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潘·摩菲斯特

1、第一章

　　剪秋微微翘着下巴,对着一方凤鸟菱花的铜镜,点染红妆。上好的胭脂淘澄净了，配了玫瑰花露蒸出细腻的膏子，盛在白玉匣子里，用小指尖儿挑上一点，轻轻点在唇上，抹开了，甜香馥郁，鲜研异常,越发衬得一张尖尖俏俏的脸儿雪片样白,连水粉都可以省去。拈起一支羊脂白玉的簪子，松松绾了堕马鬓，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眼波流传，顾盼盈盈，眼角一点泪痣，便添了三分娇态，几丝愁绪。剪秋凝望着镜中面影，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她在为谁妆扮呢？这深宅大院里，妆扮了……又给谁看呢？貌若春花，只越发将她推向不可预知的命运。
　　剪秋生来就是给姐姐锦苏当陪衬的。正室所出的锦苏生就一张春风脉脉的粉面,一双笑意盈盈的杏眼，眉不染而翠,唇不点而朱,举止娴雅,态度雍容，自是一派清雅华贵的气象。据说她出生时顾府上空霞光万道，瑞气萦绕，鸟雀纷纷地飞来，黑压压落了满院，赶也赶不走。有能观相断命的异人上门，道是百鸟朝凤是大吉之兆，小姐定当母仪天下。从此父亲便一心存了做国丈的心思，琴棋书画诸般才艺，谈吐风度举止仪容，都比照着京城里的贵家小姐，专程请了先生一一教授，吃穿用度也分毫不差,若是有了什么难得的稀罕物事,也是先尽这全家人心中的未来皇后挑了,才奉敬太老夫人。
　　剪秋生得有九分像她那早逝的亲娘,父亲的第二房姬妾,一张尖白的小脸,细弱的身子骨,灼灼的桃花眼,眼角一滴泪痣,顾盼间风情万种，生生将人钩了三魂七魄去，性子里七分冷三分烈，常一身素衣，却衬得姿容极妍，就如她娘亲一幅活生生的肖像，时时让父亲感念旧情，大夫人因此心下不乐，早想着将她速速遣嫁，送出家门了事，只因长女尚在闺中，断无幼妹先出阁的道理，方才作罢。
　　命运却是弄人，到如今，剪秋却先要远嫁了，新郎是吏部华侍郎的公子。她的出嫁，也不过是父亲打开锦苏进宫门路的一着棋。京城里多少贵胄之家，悉心教养着天生丽质的千金，只盼一朝选在君王侧，能助力父兄上青云。皇上自有考量，当今的皇后贵妃，哪位的娘家不是当朝权贵？便是次一等的妃嫔，也多是要员之女，将门之后。顾家虽然富甲一方，朝中人看起来不过是乡野村夫，散尽金银，上下打点，只换来一句矜持的回家静候。顾老爷又不愿如一般小户人家让这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千金去作任人驱谴的宫婢，眼见着就要误了进宫的年纪，不由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青州同乡，吏部的华侍郎。华侍郎应允打通内廷关节，向皇上引荐锦苏，条件便是将顾二小姐嫁予他那痨病缠身的独子。
　　为了长女和顾家的前途，便是牺牲这生来就被判定福薄命苦的次女，也顾不得了。对着爱妾留下的念物静坐一夜，顾老爷答应了华家的提亲。
　　这华公子少时曾随父回家祭祖,只在正月十五的花灯会上对豆蔻年华的顾二小姐惊鸿一瞥,从此念念不忘。彼时他身子尚康健，也是文采风流的一个年轻人，华家上门提过一次亲，因顾老爷坚持长女未嫁，次女断不能出阁，只得作罢。谁料华公子竟痴了心，道是此生非顾二小姐不娶，别家上门提亲的，通通都堵了回去。华公子染疾后，提亲的自然不来了，侍郎夫妇却犯了愁，晚年得子，爱若珍宝，如今沉疴不起,病入膏肓，太医院的方子把命吊着，却似一根儿悬丝，随时都会崩了去，没有个子嗣，老夫妻俩百年之后谁来送终？筹算着定要为他娶一门亲，一来冲一冲喜气，二来也为华家延续香火，便把这顾大小姐入宫之事一力承揽了过去，提亲，换贴，下定，纳彩，一气儿呵成，二小姐正月里就要过门。
　　顾老爷为剪秋备了极丰厚的嫁妆，黄金万两，白银千锭，珍珠百斛，各色名香百匣，珍器古玩十大箱，绫罗绸缎自是不计其数，只道是或可弥补内心里的歉疚。
　　正月十五一过，剪秋一脸淡漠地拜祭了祖先，叩别了尊长，披着大红的喜服，被陪嫁的丫鬟搀扶着上了送亲的马车，往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