》云中破晓

45、第 45 章

　　一无是处的小奴隶，又能撑到什么时候？李晞听罢这气鼓鼓的嗓音，顺势就把身体四肢都往柔软锦被上躺平了。

　　长公主的性子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无论何时何地，她总要持着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身份。

　　因而，李晞的两侧鼻翼猛然翕动了，一双含笑的丹凤眼也缓缓阖上。

　　一片寂静里，他奋力攫取着那股熟悉的淡淡馨香。长公主打小便是喝着汤药长大，无数的绵长药味都已经融入了应季的香膏之中。

　　譬如此时，淡雅悠悠的菊香就包裹了他整个身子，仿若一袭红衣的长公主也拥住了他一般。

　　可眷念的片刻总是短的，明亮眼眸睁开的一瞬，李晞便知道长公主此后，会愈发加倍的折磨他了。

　　不过自己更在意的是，长公主已经提到“霍杭清”两遍了。

　　她说她曾对霍、林两人都动过心，但霍杭清这位太傅却从未被外人知晓，长公主心悦过他。哪怕是前世，他也没有听到只言片语。

　　所以这个小人，留不得。李晞的面色忽而一沉，腰间猛然发力就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先是很快的看了李姝一眼，随后就连忙低下头去，“长公主，外间的传膳唤了很久。奴不值得你大动肝火，若是……”

　　恭敬沉声顿了顿，又抬眸直视她说道：“若是长公主真想知道，奴能撑到多久的话，那奴只能回以四个字，‘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又是至死方休。李姝的略圆眼尾上挑着，心口那股子闷气又继续往上翻涌而起。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反将宋长渊一军，可话已至此，她好像还落了下风？这，她绝对不能忍。

　　可微重衣袖稍动时，站在落地罩外的墨黛就忍不住说了话，“长公主，驸马，可否用过早膳以后，再……再行事也不迟。”

　　行事，行什么事？

　　若是李姝未经前世，那她肯定听不出墨黛的弦外之音。可她匆匆扫过锦被上的层叠皱褶以后，便完全明白了。

　　霎时间，李姝体内的那股闷气直接冲到脑袋顶，一张秾丽脸颊也被气得绯色满满。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如今的窗外可是青天白日的，她能和宋长渊在内间行什么房中之事？白日宣淫吗？！

　　更何况，宋长渊的手臂还伤着。李姝此刻真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她猛然拂过两两衣袖就朝屏风外走去。

　　至于坐立在榻上的宋长渊，还是她走到那张小小的素榻之时，才很不情愿的想起了。

　　“墨梅，唤人来为驸马穿衣布菜。”

　　话落一瞬，李姝便疾步走到了楠木圆桌前。她望了又望摆满一桌的菜肴，眼前的窄小床榻还是挥之不去。

　　她当然知道宋长渊的身形要高大颀长许多，或许他昨晚躺在榻上时，都是蜷缩起腰身睡着的。

　　可自己的屋子里就只有那一处空地了，他不睡那，还能睡到哪里去？要不……李姝的眉心一紧，连盯着墨黛的眼神都犀利了几分。

　　宋长渊他该怎么睡，就怎么睡，那用锦帐围住的素榻，总比他在围场睡沙石草地来得舒坦。

　　还有，自己现在，为何总要想起他？难道真是这些日子见了太多面，她在不知不觉中，就总惦记着他？

　　嗯，李姝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便坦然接过乌木镶金筷，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此后的好几日里，李姝都特地避开了自己和宋长渊的见面。但两人总是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甚至有好几次她不想喝药的忸怩模样，都被刚好进屋的宋长渊，撞了个正着。尚且李姝还察觉到，自己竟想，时不时地偷看他？

　　索性，李姝就在一日秋高气爽的时候，终于应下了霍杭清来长公主府拜会的帖子。

　　诚然，她只是私心的想要看看，自己曾经有过的心动，该是何种感觉？而对宋长渊这么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会动心呢？

　　若当真论起来的话，霍杭清和林濮阳都属于，清冷自傲的文人风骨模样。她能够对两人都心动过，也情有可原。

　　但不管是清冷自傲，还是风骨铮铮，已经当了一年奴隶的宋长渊，都没有沾着半点边角。

　　所以，李姝定眼看准了水面下的条条游鱼，手中那仅剩的饵料，也丢向了只有一条墨鱼的地方。

　　她绝不会对宋长渊动了心，哪怕抛开前世不谈，他也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倾心相许的资格。

　　“长公主，你下一把撒饵料，可就不能这么喂了。我们瞧着鱼儿争相而食，才是顶顶有趣的雅事。”

　　霍杭清的嗓音很清冽，若冬日融雪，冷意扑袭却又不失久违的暖意。所以李姝一听着他的声，便知来人已经走到了凉亭回廊上。

　　只不过，李姝细指依旧捏着浅紫绒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掌心。能让她动心的人，自然是要有些野心和傲慢在的。

　　要不然，他怎么能配得上，随心而为的自己？

　　李姝虽然在宋长渊的跟前，承认过自己看男子的眼光不太好，但霍杭清和林濮阳都一样，相貌才华实属上乘。当个助力，也应当差不到哪里去。

　　半晌之后，李姝才慵懒地踩着细步，缓缓朝凉亭外的躺椅走去。她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让别人等的话，她乐意至极。

　　又过了会，水面下的簇簇游鱼早就已经各自散开，得不到利益的干等，没几条鱼能撑到最后，人也亦然如此。

　　“霍太傅，倘若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你从玉山赏菊的第二日起，便每日一封拜帖的往我府上送。

　　你的诚意，本宫都看在眼里。可我李姝说出去的话，也是板上钉钉的道理，改无可改。更何况，”

　　李姝的轻声稍顿，随手就端起了，温在火炉子上的小半碗燕窝。霍杭清的来意，不过就是想让阿衡不上朝罢了。

　　然而自己的那句风声，都已经放出去那么久了，父皇和母后若要反对的话，早就该唤她进宫说事了。

　　可圣谕懿旨都没有，每日从太医院拿来的药材也没有少了些什么。所以，世家这次该向父皇妥协了。

　　阿衡在秋祭之后入朝堂，会是文武百官都不敢置喙半个字的事。李姝不禁抬了抬玉勺，透出亮白的丝缕燕窝，都在微光下熠熠生辉。

　　“更何况，霍太傅，本宫还会让驸马李晞，也随着阿衡一起入朝理政。”

　　让宋长渊入朝，这是她近日里想了又想的事。自己一面怕着他的脱缰失控，一面也想让阿衡能够快速的成长起来。

　　各大世家并不是什么善茬，多少的千年士族都能在改朝换代的沉浮中，保持着屹立不倒的坚实根基。

　　因而在各个家主的眼里看来，自己这个病秧子，只不过是图着一时的畅意爽快。

　　待她倦了乏了，玩闹不动了，所有一切又会恢复成原来的老样子，仿若无事发生的姿态。

　　李姝霎时便没了喝燕窝的雅兴，徐徐而起的紫裙倩影，还披着了一件白色的羊绒披风。

　　很快，李姝就居高临下地睨向，一身蔚蓝长袍的霍杭清。他的确有副好皮囊，尤其那前清后疏的眉毛，更将他的一双伏犀目显得深邃了些。

　　但勾人的立体脸廓上，只有着不喜不怒的神情，就仿佛秋水一般冷寂。她好像从未见过他发火，尽管是一两年前的阿衡，还如此蛮不讲理。

　　自己又是在什么时候看到他的？这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儒雅公子，竟是父皇为阿衡请来的太傅。

　　李姝的视线渐渐淡了起来，可跟前的人影却利落地抽身而起，“长公主，你让太子入朝，微臣尚且……还能理解一二。

　　但驸马李晞，在前些日子的秋猎围场上，已经让那么多的人见识过了他的底细。并且我朝，也没有准驸马入朝的先令。”

　　我朝，先令。李姝只抓住了话中的主要字词，至于霍杭清的反驳，并不算什么要紧的事。

　　此刻的蓝紫两色离得很近，最起码从远处的李晞那看来，就是两人站得还不到三尺远。

　　而且他视野中的紫衣，还越来越朝霍杭清靠近着。“霍太傅，你既然教得了阿衡，那便是礼数规矩都不会出错的。

　　可太傅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先令，就是为了让人来打破的’。本宫不仅要让李晞入朝，还想让你来教教他，如何？”

　　李姝的压低尾音就停在了霍杭清的胸膛之上，她没有再往前走着一步，他亦然没往后退着。

　　他的漆黑瞳孔开始变得幽暗起来，每一抹的亮色都覆上了一层浓烈的攻击性。他对于李晞的入朝，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事。

　　实则，此刻该在府内急得跳脚的人，应当是林濮阳才对。

　　全京城都知道长公主心仪他，而这不过一个月的时日，长公主的驸马就要上朝了。

　　“长公主你的意思是，让微臣亲自来府上，教着驸马？”

　　霍杭清的清冽嗓音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但他克制得很好，自认为没有让李姝察觉到。

　　“嗯，”李姝仅轻轻应了声，便带着一道劲风转过了肩颈，“太傅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本宫要你和阿衡，都来府上住着一段时日。毕竟秋祭的日子还在九月底，本宫应当能看到一个，可以在朝堂活下去的驸马李晞。”

　　九月底，离着现在不过是大半月的日子。但要让那个驸马，能在官场活下去，并非难事。

　　毕竟嘉乐长公主的名号，在京城乃至整个南朝，都是很好用的。

　　思及此处，霍杭清的眸子不禁更暗了些，视线所及之处，也是李姝又一次抛撒出去的饵料。

　　“长公主，只要让李晞在朝堂诡谲中活着，便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