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时崆

42、我又一无所有了

　　“在这儿！快过来！他藏在这儿！”
　　完了，又被发现了，又要挨打了。舒子陵想。他瑟缩在脏兮兮的角落里，因为躲藏脸上还沾了点灰。
　　一男生揪着他的衣服道“喂！说话啊！你不会真的是哑巴吧！”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好刺耳。
　　那男生看他没反应一把把他推到在地上。舒子陵就那么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算了，不过又是一顿打，一会儿他们觉得没意思就不打了。赶紧打吧，打完我还要回家做饭。
　　“喂！干什么呢！”一个十六七的少年站在巷子口喊道。
　　舒子陵连看都没看，要不多加几个人打，要不换一批人打，没有什么区别。
　　刚刚推他的那个男生骂骂咧咧地冲那人喊“谁特么不长眼？！”话音未落就被另一个人拉了拉袖口，舒子陵感觉那个推他的男生身子都吓得抖了一下，没敢再说话，低低地匆忙道“走走走，快走快走。”
　　跟见了老师的学生一样。
　　但对舒子陵来说能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换个人打而已，他遇见过太多次了。
　　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了。
　　一只白皙好看的手伸到舒子陵眼前，舒子陵愣了一下，这只手好好看！他不由地想看看这只手的主人长什么样子。
　　却没想到，这一看，便再也忘不了了。
　　今天的夕阳好像格外好看，比海边的还好看，映得满天彤红，但也没好看过那个少年。细碎的头发在额前舞动，眉眼弯弯，笑得灿烂。万般星辰皆在眼底，千转琉璃满面春风。
　　舒子陵鬼使神差一般将自己的手搭上那只白皙好看的手心，借着力道站起身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我叫Y。”那少年说。
　　舒子陵啊了一声，道“好奇怪的名字。”
　　“哎呀，不是啦~”少年笑着说“出门混总要有个名号的，我就是Y！多酷啊！”
　　“你呢？”
　　“我？”舒子陵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想了想，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那我就叫S吧。”
　　不是舒子陵不想笑，而是他真的太久没笑了。
　　“肖峪，你家今天没人，去你家打游戏吧！”那个十六七的少年开口。
　　眼前的少年嬉笑道“好，走吧，我们一起！”
　　少年带着舒子陵走到一个围墙外面，转头笑道“你跟着他从大门进，我得从这儿翻进去。”
　　舒子陵奇怪“这是你家吗？”
　　肖峪笑“当然是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翻墙。”
　　肖峪一只手放在嘴前道“嘘，秘密。”说完便嬉笑着退了两步，身形如猫一般翻过那围墙。
　　那个十六七的少年似乎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带着舒子陵进了肖峪家里。
　　这是一栋小别墅，里面装修得也非常漂亮。但家里挂的全家福里少年好像总是穿着女孩子的衣服。舒子陵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肖峪带着舒子陵进了洗手间，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给他“你先洗漱一下。”
　　少年不管什么时候都仿佛挂着那张笑脸，大概还没长开，带了一点婴儿肥，一脸的稚嫩与清澈，就像一道阳光，直直照进舒子陵的世界。
　　这大概是他这几年来最幸运的事了，好像这好几年的运气都用来遇见这个人了。
　　“洗完啦？快来吃鱼。”肖峪从微波炉里端出一盘鱼道“我妈出门前做的，可香了呢。你看你这么瘦，多吃点。”
　　舒子陵这才看到，肖峪指甲中间极为异常的白线，每个指甲都有！

　　舒子陵玩到很晚，衣服洗好烘干才恋恋不舍离开。
　　“我就不能出去送你啦，你自己能找到路吗？”
　　舒子陵点点头。
　　肖峪又说“我们联系方式也加了，记得找我玩哦~”
　　舒子陵又点头。
　　回家路上舒子陵不禁想要是他家也那么温馨就好了。厨房有妈妈准备的饭菜，墙上挂着全家福，每一个房间都井井有条，他妈妈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他爸爸也很好吧。
　　回到家一开门就是一股铁锈味儿，舒子陵心里咯噔一声，鞋都没换先往厨房冲，没有。又赶紧跑去卧室，没有。转身跑进卫生间，看到了破碎的镜子和躺在血泊里的妈妈。
　　手上赫然是一道血痕，血流了一地！
　　折腾了一晚上，舒子陵眼都没合。医生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要不住院，要不全天候有人看守。
　　舒子陵给妈妈办了住院手续，开始了家，学校，医院之间的三点奔波。
　　妈妈的情况越来越差，甚至有时候舒子陵也会想，要不一死了之吧，每逢这时他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少年。那是唯一支撑舒子陵坚持下去力量。
　　每次他坚持不下去时肖峪都会找他，一起打打游戏、聊聊天，听肖峪畅想未来，他竟然也会跟着想象未来。肖峪在他心里种下了希望的种子，并渐渐发芽生长，静静地在黑暗世界里开花。
　　他再没受到过不良少年的欺负，甚至当初那几个打他的人还对他唯唯诺诺起来。那只画笔似乎也再次有了意义，他反反复复修改，想给肖峪做的智能系统设计一个形象。还画了很多征战的武器外形。

　　画着画着，眼前的电脑屏幕一闪，肖峪接通了进来“嗨！没想到是我吧~”
　　舒子陵听到少年声音心情都好了不少“你怎么能连接上我的电脑呢？”
　　“你这个连个防护都没有，经常被人连啊。”肖峪说道。“不过这次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龙域正式诞生啦！”
　　“哇，真的吗？我在给龙域设计形象，一会儿发给你。”
　　“好。”舒子陵听着肖峪的声音都能想到他是用怎样的笑脸在说话。可肖峪从不和他打视频。
　　“哥哥，你上次和我说要给我讲你的故事的。”肖峪的声音清脆悦耳，让舒子陵不忍拒绝，但他又不想提起“也没什么啦。”
　　“哎呀哥哥，好哥哥，和我说说嘛~”
　　“真的没什么，就父母离异，后来父亲死了，母亲生病住院，每天就学校家里医院三头跑。”舒子陵轻描淡写地道“唔，就这样。”
　　“哥哥，你的电脑好像被人监视着，我给你装龙域系统吧，保管不会有人入侵。而且可以和你账号绑定，以后换电脑换任何设备都能用。”
　　监视？舒子陵从没想过那些，只是应肖峪的话装了龙域系统。

　　没多久舒安城再次找上门。
　　“子陵，你妈妈的情况你也知道，以后你来老宅，只要乖乖听话，我可以出钱救你妈妈。”
　　此时的舒子陵快十六岁了，但他满心都是妈妈有救了，于是答应了舒安城。

　　过了十六也转了所高中，舒子陵遇到一个带着厚厚眼镜的少年，贺明。
　　两人相谈甚欢，贺明总是问舒子陵的系统，舒子陵总是避而不谈。
　　舒子陵知道这个系统不能乱说，它太强大了。
　　舒子陵不说，舒家也没什么办法。
　　直到有一天，肖氏开了一场轰动全球的发布会。舒子陵隔着电视屏幕再次看到了那个少年。细碎的头发，完美的脸蛋，嘴角挂着礼貌的笑容。只是这好几年了感觉他还是没长个的样子，还是那丁点大。
　　舒子陵暗自决定下次要去看肖峪，在现场要给他一个惊喜！

　　嘭！
　　舞台突然爆炸，火光吞没了整个视野。
　　轰！
　　舞台下也有几处爆炸开来。尖叫声充斥着整个会场，人们慌乱着争先恐后往外跑，舒子陵不管那些火舌，也不管周遭的声音，只想冲到舞台上和肖峪站在一起，哪怕再看一眼都好。
　　少年还是白白净净的，跟女孩子一样秀气，只是阳光一般的笑容不再，满眼都是惊恐，被一个男人拉着往舞台旁边跑去，后面跟着一个女人。舒子陵还有印象，那是肖峪全家福里面的男人女人。
　　烟直呛入舒子陵的咽喉，舒子陵剧烈咳嗽着，发不出声。被一个好心人拉着跑出现场，整个会场就嘭地再次爆炸！
　　舒子陵大脑一片空白。怎、怎么，就炸了呢？
　　他不顾身上的灰尘，跌跌撞撞往肖峪家跑。很远的距离，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被爆炸划伤的伤口也不管，浑身混着土和血，冲进那个温馨的他向往的家里，门被破坏了，他进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
　　什么都没有。桌上还插着鲜花，可能是家里的女主人早上刚插进去的，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窗外铺洒进来一片阳光，温馨而美好。
　　舒子陵魂不守舍地出了门，刚好对上当初那个十六七的少年，只是现在有十八九了。
　　舒子陵突然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扑到少年身上问“这家人有没有人回来？”
　　那少年一脸茫然道“没有。”
　　舒子陵像是被这句话抽空了全部力气，哇地就哭了起来。像是要把他所有受过的委屈都哭一遍似得。
　　妈妈打他时他没这样哭过，爸爸走时他也没这样哭过，爸爸死了他也没这样哭过，妈妈割腕自杀时他连泪都没流，别人打他时他连动都不想动一下。可肖峪不一样啊，那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束光，一朵发着白光的花。
　　但现在这朵小白花上铺洒得满是鲜血！
　　肖峪的死，就像压垮舒子陵的最后一根稻草。舒子陵自己都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只觉得心脏疼得抽搐，脖子像是被掐住一般呼吸困难，脑袋也昏昏沉沉，最后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舒子陵躺在医院里，旁边站着舒安城的手下，恭恭敬敬地道“舒少爷，您醒了。”
　　舒子陵没理那人，光着脚下了地，爬上窗台，还没跳，就被那人拎了下来。
　　舒子陵挣扎着想寻死，可被那人拎小鸡一般，他连死都做不到！
　　舒子陵一直闹，就被舒安城关在屋子里。
　　他撞墙，撞门，一拳一拳砸在墙壁上，玻璃上。从那个屋子折腾到医院，再被看守到伤好送回来。
　　犹如一头困兽，毫无目的，没有方向，来来回回折腾着。直到传来母亲自杀身亡的消息。
　　他突然安静了。

　　他在乎的人都死了。
　　他一无所有了。

　　他自嘲地想。也不能这样说吧，至少他还有这条命。
　　至少活出个人样吧，不能辜负肖峪拉他的那一把啊。
　　肖峪很喜欢历史，他很想看以前那些美景，舒子陵走出那个房间，把自己关在另一个房间里，一笔一笔勾勒，一点一点还原，找史书，看遗迹，画出了一片江湖。
　　旁人只知江湖风景甚美，却不知那全是舒子陵对肖峪的怀念。
　　每年肖峪的忌日，江湖从上到下全部白衣素裹，全员禁言，以祭奠肖峪。
　　但他总还留着一丝幻想，当时只是看到了爆炸，又不一定真的死了。他可能还活着的。

　　呯！呯！
　　舒子陵停下笔，仔细听了听，心道：这是，枪声？
　　砰砰砰！
　　枪声时密时疏，却越来越近！
　　舒子陵悄悄探出头去，便看到一个红衣长发少年。
　　不，不是红色，那是鲜血，满衣都是鲜血，多到顺着衣角还往下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少年带着口罩，舒子陵只能看到那双眼睛，他永远也忘不了的那双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了阳光和笑意，只有冷漠与淡然。
　　少年枪法极好，一枪一个，枪枪眉心。血顺着地板缓缓蔓延，快流到舒子陵脚下时竟然慢慢停了下来。
　　自听到枪声到现在，少说也有二百枪了吧？难道他就这么杀了二百多人？！
　　舒子陵按压下心里的疑惑，看到少年灵巧闪身进一个掩体后面。
　　“围住他！警察快来了！兄弟们撑住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密集的子弹瞬间逼得少年动弹不得。
　　走廊拐角有具冒着鲜血的尸体，舒子陵整个人隐在一具尸体后面，看到少年看了这里一眼，舒子陵瞬间了然，这条走廊尽头，是有扇窗户能跳的。
　　可这是三楼啊！二楼还好，三楼跳下去没事吗？
　　窗外隐约响起警笛声，舒子陵冲到那扇窗户前，推开点缝隙看高度。
　　踏踏踏~
　　少年钻进这走廊，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双眼全是戒备。
　　舒子陵心一下提了起来，肖峪他会不会没认出他，要杀他？但他还是伸出手，把窗户推大，迫使自己扭过去看了看下面。全是荆棘！
　　舒子陵有些不敢看肖峪，定了一下神才转过身来，强压着内心的紧张道“别从这儿跳，下面全是荆棘，跟我来。”
　　舒子陵把少年带到自己的房间，指着窗户，想问点什么。但还没说出口，少年就朝着窗户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里。
　　一群人紧跟而上，追了过去。

　　舒子陵双手都有些颤抖，他真的活着，是吗？
　　那双眼睛，是他的吧？
　　世上不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吧？
　　他这两年就是去进行这种特殊训练了吗？
　　他吃了多少苦啊？
　　他爸爸妈妈还活着吗？

　　舒子陵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但他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追逐那个少年的身影。
　　土鲨、火琴、金盾、水刃。
　　他曾经说他最擅长演戏，其实他擅长的，是在现实生活中维持一个虚拟人设，逢场作戏，千人千面！
　　舒子陵再次找到X时，X并不知道舒子陵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盾，他对他的印象还留在那个羸弱不堪的少年身上。
　　“你他妈的疯了！”
　　“我没有”舒子陵眼神坚定地看着眼前人，已经不同于六年前，
　　X问“就因为肖峪可能在，你特么就要去找？”
　　舒子陵坚定地点头。
　　现在的舒子陵已经是舒叶集团的总裁，对X来说可远比舒少爷有价值多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吃人不吐骨头！”
　　“我知道，□□，毒贩，没有规则，人命如灰。”
　　“知道还去！他有那么重要吗？”
　　舒子陵坚定地看着X点头“有，很重要，非常重要。”
　　“被舒家发现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舒子陵平平静静的，一点都不像是赴死的样子。
　　那人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好拿出一份文件。
　　上面是一个长相邪气的少年，名字：月九龄。身份：金刀帮不知名小弟。

　　这时的蓝令奇还没退身，整个警圈翻来覆去找他的身影。而他却一点都没有肖峪的消息，好像这个人真的死在了那场爆炸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的想象。
　　水刃出名，就是从杀了金盾开始的。这时的舒家只是留意到了这些以武器为名号的人，并没多在意。
　　月九龄潜伏在金刀帮的二帮主手下，以卧底的形式游走在各个势力之间。杀了刀疤手下所有见过他的人，也帮X牵了不少生意，还帮田队灭了几个毒窝，抓住了那个叛变的前队长。
　　可依旧没有肖峪的消息。
　　圈里的子弹比局里的子弹可多多了，舒子陵有了练枪的机会，身手也在无数个生死线上磨炼了出来。
　　看着夕阳会想到少年，看着鲜血会想到少年，看着枪会想到少年，看着鱼也能想到少年。
　　他不禁想道会不会一辈子就这样了，追在少年身后，却永远也追不上他。
　　然后在某一天，收拾了一个毒窝后，老杨打过来电话说“舒总，白玉堂不对劲，他不是从游戏里黑他账号，是从系统里黑的！”
　　舒子陵感觉自己从未离肖峪这么近过，声音都有些激动“掩饰下去，千万别让舒安城和舒子洛知道了！”
　　为了这件事，他专门从西南片区跑回市里，要贺秘书想办法把白玉堂招进公司。
　　但见了白玉堂的那一刻，他又懵了，怎么是个女的呢？
　　可肖白和肖峪太像了，舒子陵的目光不自觉就被他吸引过去了。
　　肖白也是舒子陵内心的变数与转折点。
　　他渐渐地想，就和小白过一辈子吧，不找肖峪了。

　　可现在，小白把他推下了悬崖，他临死之前却连个想见的其他人都没有。
　　那么，小白，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又一无所有了。
　　这次是真的一无所有了，连命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