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青云》娰锦

24、贾司徒

　　菜过五味，孟定坤果真叫车夫将晏初送回了客栈，他们三人反倒摈去了侍从，一道步行上了召云桥。

　　从桥上看去，视角是最好的。

　　烟花画舫，灯火璀璨，天阔水平，香雾十里，不知惹了多少人慕名前来，只求一见。多年前晏初曾路过无数次却不以为然，正是调皮淘气的年纪，便纵有千种风情，都总不如拿在手里的弹弓更为实在。

　　如今一别久矣，召云盛景早已连绵成了回忆中模糊的光影，无从分别，也不能分别。

　　他翻开一本《诗经》，试图屏住那些胡思乱想，好将心都安定在古贤人的字句之中。

　　可大约是今夜实在不易学习了，蜡烛几次爆花，他的心猿与意马也脱缰而出，根本不能安住在这几页薄纸之上。

　　晏初正要剪一剪烛芯，便听响起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这个时间……

　　陈闲他们应当是不会这么快回来的，而且无论是陈闲还是孟定坤，都不会如此客气的敲一敲门。

　　晏初合书，站起身来，“谁？”

　　“我是贾峥。”

　　贾峥？

　　这京都里，晏初知道的，唯有一个贾峥。

　　便是宫中圣宠不衰的贾妃的父亲，司徒贾峥。

　　“可是贾司徒？”

　　晏初扬声。

　　“是我。”门外的声音已显然不耐烦了起来，“快些叫我进去，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站在此处也太不合时宜了。”

　　“柏友哥并不在。”

　　晏初并不打算开门。

　　贾峥亦是冯英走狗，对于这一系的官员，晏初此刻还是能避则避开的。何况他也想不到贾峥今日前来是要做什么，对于未知之事，还是不要太侥幸与大意的好。

　　“我今日来找你晏初，并不为陈闲。”

　　贾峥又焦急的敲了敲门，随即他自以为想到了晏初为何如此抗拒，于是又状似安抚道，“今夜前来者唯有贾峥，并无司徒府上的其他人，小晏公子可放心了吧。”

　　晏初这才将门开了一线，贾峥已慌忙挤了进来，自顾自在桌前坐下。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似责备道，“小晏公子也太谨慎了些，我今日只为私人交情，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我贾家也有一脉在青州，只是久不联系，小晏公子与我，说不定还是血亲呢……”

　　“大人今夜前来究竟为何？”晏初依旧警惕，他站在门口，始终与贾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道，“如今已过三更，官员私见学子，似乎并不合规矩。”

　　“这不是说起来了嘛，小晏公子急什么。”

　　贾峥自来熟般的嗔怪了一声，“我想，小晏公子此次落榜皆因诗文浅薄了些，而诗文又不是个难学的东西，只消去行知书院里听一听大儒所讲，以公子聪慧，必然有所进益，那明年上榜也不在话下了。”

　　晏初不接话，只听着贾峥究竟要说些什么。

　　见他沉默，贾峥自以为拿捏了晏初的七寸，语气愈发得意起来，“我想，行知书院也不是个好进的地方，你虽与陈闲同住，但他明日离京，你便没了去处，倒不如入我贾门一脉，改个贾姓，我也好尽早将你送入书院之中。”

　　“你说什么？”

　　晏初皱眉。

　　“我贾家也有一脉在青州，这是一开始便与小晏公子说了的。”贾峥倒了一杯水，啧啧了声，“小晏公子怎的没反应过来？你以晏姓在京都立足，实在是太惹眼了些，我想若非这个姓氏，公子便不会有先前在大理寺的无妄之灾。倒不如随我贾姓，我贾家在京都也算勋贵，总好过你跟着孟定坤借孟家的光。做我贾府的公子，不好过做孟府的陪读吗？”

　　这话实在是太无耻了些。

　　也不知贾峥是如何想到要他更换贾姓的注意。

　　晏初的面色沉了又沉，可偏偏贾峥还是一副喜滋滋的模样，自以为走了一步好棋。

　　“这姓是师父给的，师父给的便自有缘法，还是不劳烦贾大人费心了吧。”

　　“你可别不知好歹。”贾峥语气微急，“你姓晏，这是你的缘法，我因你这晏姓看了你的试卷，这也是你的缘法，怎么，我因你这姓寻上你门，请你入我贾家一脉，便不是你的缘法了吗？”

　　“那我回绝，亦是我的缘法。”

　　晏初不为所动，“贾府富贵，我这草民怕是消受不得，大人还请回吧。”

　　他越是这样，贾峥越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得对。

　　晏初虽有才学，但毕竟年幼，甫遇到这般大事，自然是要抗拒与焦灼的，倘若果真平静如斯，那他便要与冯大人重新商议了。不过也无妨，他今日来，也并非力求促成什么，不过是为了留下个饵，日后他受了磋磨，自然还有与贾府打交道的一日。

　　可见晏初是个苗子。

　　更可喜的是，是个还未长成的苗子。

　　“你可想好了？”贾峥起身，面上怒意渐起，只是喝了口水一压，重又堆出了笑意来。他将腰间一个玉佩扔在了桌上道，“我知道，你年纪小，一时还分不清这里头的厉害，今日我给你留个信物，倘若哪天想清楚了，带上玉佩往我贾府里去，直接见我贾峥，我即可便可替你谋一个富贵荣华的出生，何苦过这样寄人篱下的苦日子？”

　　见晏初不再说话，他干脆侧首看过去，挑眉道，“便是你要做什么，也该知道，是什么样的出生更好图谋一些东西。”

　　“大人慢走。”

　　晏初拉开房门，伸手一让，“草民就不送了。”

　　贾峥此来完全莫名其妙，晏初根本摸不透这里头的关窍究竟是什么，直到陈闲回来，听他说了些召云桥上的事情，晏初才渐渐回过味来。

　　如今宫里重立新后一事议论纷纷，贾峥此来，大约是想为贾妃争取一些学子当时中的势力。

　　可是……

　　回味起贾峥临走前说的那一句，晏初总觉得又不仅仅是为了贾妃这么简单，倘若只是为了贾妃，便如待陈闲等人一样，只消借着贾妃的名头送些赏赐便是，何必如此费心？相较起来，贾峥更似是知道了什么，借着这句话来提点他一般。

　　可是，他又能知道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