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奴》云中破晓

19、淋雨昏了

　　灰黑苍穹下的簇簇雨声越下越急，而四人站在一丈宽的宫道上，自成三足鼎立的阵仗。

　　李晞就在李姝身侧守着，林濮阳和苏越都将油纸伞往李姝的发髻之上挪动。尚且望向李姝的身前，更是有湖蓝衣袖和苍青披风在相互拥着。

　　李姝低眉扫了眼跟前的一圈颜色，堵在嗓子眼的发涩感更强了些。她先伸手接过苏越的披风，再不紧不慢地对着正红官袍轻吐字息。

　　“林相客气了，但本宫并不用你送这一程。”

　　苏越见状，直接将持着伞柄的手腕往林濮阳那边推了过去，而且他还面带浅笑道：“有劳林相挂念长公主，但这秋雨不停，林相还是快些回府的好。”

　　李晞沉默不语地看着李姝，他那只高高扬起的胳膊还挡在她的殷红衣袖旁。但是，她好像已经不需要了。

　　她当真要同苏越一起去凤仪宫吗？

　　分明她刚从那出来不久，况且从太子殿下的话意来看，苏越就是皇上皇后最满意的长公主驸马人选。

　　林濮阳被苏越的伞怼得往后站了站，他凝目望向一层水幕后的李姝，面色惨白，且卷翘蝶翼也眨得很慢。

　　“苏将军既知长公主身体不适，那眼下的最好法子，就是让驸马抱着长公主回到马车上去。”

　　李晞面色错愕了下，他压根就没想到林相会说出这番话。同样诧异的还有苏越，他本以为林濮阳也是看不上这个卑贱奴隶的。

　　可他堂堂林相，居然称一个奴隶为驸马，还让这个奴隶抱阿姝去马车？

　　不许，他绝对不允许这奴隶抱阿姝。若非要在林濮阳和奴隶间选一个人，他宁愿让林濮阳抱着阿姝去。

　　苏越掸了掸手中的锦面披风，脸上笑意已然不似方才那般明显。

　　“林相，这离着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并不远。况且长公主的身子向来娇贵，恐怕驸马会不慎伤了长公主。”

　　林濮阳闻声同苏越对视着，他能很清楚地看出苏越对自己的敌意。

　　但眼下，长公主若真的和苏越去了凤仪宫，那赐婚圣旨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无周旋余地。

　　“苏将军，”林濮阳凝目冷声地唤着，他绝不能让赐婚圣旨公布于众，这只会更加助长七大世家的气焰。

　　“林相似乎还有话要说？”

　　苏越将手中披风倏然挥开，将将要触着李姝的殷红衣裙时，李晞猛地伸手挡了回去。

　　一道湖蓝劲风微冷，李姝才从周身的寒意中回神。她抬眸望着身侧的宋长渊，才惊觉他始终都在看着自己。

　　他一言不发的模样确实很乖巧，只是悬在丹凤眼中的戾气，将一切掩饰都戳穿了。

　　自己其实没得选，她不用林濮阳的相送，亦然不会同苏越回凤仪宫。

　　“嘶啦。”

　　李姝紧闭牙关的倒吸一口冷气，她真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病恹身体，还没完全淋着雨，就已经开始忽冷忽热了。

　　“长公主，我抱你回去可好？”

　　李晞哑音一响，处于对峙中的两人也纷纷看向李姝。

　　他们都知道长公主的身子骨不好，但当眼前的秾丽面容变得惨白如纸时，两人才明白自己的争执有多么可笑。

　　“小奴隶，你可要把本宫抱稳了。”

　　一声细弱软音彻底打破了二人的欲言又止，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两只劲瘦胳膊将殷红一团揽腰环腿的抱起。

　　只见李晞小心翼翼地拥住怀中人，雨中的湖蓝身影刚迈出一步，又骤然停下，侧目望向两人。

　　“林相，李晞需要你的伞，还有苏将军的披风。”

　　他的语调虽轻，但不卑不亢。他打心底不想要这两人的东西，可怀中人的温热越来越烫了。

　　片刻后，涟涟水光成幕，宫道上的两抹身影也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在疾步无声之中，林濮阳死死攥紧了手中伞柄，且淡然视线总是有意无意的落在湖蓝殷红之间。

　　他本以为这个奴隶只知暴虐嗜血，而此时此刻，自己能感受到他的心疼和惊慌。

　　他将怀中的长公主遮挡得严严实实，若非自己仔细瞧过去，是看不清他还抱着一个人的。

　　耳畔雨声淅沥，林濮阳总觉得自己心里好似缺了一块东西，毫无缘故的堵得慌。他低眉沉思着，脚下步子依旧跟在李晞身侧。

　　半晌，一辆熟悉的华贵马车出现在视野之中。墨梅一看到李晞的身影，就立马飞奔而来。

　　“驸马，长公主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们……”

　　墨梅见着一旁持伞的林濮阳欲言又止，长公主、驸马和林相，他们怎么会一路而来？

　　“长公主淋了雨，身体不适昏了。我先抱她上车，你也不用进去候着。”

　　李晞抱起怀中人就往马车内钻，留下墨梅和林濮阳面面相觑。

　　“林相这……”墨梅望着半边衣袖都湿透的林濮阳，嘴边的话也不知怎么问出口。

　　她同长公主在御花园分开后，就守着太子殿下去太医院上了药。并且将长公主的吩咐，悉数说给太子殿下听了。

　　可就这么一会儿，长公主怎么淋雨昏了？

　　林濮阳看着车门紧闭的方向不眨眼，心中那股又酸又涩的滋味貌似更明显了些。他见伞沿边的颗颗雨滴坠下，才恍然回神的回着话。

　　“驸马所言不假，长公主确实是因为淋雨才昏了过去。你们要快些回府让萧小侯爷看看，若长公主身体无虞的话，还请来人告知一声。”

　　来人告知？

　　墨梅站在原地愣了愣，望着渐行渐远的正红背影不明所以，这还是林相头一次主动关心长公主的安危。

　　“马车可否能走？长公主的额头开始发热了。”

　　车内，李晞倾身跪在软榻之下，嘴边的慌乱话音，是他极其克制以后才缓缓说出的。

　　他将长公主一抱进马车后，就把那件苍青披风远远的丢在一旁。他抬眸注视着眼前的酡红面色，身上外衣顺势而落。

　　“驸马，马车已经走了。只是，当真不用奴婢进来伺候着长公主吗？”

　　坐在车门外的墨梅一听到窸窣衣物声，就连忙出声问道。

　　长公主既是淋雨昏倒，那身上的衣裳自然穿不得。可驸马从车内把木门关得死死的，就算她想进，也进不得。

　　“你不用进来，我自己能将长公主伺候好。”

　　李晞指腹触着冰凉的锦面缓缓道，他现在必须得把长公主的浸湿外衣褪下，才能让她舒坦一些。

　　可半靠在车壁上的绯红身姿，好似快要醒了，且一阵阵小声噎呜也在两人间响起。

　　“小奴隶……”

　　李姝断断续续的喊着话音，只觉自己喉间又干又涩。她缓慢地眨动杏眼，视线之中全然都是一张放大的熟悉俊脸。

　　她盯着清瘦许多的宋长渊，扬起浅粉的嘴角笑了笑。她现在不是被他囚着的雀儿了，而是南朝的嘉乐长公主，自己想如何便能如何。

　　“小奴隶，我……本宫渴了，马上就要喝水，而且还要冷水。”

　　李姝稍稍挪动了些困乏无力的身子，抬起软塌塌的柔荑就要去捏动嗓子。她喉咙处怎么会如此难受，真想赶快有一股凉意，能够泼洒而下。

　　“长公主，奴这就给你倒水喝。但你方才淋了雨，不能喝冷的。”

　　诚然，快速把话说完的李晞是不敢抬眼看李姝的，他本来就倾身跪在榻前，离着她还不到两尺远。

　　尤其此刻她身上的热气都飘溢了出来，混杂在一股淡淡的馨香之中，只往他鼻端前蹿。

　　“不能喝冷的……”

　　李姝下意识的嘟囔了句，用力挺着细腰就要往前去，“本宫就是要喝冷的，你一个奴隶凭什么不让我喝？”

　　李姝脑袋昏沉得很，她摇摇晃晃地抬起手，冲着矮几上的茶盏一指，“你，给我倒水。本宫现在，立马就要喝。”

　　李晞闻声便顺着她的方向看了过去，那白瓷茶壶一直都是在小火炉上温着的。若长公主立即要喝，别说冷的，就连温热都没有。

　　但他扭头望向榻上的人，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上尽是绯色，小巧的挺立鼻尖亦然通红一片。

　　目光略低往下，她身上的中衣短裳也是熟透的梅子色，殷红之中带着贵气的紫。

　　如此火红灼热的一团，倒是像极了冬日里的暖手小火炉。李晞的目光有些涣散晦暗，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须臾，就在他愣神的一瞬，一颗硕大的东珠往他胸膛踢来，“小奴隶你聋了吗，本宫要喝水。”

　　李姝显然是怒了，两抹柳眉紧紧蹙着，酡红面颊也严肃的板起脸来。

　　她伸腿踢了下宋长渊，但自己力气着实不够，只是用明亮刺眼的东珠，在他胸膛前晃了晃。

　　她还是有些不解气，刚要抽身站起时，湖蓝身影就到了矮几边。

　　“好，奴这就倒水。”李晞动作很快，在李姝眨眼的功夫中，就把大半杯温热参茶端了过来。

　　车内本就比秋雨不断的宫道上暖和许多，李晞瞧着她越发清明的目光，心底是有些发憷的。

　　毕竟自己未经准许，就擅自将她的外衣褪下，还把苏越的披风也拿了回来。

　　“长公主，喝水。”李晞并没有把参茶直接递过去，而是仔细瞧着她的神情，再把手中茶碗箍紧。

　　他确信长公主就是病得厉害了，脸颊连着脖颈都红透一片，更别说她那双努力瞪大的泛红杏眼。

　　“长公主？”李晞放轻了嗓音哄道，目光不敢放过她脸上的丝毫颤动。

　　突然一下，已经坐在软塌上的李姝冲着他狡黠一笑，细语喃喃着，“小奴隶，你是不是心悦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