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和他的三少爷》孟寻缃

2、第 2 章

　　大家抬头张望，却看见陈老爷那张布满皱褶的老脸从楼上的窗台里伸了出来，他的笑容溢到金玉楼外。
　　他回头与陈小姐说道:“女儿，给你介绍那么多郎君你不应，如今你年纪不小，就听天命选个夫婿吧，不论贫富，你就是他家的人了。”
　　陈小姐通红着双眼，她祈祷着下雨，老天爷怜悯她，确实也下了几场大雨，可终有雨过天晴的一天。
　　天放晴了，她心里却阴了。
　　陈老爷见陈小姐半晌不动，也不顾她的意愿，手中举着绣球对楼下喊道:“陈某小女今年十九，尚未寻得佳婿，故今日在金玉楼抛绣球招亲。承蒙父老乡亲厚爱，小女今日身体不佳，老夫便替小女抛绣球。”
　　金玉楼外响起一连串的鞭炮声，又进来一群人将金玉楼里站了个水泄不通。
　　又一声锣响，陈老爷卯足了劲，将绣球往远处扔去。
　　想抢绣球的人随着绣球移动，偏生因为人太多，根本挤过去，还好金玉楼早就找了衙捕维持轶序。
　　顾君珉依旧在喝酒不言语，也不去与众人抢那只做工精细的绣球，身边的巧笙姑娘此时还在嫌弃穆龄点的清汤寡水。
　　只是这巧笙姑娘的长相与声音相差甚远，她眼神有一种生病的虚弱，又有一种女孩的娇俏，还有一种男子的凌厉。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顾君珉算是明白了这种眼神。
　　只是，这姑娘的声音——顾君珉好想听听巧笙姑娘的声音，那一定是如百灵鸟一样的声音。
　　顾君珉想到这，一巴掌呼到自己脸上，好让自己清醒一点:才刚到春天，怎么思春了呢？
　　众人抢绣球的尖叫声，离顾君珉这一桌越来越近。
　　就那一瞬间，顾君珉扔掉手中的酒杯，巧笙姑娘扔掉了手中的勺子，二人不约而同地捧住同一个东西。
　　顾君珉看清手中的东西，再看众人目光定睛于此，率先松了手。
　　巧笙姑娘还生病着，大脑一时转不过来，手上还捧着那个东西看来看去，竟忘了扔出去。
　　“让老夫看看，是哪家的——”陈老爷拖着陈小姐下楼，随着众人的目光寻找绣球此时的位置，当他看清捧绣球之人是位女子时，也愣着说不出话。
　　巧笙姑娘举着绣球想要解释，嗓子哑得让人听不出她想说什么。穆龄起身把绣球还给陈老爷，回道:“陈老爷，我家妹妹无意接到绣球，扰了您的喜事，实在对不住了。”
　　身后却传来一句清冷、带着几分酒气的声音:“女子，不可以娶女子吗？”
　　陈小姐穿着喜服，戴着面纱，说道:“爹，天意如此，让这位姐姐接中绣球，想必是因为在场没有女儿的良人。爹，你不会想让我嫁给一个女人吧？”
　　那清冷的声音又响起:“那怕什么，汉陈皇后与一女巫同出同进，唐鱼玄机尚与其女伴采苹共食同寝，陈小姐你怕什么？”
　　“顾先生！”穆龄呵道，拿出钱袋子倒出几粒银珠与陈老爷说，“陈老爷，顾先生喝醉了，这帐我替他结了，这就把他带走——巧笙，走！”
　　众人让出一条道给他们三人离开酒楼。
　　一些食客议论纷纷:
　　“男女本是阴阳之体，合二为一才能传宗接代，亏了顾君珉是悠山书院的先生，这种想法怎能教好学子？”
　　“怕什么，顾君珉也碰到过绣球，让他把这两位美人都收到门下也不是不可。”
　　“悠山书院这几年招了一批年纪轻轻的先生，他们读过的字还没咱吃的米多，怎么能教好孩子？以后咱的孩子可千万别往悠山书院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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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声锣响，打断众人谈话，陈老爷已经上楼，他笑容依旧，毫不留情地将绣球抛下去。
　　把女儿的后半辈子压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绣球上，也不知道该说陈老爷聪明还是傻。
　　可是话说回来，陈家是常县的大户，女儿这么大还不嫁出去，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陈老爷可不想被人戳脊梁骨，他宁可把女儿嫁给叫花子也要把她嫁出去。
　　再说顾君珉三人走出金玉楼，路面还未干透，街上的行人也不多，这些老百姓们都去金玉楼看热闹去了。
　　悠山书院和慕灵楼在金玉楼这，本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巧笙姑娘用嘶哑的声音在金玉楼门口说了半天，穆龄才知道巧笙姑娘是说顾君珉喝醉了，送他到悠山脚下比较好。
　　穆龄怎会不知，陆子砚这几日一直病着，今日好不容易出来，怎会那么轻易回去，便与顾君珉说送他一程路。
　　顾君珉倒是无所谓，摇摇晃晃走在前面，穆龄和巧笙姑娘二人走在后面。
　　巧笙姑娘嫌与穆龄在后面走得无聊，便加快步伐，追上顾君珉与他并排走。
　　“顾先生，你为何不拿走刚才那绣球？那可是陈家的小姐！”巧笙姑娘在酒楼里喝了些热水，又出来呼吸了新鲜空气，嗓子畅快了许多，发声依旧很难受，但没早上那么难受了。
　　顾君珉侧目看巧笙姑娘，越发觉得这姑娘长在自己心尖尖上:是自己待在书院，很久没有见到女人了吗？
　　他回过头，咂咂嘴回味着肚子里的酒味，不屑道:“陈家又如何？常县的十二座酒楼？还是陈家少爷买来的官？”
　　“陈家小姐呀，那可是常县大家闺秀的典范，刚才那一面她虽带着面纱，但这气质终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哦？气质？没瞧出来。”顾君珉心想着这条路能通向哪家酒坊，不想再和旁人说话，便吐出几句轻簿的话想让巧笙姑娘离他远点，“姑娘你的气质也不错呀！若是有缘，咱俩相互嫁娶也不是不可。”
　　“是吗？”巧笙姑娘莞尔一笑，她放慢脚步落在顾君珉一步之后，顾君珉不敢回头，强逼着自己心里惦记美酒，自然欣赏不了巧笙姑娘的浅笑，却被巧笙姑娘下一句话吓着崴了脚:
　　“可……我是男的呀！”
　　穆龄在一旁嗤嗤偷笑:慕灵楼哪来的巧笙姑娘？跟她出来的不过是陆三少爷陆子砚。
　　陆子砚原本的声音清亮、空灵唯美，隔着屏风对话也不知道屏风后到底是公子哥还是美娇娘，只是他现在嗓子病了才如此沙哑。所以陆子砚之前特别爱穿裙裳，去逗那些去慕灵楼寻乐子的公子哥，再来一声突如其来的低沉男声把那些公子哥吓得屁滚尿流，最后让穆龄去收拾烂摊子。
　　“不会吧，你问得出‘女子怎不可以娶女子’的话，就没见过男人穿裙裳？”巧笙姑……不，哪来的姑娘，是陆子砚，他扯了一下自己的绒领子，露出代表自己是男人的喉结。
　　顾君珉站稳后才细细打量，心中想着千万个形容陆子砚的词，却被他发现的一个细节打败:这家伙……他居然要仰头看这家伙……
　　陆子砚不明地看着眼前这个醉汉掂了掂脚，满脸还写着“我不在乎”四个字，心想:难道……这呆子爱上我了？
　　这雨突然淅淅沥沥下起来，三人皆没带伞，只好躲在最近的屋檐下。
　　穆龄道:“顾先生，这雨又下起来了，悠山的路定不好走。若顾先生不嫌弃，咱们沿着往回走，去慕灵楼避避雨。待雨停了，奴家让人送你回书院。”
　　顾君珉抬头眺望远方估算着此地与悠山书院的距离，耳边时不时传来陆子砚的咳嗽声，便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顾某有劳穆龄姑娘了。”
　　顾君珉脱下外套盖在陆子砚头上，一词“姑娘”、一词“兄弟”，卡在喉咙始终说不出来，只好摆手示意:“走吧，走吧。”
　　陆子砚反复搓摸着顾君珉的衣裳，这衣物的质量并不好，才搓了一会儿就快搓出丝了。可是陆子砚只感觉心中有一股不可言传的心情，就像咽处卡了一块毒苹果，顾君珉的衣裳盖在自己身上，这块毒苹果就吐了出来似的。
　　神清气爽！
　　却又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