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嚮北|/╱》上帝の寵

2、Chapter.2

　　坚持将拐杖留在父亲的车中，我尽量以自然的姿态，踏出开启车门后的第一步。

　　已近一年了，眼前的花木虫鸟，还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景色，连同那块闪着淡蓝色微光的招牌下，永远是校园中小情侣们最密集的聚居地的篮鱼PUB。

　　而我，不小心错过了，与我最爱的皓汶，共饮一杯交杯酒的极乐。

　　何尝不是值得我庆幸的好事？许下的承诺，是欠下的债，倘若我抢先一步牵了皓汶的手，该怎么甩，才令她不上天入地的追着我，要我偿还她一生宠爱的重责？

　　生死由天命，该怎么活，全不在我的掌握。怎知哪一天，我的病又会复发，让我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命呜呼？

　　以龟速走进哄乱的教室，周围的世界，瞬间抽去了所有的声响，灼灼的目光，燃在我尴尬的脸上。

　　所有的人，都在看我。

　　“臭小子，你总算回来了！到国外去留学也不说一声，真是没心没肺！”八卦的韩东霖重重的将手掌拍落我的右肩，我稍稍倾了倾身子，差一点，弯膝跪倒在地。

　　“怎么？到国外住了一阵，回到这里水土不服啦？怎么病怏怏的？你以为你是林黛玉还是贾宝玉啊？”黄斯捷窜到我的面前，怪腔怪调地寻我的开心。

　　握紧拳头，习惯性地想砸向那一群长舌的乌鸦，却突然记起，我已不是一年前，可以活动自如的我，每一个动作，都需小心翼翼，免将我的缺憾，暴露无遗。

　　推开阻碍住我前行道路的一伙无聊之徒，我不动声色地走到还为我空着的座位前，自顾自地坐下。

　　依然是前座的皓汶转向我，怪异的眼神，从我极短的头发，一直看向我脚上白色的休闲鞋。

　　“古耀臣，你怎么好像有些不大对劲？难道是受了西方的素质教育，变成标准的大牌绅士，不屑和我们这些没素质没文化的小辈计较啦？”

　　“上课了。”一年前那份煽情的演讲稿，还日此清晰地滞留在我的脑中，演讲的勇气，却早已散落在我认清事实的那天起。没用了，说什么都没用了。还不如，将我的贪图都焚成灰，停止挣扎，不要再想什么追求，什么爱。我连自己都负担不起，还谈什么照顾，谈什么宠爱？

　　“你……哼！”皓汶诧异的表情，与我面对面地停留了十秒之久。然后她转过脸去，气愤的神情，有更多的惊讶与忧伤，填补上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你……内疚地垂下眼，我的确是有口难言。

　　<放学在蓝鱼PUB等我，有话对你说。 林皓汶。>天昏地暗地睡过一觉，桌面上，竟多了一张字条。

　　“什么话不能现在说？放学我有事要早点回去。”我伸手去拍皓汶的肩。

　　“你你你……”皓汶指着我，憋气。“好，现在说就现在说！”

　　“嗯。我听着。”明知道她在等我反悔，却又不留余地再补充一句。

　　“那天你说要我在蓝鱼PUB等你的，为什么失约！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哼！PIG！”皓汶忍无可忍地对我大吼出声，“你就这样走了？老师说你出了国，为什么你连告别的话都不留一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朋友？”

　　“那天……”多么想，把我心中的收藏，都掏出来放在她的面前，可是，我不能，不能，不能。“我本来就是想要跟你告别……只是时间太赶，所以……”我怕是永远也说不出，那最掏心挖肺的几句。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我说……”皓汶弯了弯嘴角，送我一脸失落的微笑。

　　皓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看到你失望的表情，我怎么会不心疼，不悲伤，怎么会不想一把揽过你要你做我这一秒的新娘？只是，桌面下，还常常涨痛的右腿，始终不让我忘却，我的残缺。我保护不了你，当不了你的英雄，我甚至不能为你的小小要求多跑几步路，当你的奴隶；我再也上不了球场，看不到你，在场外为我雀跃地鼓掌；我再也上不了舞台，听不到你，在台下为我帅气的舞步欢呼的声响。一条腿，竟是我幸福的全部托付。直到失去，我才加倍的清楚。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皓汶……我爱你……”我的目光，追随着皓汶落寞的背影，直到她绕过教室外的转台，消失在我的视线。口中这喃喃的低语，她永远，听不见。

　　小心翼翼地起身，还是忍不住想念，篮球场上浑汗如雨的畅快，心中的感觉如此强烈，他们，一定在等我回来。可是，我却要开口对他们说，我方起了，彻底放弃了，我再也不碰篮球了——没有理由。

　　要我下多少决心，才能把这一句，说出口？我最爱的篮球，就这么飞向容不下我的遥远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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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奈地摇头，熟悉的球场，远在天边，却也，近在眼前。

　　“耀臣！你回来了？！哥们，一年没见了啊！你要是在国外乐不思蜀地再多耗上一年，今年的全国联赛，我们恐怕又是没戏！”亚圣径直走向我。“你这小子！怎么偏偏选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开溜？好在你还知道回来。今年我们能不能赢回面子，就看你了。”

　　“怎么？去年那一场，我们输了么？输给了谁？怎么会这样？少了我，不是还有很多后备吗？不至于连决赛都进不去吧？”我抓住他的肩。

　　“不幸被你言中。我们在初赛就被K出局。不告诉你，你是不会知道，你对这个球队有多重要。”亚圣握住我抓住他左肩的右臂，重重地，晃了几晃。“这一词，全靠你了。决不许再给我半道离场！”

　　“很抱歉，我做不到。”我心虚地垂下双臂，低头，不敢迎接亚圣灼热的目光中燃得旺盛的期望。“我真的做不到，亚圣，我不想，也不会再碰篮球，我现在就宣布，正式退出篮球社。”

　　“什么？你说什么？”亚圣忽然被一阵大浪扑灭的瞳仁，不敢相信地盯住我左避右闪的目光。“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噢，除了过，学会说另类冷笑话了？我告诉你，不要再拿篮球，拿整个篮球队的命运来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知道吗？一点都不好笑！”

　　“对不起，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会说到做到。”亚圣眼中坍塌的世界，已不是我能挽救得了。“我真的很抱歉。请将我彻底地忘掉，就当我不存在吧。有的是人，比我更好。”

　　“混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亚圣对着我的正脸，就是一拳。“从高一入篮球社到现在，我们配合了三年！哪一场球赛，不是我们并肩作战，胜利而返？你以为这三年的默契，有谁可以轻易更改吗？好，就算你不顾念着我，那其他的队友呢？你问问他们，问问他们你能不能离开！”

　　“打吧。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大家，你们尽管，打我吧。如果这样，会让你们好受一点，那么，请尽情地打。只是，我心意已决，不要再费力，尝试着留我下来。”我抹净嘴角溢出的鲜血，艰难地稳住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让自己控制不住平衡地仰倒下去。

　　“你这个败类！缩头乌龟！”又是一拳，砸上我的身体。这一次，是胸口。“刚才那一拳，是为你自己。这一拳，是为我们所有的队友。问问你的良心，你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你这样无情无义，难道真的不心虚吗？”

　　原本已体虚的我，再经不住这又一记的重拳，倒退几步，坐倒在地，右腿脆弱的骨骼，在激烈的碰撞下，疼痛不已。好在亚圣，没有注意我不小心被撩起的裤腿下端那一截浅褐色的塑料假肢。

　　“亚圣，你怎么打起人来了？欲走欲留，耀臣有他的自由，何必要对他强求？”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一把按住亚圣欲再对我举起的拳头——是队长，吴端伟。

　　“哼！”亚圣甩开吴端伟的手，取过丢在地上的书包，掉头大步离去。

　　吴端伟看我一眼，亦紧随其后，追向飞奔而去的亚圣。

　　然后所有的人，都跟在他们的身后，离开偌大的球场，丢下怨恨或是鄙夷的目光，将我痛苦的心，雪上加霜地，磨出一道道疼痛的印记。

　　挣扎许久，还是未能从地上爬起。我索性仰面躺下，空旷的球场，唯有我，沉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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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耀臣，给你！”皓汶奔到我的桌前，将手中那两张一红一蓝的通知单，拍在我的桌上。

　　“什么东西？”我随手抓起一张，塞到眼底，散乱的目光，在那一行鲜艳的标题上努力地堆砌。

　　“第十四届校园街舞大赛XX赛区报名开始……”我的声音停止在最后一个醒目的惊叹号前，不祥的预感，愈来愈明显。

　　“第十六届校运动会……”这是另一张。

　　“怎么样？感激我吧？第一时间帮你抢到报名表噢！有没有什么奖励啊？”皓汶向我伸出双手。

　　“谢谢了，我不需要。”我将手中那两张渐渐沉重的通知单，扔进皓汶向我摊开的手掌。“你自己留着用吧，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参加这种比赛。不过你的好意，我还是很感激。”

　　对不起，我能对你说的，也只有这单薄的一句对不起。原谅我的无可奈何，原谅我伪装的淡漠。你的关心，让我如此快乐，却也成为，我沉重的负荷。你怎么会明了，这一季的我，多么脆弱。最怕看到这些令我恐慌的字眼，明明已是蠢蠢欲动，却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哀。请记得，你面前的古耀臣，已不再是一年前那个无所不能的Super Star，他的独腿，承载不起那些不属于他的荣誉……

　　“古耀臣，你到底怎么了？这是你出风头的好机会啊！你不记得了吗？每一次的校运会，你总是能捧回最多的奖牌，最令人眼红的荣誉，只要是你所在的班级，单凭你一个，也绝对是全年段总分第一！”皓汶不解地望着我，仿佛努力地想要唤醒一个沉睡的我。“你真的不想参加比赛吗？即使是你最期待的街舞大赛？你说过的，你要成为我的明星，你要当我的第一，让我崇拜得五体投地！那些承诺，你把它们都丢去了哪里？古耀臣，你变得遥远，变得陌生，我甚至怀疑，我是否真的曾经认识过你。为什么你与我记忆中的那个古耀臣，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那么，就睁大你的眼吧，最让你觉得陌生的这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我就是这个样子，永远不可能再变回去。从前的我，都是假的，而如今，我已经厌倦了伪装。”面对皓汶发红的眼眶，倔强的我，依然执迷。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古耀臣，是我太自作多情，是我太不自量力，我们高三（18）班的班草，早有一大堆花痴妹追在身后，又是送水擦汗，又是喂巧克力，哪里还有我的用武之地？这样的报名表，你的手上，恐怕早有一大叠了吧？”皓汶脸上那一抹尖锐的嘲讽，把我的心钉上十字架，推入万劫不复的，二十层地狱。

　　看着那两张薄纸在皓汶颤抖的手中，撕裂成无数翻飞的碎片，落在我被孤立的双肩上，冰冷坚硬得，如同冰雹。

　　皓汶，如果不是你愤然转身，狂奔而去，我一定会忍不住握住你的双手，将我所有的苦衷，全都向你倾吐，向你坦白。我也不愿这样，一再拒绝你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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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皓汶微微地侧过身子，却唯恐我又对她冷言冷语，迟疑着，久久不敢接出下一句。

　　“有什么事吗？尽管说吧，没关系。”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真实的暖意，让皓汶，不再畏惧。

　　“今天下午有一场街舞比赛耶……你真的没有参加吗？”皓汶一字一字，说得小心翼翼。

　　“没有。我说不会去就不会去。怎么？你不相信我？”强压住对那些打击性的词句燃起的浓烈的悲哀，我还是，试着以温和的语气，回应她令我不自觉地心疼的谨慎态度。

　　“那……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皓汶从书包中翻出两张狭长的入场券。“在学校体育馆。下午放学后。”

　　“好。”我一定是发了疯，才会选择答应皓汶，来给自己，更加深重的折磨。

　　实在看不过，皓汶忧郁的神情，尤其那忧郁，一次一次，全都是因我而起。

　　不就是一场比赛吗？有什么了不起？不能跳街舞又怎么样？我还不是一样，好好地活？

　　“真的吗？哇！你太好了！”皓汶夸张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满足的笑容，如同一个幼稚园的孩子得到一根美味的棒棒糖一般地单纯可爱，却令我，止不住一阵一阵上涌的心酸。

　　——若不是我一次次地伤她，她又怎么会，为了这小小的让步，如此满足，如此欣喜？这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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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透夏天，本就闷厚的残肢套，在这见鬼的季节，见鬼的场地，益加令我痛苦不已。

　　湿热的汗水，已渗透过我右侧的裤管，呈现出一大片汗湿的痕迹，我不得不用右手装作无意地遮挡住，怕身边的皓汶，好奇地问起。

　　“喂喂！古耀臣！看呀！好帅气！”皓汶摇晃着我的手臂，惊羡的目光，追随着台上旋转自如的参赛者，上下转动。

　　苦笑着抬起始终望着地面的眼，我仿佛看见，同样的舞台上，同样能轻易地获取观众席上一阵一阵尖声狂呼的我。假如，假如我还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像那时一样的轻便灵活，我怎么容得下这个高傲的家伙，将本该属于我的喝彩，都夺了去。

　　“耀臣？你在这里干什么？”前座的男生惊诧地回头，竟是，亚圣。“那天打了你，很对不起。是我太过冲动，还是改不掉这易怒的臭脾气。”

　　“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不对。”我极不自然地笑笑，对亚圣的客气，有所畏惧。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再回到篮球队？我们真的很需要你。”亚圣还是将我最担心的一句，说出口。

　　“什么？你离开篮球队了？古耀臣，为什么？你为什么连篮球都要放弃？”皓汶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如果说街舞不过是你小有成绩的业余爱好，放开，也不会有太多的可惜，那么篮球呢？你不是说过，篮球是你的生命，你的上帝？难道你连生命，都可以放弃？你真的一点都不遗憾，不心疼？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所以你，迫不得已？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不管是什么问题，就让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你不要想得太复杂了。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理由。如果你非要我告诉你，那么我能说得就只有——我不喜欢篮球，厌倦篮球了，街舞，也是一样！这样的回答，我知道你不满意，但是，事实只有一个，我无法编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欺骗你。”我已在欺骗了，不是么？

　　“不可以！我不同意！难道你连生命也可以厌倦吗？耀臣，不要任性了，无论发生过什么，你都可以很好地解决，我相信你可以的！你一定要慎重地考虑，一旦放弃，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懂什么？你就只会说这些无聊的话而已，你根本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自以为是地，想要主宰我的决定。”我阴下脸。“我不需要你来指挥，我自己有大脑可以思考，你那些想当然的幼稚想法，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

　　“古耀臣！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竟然，这样说我！”皓汶愣了许久，然后我看见成串的泪，落下她浅浅的眼角，“我再也不管你了，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哼……”

　　“皓汶！”我拉不住，她从我手中滑脱的臂膀。“别走！”

　　忍住右腿上急剧的疼痛，我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过道，疾走向，皓汶逃离的方向。

　　“古耀臣！你还来干什么？既然你不需要我，我就自觉地离你远远的，你还不够满意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折磨我！”当我渐渐地支持不住，以为注定追不上皓汶的脚步，她却停在不远处，对我大声地哭喊。

　　“对不起，皓汶，容我向你解释……”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皓汶扑到我的怀中，胸口，便立即潮湿一片。“古耀臣，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我要过去的你回来，回来，回来……“

　　“我……我……”机械地伸出双手揽住皓汶，我的大脑，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竟然，抱着你……皓汶，我竟然抱着你……曾经有贼心没贼胆，而后是连想都不敢再想的拥抱，竟这么轻易地，被我获得……如果时间，就此静止，如果让我，就这么死去，我的生命，便不会再有任何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