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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长兴二年,盛夏。
      夜幕降临,幽蓝的天空缀满闪闪发光的星星。微凉的风吹来,稍稍纾解了夏日的炎热。
      容欢颜抱着才满三岁的儿子坐在临窗的书桌前,对着已经被丫鬟翻开放好的《千字文》,一句一句地教怀中稚童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小小的人儿认真地跟着她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在念到“鸣凤在竹,白驹食场”时,随侍丫鬟素心的一声“将军”,让本专心认字的孩子转过头去,甜甜地冲着来人喊道:“爹爹!”

      “天色已晚,先休息吧,明天再教也不迟。”叶墨筠爱怜地摸摸孩子的小脑袋。
      容欢颜见孩子小脸已有倦态,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守着孩子,等他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出去。

      在走去松兰院的路上,容欢颜不发一言,安静地跟着叶墨筠的脚步。叶墨筠察觉到她有心事,故意地停住转身。容欢颜没留神,撞入了男人坚实的胸膛。

      “你有心事。”叶墨筠圈住容欢颜,将她困在怀中,“你答应过我,无论有什么心事,你都会告诉我的。”

      容欢颜依偎在他怀里,好一会儿工夫才闷闷不乐地说道:“听说,将军要带一个姐姐回来。”

      叶墨筠迎风呛了一口,“胡说!我什么时候……是谁,谁在背后造谣!”
      苍天啊,他就皇宫、叶府和军营三头跑,别府设宴都很少去,去了也是滴酒不沾尽早回家。他哪来的时间去沾花惹草,更别提带女人入府。
      而且,就算带个女人回来,也是“妹妹”,怎么会是“姐姐”?

      叶墨筠松了只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什么“姐姐妹妹”,他气得都胡思乱想,差点口不择言了。这辈子,除了怀里的这个,他根本不可能让别的女人入府!
      “昨日,夫人请我赏花。”容欢颜才说了一句开头,叶墨筠眉头直跳。
      果然有人看他们恩爱不顺眼,在背后挑拨离间!

      叶墨筠没插话,眨了眨眼,示意容欢颜继续说下去。
      “夫人说,将军二十有三还未有正妻,该打算起来了。正巧,丞相府三姑娘对将军一见钟情。非君不嫁。过两日,两家就要合生辰八字,把亲事定下了。夫人要我懂事,不可与丞相千金有冲突。”

      叶墨筠一头雾水,“贺槐樟的三女儿是哪个?我和她要定亲?我怎么不知道?”

      容欢颜见他真的不清楚的样子,醋劲顿时没了一大半,但事情还是要问清楚,免得彼此心里有刺,“夫人说,贺三姑娘在柔嘉长公主的百花宴上一睹将军风采,倾心将军,扬言非将军不嫁。丞相爱女如命,不日就要上门向伯爷提亲,两家结秦晋之好。”

      听完容欢颜的讲述,叶墨筠在心里呕血,他终于明白,自己这是被皇帝陛下给坑了。
      柔嘉长公主的百花宴,名为赏花,实则是那些个公子贵女的“相亲宴”,本是轮不到他这个有家室的男子去的。但那天皇帝陛下指派他去给长公主府送礼,他送完礼还顺便抓了惊扰公子姑娘们的贼人,然后他就走人了,半分眼神都没给那些姑娘们啊。

      之所以说是被皇帝坑了……

      那天出宫前,皇帝颇为担忧地和他商讨怎么尽快拉拢老臣,瓦解贺太后和贺丞相一脉官员的手中权势,稳定朝局。其中一个方案就是把他们一派的某个人的女儿娶了,然后他就被派去给长公主送礼了。
      贺三姑娘突然看上他这个有妇之夫,他不信皇帝陛下在这里头没添点柴!

      叶墨筠将事情经过交代清楚,对容欢颜再三保证,“除了你,我不会有别的女人。”又故作抱怨了一句,“你已经让我吃不消了,真给你带些姐姐妹妹回来,我怕是再提不起碧血长缨了。”

      容欢颜瞪了他一眼,口是心非道:“红颜弹指老,等妾身没法吸引将军了,将军又该后悔轻言许诺了。”
      头顶传来叶墨筠的轻笑,在容欢颜疑惑的目光中,叶墨筠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快步穿过游廊。

      容欢颜抓紧了他的衣襟,害羞地小声道:“将军,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她脸皮没那么厚,这一路多少仆人看着呢。

      叶墨筠却是嘴唇上扬,脚下生风,把人抱进房间狠狠地压在了榻上。然后伸手拉下锦帐,掩住一室春光。
      更鼓三声,容欢颜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抬眸望向枕边人。叶墨筠累极,呼吸均匀,犹在梦中。即使在睡梦中,搭在她腰间的手也未曾松开。

      葱白的手指拂过叶墨筠的眉眼,一点点向下,最后放在他的心口。心口偏左一寸,有一道浅色的疤痕。
      不堪的过往在梦中如蛆附骨,压抑的她喘不过气来。本已忘记的过去再度浮现,提醒她永远无法成为叶墨筠的妻子。容欢颜贴紧了叶墨筠,稍稍缓解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是了,她从来都不是叶墨筠的妻子,仅仅是他的妾室,一个永远都不能被扶正的妾室,只因……她在青楼楚馆待过。
      容欢颜十一岁的时候被面慈心狠的祖母卖给了人伢子,人伢子见她姿色不错,又将她高价卖进了京城有名的销金窟春意坊。

      即便经历了五年暗无天日的调.教,容欢颜咬牙不肯挂牌。她虽是商女,但她的娘亲是世家女子,宠爱女儿亦教导她自尊自爱。

      她抓住春意坊不敢得罪权贵,不将未曾驯服的女子拍卖的特征,坚守底线,决不肯出卖自己的身体,因此保住了清白。然而在她十六岁那年,春意坊的老鸨柳妈妈突然把她“送”给刑部尚书大人做女儿,并给她改名为宋嫣。

      在尚书府提心吊胆住了两个月,容欢颜发现宋尚书对她没有兴趣,自把她带进府里后,就将她往院子里一放,再没看过她。但她没有放松警惕,直觉告诉她,宋尚书认她为女一定有什么阴谋。可她一个柔弱女子做不了什么,在权势面前她不堪一击,他们轻易就能将她的尊严踩碎。

      那日她只是在屋里看书消磨时光,两个婆子突然闯进她的房间,将她拖进了一间客房丢进去,并锁上了房门。
      客房里充斥着浓郁的甜香,呛得她难受。而屋里除了她还有一人,一个陌生的男人。男人被下了重药,意识不清,强拉硬拽把她压在了榻上。她的哭喊哀求被男人无情地吞没,只余一室的凌乱和荒唐。
      不知门上的锁是何时打开,许久之后,房门被人踹开,宋尚书假惺惺地给了她身畔之人一拳。

      容欢颜强打精神听着耳边的闲言碎语,勉强从凑热闹的宾客的嘴里知道了夺去她清白之人的身份和名字。
      忠顺伯府世子,正四品威远将军叶墨筠。

      她大概地从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语中拼凑出一点事情的经过。
      宋尚书设了一场鸿门宴,明面上是为老父寿辰宴请同僚,实为毁去叶墨筠。毕竟叶墨筠在他的地盘贺寿却把他的女儿给染指了,如此品行怎能担当大任。

      容欢颜身心受创,不知怎么辩解。叶墨筠被宋尚书打了一拳醒来后,头脑依旧昏昏沉沉,还弄不清楚状况。
      幸亏当时还是三皇子的皇帝陛下担心好友也跑来凑热闹,以皇权强势控住场面,当场查明了真相。叶墨筠才没有在混沌之时,被打入深渊。

      可容欢颜终究是失身给了叶墨筠,叶墨筠不忍她留在宋府再受欺凌,将她带回忠顺伯府安置。但宋府的事并没有就此尘埃落定,三皇子雷霆震怒,把宋尚书干过的脏事查了个底朝天。
      比如春意坊的幕后黑手就是宋尚书,他不仅仅是开青楼敛财,竟还和一些地方县令勾结,拐卖女童,从小培养琴棋书画。等她们长大了,或是送到某个达官贵人的床上,赚取钱财和升迁机会,或者作为棋子陷害无辜,打压不肯与他沆瀣一气的官员。

      叶墨筠与她,都是受害者。
      对于她,叶墨筠是愧疚的。在三皇子查明真相后,叶墨筠为防止宋尚书灭口,将虚弱地容欢颜带回了忠顺伯府。待容欢颜休养了一日,叶墨筠踏进了她所在的客房。

      他说,即便一切都是宋贼设计,可女儿名节不可轻辱,他终究还是做下了不可原谅的错事。所以他给她报复的机会,递给了容欢颜一把匕首和一封给忠顺伯的信。

      若是她不愿意原谅,就用这把匕首杀了他泄愤,事后将信交给忠顺伯,会有人安排她离开。
      若是她愿意放下,不嫌他才疏学浅,相貌一般的话,他便尽全力守护她的余生。

      容欢颜余恨未消,想起当时的屈辱,拿起匕首朝着叶墨筠的胸口就刺了下去……
      叶墨筠并没有死,他被闻讯赶来的忠顺伯救下,重伤卧床月余。而她因刺伤叶墨筠,被忠顺伯“留”在了府中,不得随意走动。待叶墨筠伤势大好能下床走动,她被大夫诊出了身孕。身子孱弱极难再有孩子的容欢颜选择生下这个孩子,做了叶墨筠的妾室。

      身为武将的叶墨筠,却是个体贴又细心的人。不仅是在孕期的时候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在她生下孩子,脾气阴晴不定的三个月里,他忍下了她的坏脾气,陪着她慢慢调理身体,平复心情。

      即便容欢颜一遍又一遍在心底提醒自己,那天的事不是叶墨筠的错,宋尚书才是该千刀万剐的,但那天的错误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叶墨筠的触碰会让她害怕,会让她记起当时的无助。

      叶墨筠在最初察觉到她的异常后,就一直睡在外间的榻上。他说,他会等,等她卸下心防,彻底接受他的一天。
      这一等,孩子两岁了,容欢颜才被叶墨筠打动,心甘情愿地成了他屋里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望着叶墨筠俊美的侧颜,噩梦的阴影散去,容欢颜不再回想往事,窝在叶墨筠怀里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容欢颜被叶墨筠的吻唤醒。即便已经同床共枕一年多了,这般亲密的举动还是会让她耳根发烫。

      叶墨筠早已穿戴整齐,面容俊秀,一身银甲衬得他英姿勃发,减弱了几分似水的温柔。
      “嫣嫣,今日西大营有演练,不必留我的午饭。没我监督,你跟阿言可不能贪凉喝太多冰镇酸梅汤。”

      阿言,是他俩的儿子。大名叶品言,意为品学兼优,言出必行。

      容欢颜心虚地抬高了点被子蒙住半张脸,她是有等叶墨筠离府后痛饮好几碗酸梅汤的打算的。天热喝冰镇酸梅汤多舒服啊,就是……就是闹肚子不太好。她不给阿言喝,她自己就喝一碗总行了吧。

      叶墨筠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只听进了一半,给了容欢颜一个“等我晚上回来收拾你”的恶狠狠的眼神,早饭也没用就走了。

      窝到被子里再也没有叶墨筠的体温,容欢颜才起身洗漱,去阿言的院子陪他用早饭。

      作为一个妾室,容欢颜处处不合规矩。她住的是主君的院子,睡的是主君的床,享受的是正妻的用度。要不是叶墨筠的继母跟叶墨筠作对,忠顺伯府的中馈也是她来掌了。

      不过管家权就算叶墨筠给她争过来,她也是不敢要的。叶墨筠就她一个女人,过分宠爱也是他屋里的事,没什么好指摘的。若她掌家,代表的是忠顺伯府的脸面,叶墨筠会被人攻讦“妻妾不分”。当初宋府众人如寒剑的言辞,经历一次就够了。

      “少夫人,伯爷送来了公子爱吃的芸豆卷,现在要用吗?”
      容欢颜正给阿言喂粥,婢女春桃拎着食盒来征询她的意见。

      “送的人可是伯爷身边的晋中?”容欢颜问。
      “是。”
      “留下一块,其余你分给别人吧。”容欢颜给阿言喂完最后一勺,从打开的食盒里夹了一块置于空碟中。

      叶墨筠的父亲忠顺伯虽不喜曾经刺伤他儿子的容欢颜,但很是疼爱唯一的孙子阿言,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往阿言这里送。但他又不想见到容欢颜,就让身边的晋中送。

      容欢颜担心阿言甜食吃多了影响牙齿,每次忠顺伯送来的甜食,一律只留一块。
      “娘亲,阿言饱了,吃不下了。娘亲,你才喝了两口粥,你吃吧。”阿言盯着热乎乎的芸豆卷,有点不舍,奈何小肚子实在装不下,只好眼巴巴地看着。

      容欢颜亲了宝贝儿子一口,满眼笑意地将芸豆卷几口吞下。
      早饭用完歇一会儿,容欢颜领着阿言在凉亭里温习昨夜看过的内容。她每天早晚带着阿言认字,只需要他有个印象,会念就行。早上读累了,午饭前的时间就由着他玩。阿言还小,不着急逼他学太多,毕竟考状元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念着念着,容欢颜突觉腹中绞痛,喉中血腥不断上涌。

      一口黑血吐在地上,容欢颜大惊失色,当即明白自己是中毒了,慌乱中还记得不能让阿言看到,强行咽下口中腥甜,对春桃大喊道:“春桃,带小公子进屋!”
      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到阿言不停地哭喊“娘亲”,意识渐渐消散,容欢颜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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