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潘·摩菲斯特

6、第六章

　　平熙十五年夏，云平寻业四州大旱，民不聊生，饿殍千里，然而皇上为了修建行宫，反而加重了全国的赋税和徭役。云州人氏楚均聚义起兵，所过之处杀尽贪官污吏，开仓放粮，接济百姓，甚得民心，各路豪杰纷纷前来投靠,不久便汇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两月内连克数城。楚均自立为王，国号大齐，显然意在江山。
　　反军逼近京城，已被封为德妃的锦苏劝妹妹和侄女一同撤离,催促了数次无果,只得同着各宫嫔妃先行离京往东,到江夏行宫暂避。
　　大齐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半日功夫京城便已失守，皇上同几位重臣在禁军的护卫之下匆匆从秘道出城，朝中的大臣稍慢了一步的，只得急急忙忙将官服脱了扮成百姓，指望能混出城去。
　　华侍郎府上自然也是乱作一团，剪秋将自己房门别了，不管外面多大动静，端坐在镜前，桃木梳蘸着刨花水，一下一下，梳着那丝光水滑的长发，青丝里隐隐夹着些银白，两根手指拈了，一咬牙拔下来，托在掌心，就如托着逝去的十载光阴。
　　“娘，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走？”扎着一对小小羊角的念晴坐在床沿，看着母亲梳头。
　　“我们在等你爹。”
　　“我爹不是早去了吗？爷爷说那会儿我还不到半个月咧。”
　　“不……你的父亲，他就要来了。他来接我们了……”剪秋凝视着与晴川有七分像的女儿，露出了恍然如梦的微笑。
　　院子里安静下来了。剪秋开了房门，院中秋色零落，只有一株大红的秋海棠, 一如它的别名相思草，盛开得艳丽而凄凉。
　　回廊的拐角处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却是个手握着长枪的青衣兵士，一恍眼看见院中素衣的女子，妍丽的面影和那海棠花儿叠在一处，端的是人比花娇，不觉便轻轻地咦了一声，回头禀道：“将军，院中有人。”
　　剪秋先看到的是雪亮的长靴,然后是战袍的下摆,一柄明晃晃的银枪上系着火一样耀眼的红缨。那身形伟岸的男子走到光亮处，一抬头，剪秋的喉咙哽了哽，吐出半个字来：“晴……”
　　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完，拐角却又闪出一个红色影子，这次是个娇俏伶俐的女郎，红袍银甲，手握着七星剑，足登着小蛮靴，飒爽英姿自有柔弱女儿不及的美态。
　　“洛郎！”那女子开口便唤晴川，也不顾众目睽睽，亲亲热热地就挽了他的胳膊。
　　剪秋的面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心中却似翻江倒海。、
　　晴川已然看见了她，楞了一楞，一个剪秋没出口，换成了顾小姐。
　　“您该叫我华少夫人了。”剪秋讥诮地扬起眉毛，美人在侧，晴川的尴尬，她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那便是贼人的家眷了，还不快快拿下！”晴川身边副手模样的男人喝了出来。
　　“且慢，二小姐……少夫人却与洛某是旧识，当年曾有恩于我，何况贼人已逃，却不该伤及妇孺。”晴川又对着剪秋作了个揖；“洛某:与帐下兄弟们欲借贵府充几日营帐，若有叨扰，还望夫人海涵。”

　　剪秋一言不发，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转身回屋别上了门,外头乱哄哄呼来喝去,她却是不管了,只把念晴紧紧搂在怀里.搂到她小声抗议:”娘把我的骨头都捏疼了!”

　　半夜里,晴川却是辗转反则 ,隐隐约约见窗纸上映了个影子,提枪走到门边,低声喝问:”谁!”
　　“是我..”
　　晴川恐被人瞧见,赶紧开了门将她让了进来,剪秋一脸的惨白,嘴唇却象饮了血一般鲜红,一身素衣,没有多少活人的气息,却似一个绝艳的女鬼.
　　“洛晴川,我只问你,你记不记得当初发的誓?”
　　“记得,当然记得……“
　　“那么为什么在众人面前不敢与我相认？那位红衣的美貌小姐又是何方神圣？”
　　“她……络璎姑娘……”
　　晴川按住剪秋单薄的肩膀，让她在桌旁坐下，＂她的父亲却是与我有恩……你下山后，官兵背信弃义杀上山来，兄弟们拼死一战，终究寡不敌众，被他占了上风。我那时受了重创，一路滚到山下，救我的人，正是当今齐王的结义兄弟苏先生，络璎姑娘的父亲……苏先生素来待我亲厚，如师如父，恩情洛某此生难报，年前先生病故，把络璎姑娘托付与我，洛某实不忍……实不忍拒绝……“
　　“那么，苏小姐现在与你有什么关系？”
　　“下月……就要完婚了……”
　　“我明白了。”剪秋冷笑一声，裹紧外披的坎肩，推门走了出去。
　　“秋……”晴川的手伸出去，却触不到她的肩头。
　　门外夜风凄凉地呜咽着，月色如血。
　　剪秋突然从华府里消失了，不，就好象从来没有存在过。
　　晴川再也没有在府邸里看到过她的身影，问起人来，全都一脸莫名；“华少夫人？华家的人不是都逃光了吗？”
　　院子里的海棠忽然莫名其妙地枯萎了,络璎说瞧着不吉利,叫兵士挖开移走.
　　那翻开的土壤中,一点血光刺痛了晴川的眼睛.
　　晴川大步向前,一手拨开拿着铁锨撮土的兵士,从浮土中抓起一点映着暗红的脂白.
　　那是一块上等羊脂白玉的玉佩,刻着小小一个”晴”字, 银钩铁划,笔立深透,却被暗红的血迹浸润了,像无瑕玉容上的一滴血泪.
　　“剪秋!剪秋!”晴川环顾四周,只看见众人愕然的面孔,那窈窕淡薄的身影似乎隐隐在房前的花影下,又似乎躲藏在屋后的树阴中,却终究遍寻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