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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珍珠把袋子紧紧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走进姑妈家。
      “今天又去哪里了,回来得这样迟?”艾玛刚做完功课,手里拿着支冰棍咬着。
      本来不想引人注意的珍珠只好停下脚步,讪讪说:“下工后随便去卖衣服的店子里看了看。”
      她不会撒谎,何况她也不认为有说谎话的必要,隐瞒一部分事实便足够,只要不告诉艾玛陪她去的是威利——谁肯相信一个男子会陪着与他无甚关系的女子逛了半天?
      尽管珍珠下意识地想要遮掩住手里的袋子,可是袋子体积这么大、这么明显,艾玛不是瞎子,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艾玛走过来,嘻嘻笑着说:“难得呀,珍珠表姐也去逛百货公司。”
      便伸手要去拿珍珠攥在手里的袋子——对于新衣服,即使不是自己的,女孩子们也一样感兴趣。
      珍珠本能地躲了一躲,动作轻微到难以让人发觉,可是她自己瞒不过自己,一时间尴尬了起来。
      艾玛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直接抢过袋子,把一件件的衣服翻出来。
      “唔,表姐,这么多衣服一定不便宜,”艾玛拿出一条色彩明快、裁剪简约大方的裙子,啧啧称赞,“数这条最漂亮。”
      “不值多少,小店子里买的,没有牌子,也就新的时候看着不错。”珍珠只好随口编造些话出来应付艾玛。
      谁知艾玛拿着裙子在自己身上左比右比,恋恋不舍不愿归还。
      珍珠还能怎么样?唯有说:“艾玛若是喜欢,就是送给你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艾玛嘴里亲亲热热喊着“表姐最好了”,高高兴兴地就收下裙子,也不推辞。

      好不容易才回到房间的珍珠把一件件衣服从袋子里取出来,摊平放在床上,手轻轻抚过去,就好像是珍贵易碎的宝物,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威利的笑容,就好像明媚的阳光、满树的繁花似锦,诸如此类的一切美好事物。
      最后却不是穿上身,而是把它们小心叠好,放进装衣服的纸箱里。
      怀揣着甜蜜、欢欣,一夜好梦。

      哪知道正是给与艾玛的那条裙子惹出了麻烦。
      珍珠下工后回来,昨天的那种喜悦还未全部消散,步履既轻且快,打开门进去,却发现姑妈一家人都坐在沙发上,气氛凝重,稍微一触便让人喘不过气来。
      珍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低下头,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声音,想在他们注意到自己之前躲回房间去,避开这种压得人心里面沉甸甸的感觉。
      然而她没能够得逞,因为表哥来恩首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珍珠,你过来一下,”来恩叹了口气,拍了拍旁边的沙发,“我们有些话要与你谈谈。”
      珍珠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在表哥来恩身边坐下。
      姑妈沈秀芬和姑父肖继祖的脸色都不太好,表哥来恩稍微和颜悦色一些,唯有艾玛跟个没事人似的一脸不耐烦。
      珍珠飞快瞥过一眼之后,就垂下了头,低声问:“有什么事?”
      声音微弱如蚊蚋,心中忐忑不安——看这阵势,似乎是自己犯了什么错?
      “还不是这条裙子!”艾玛的语气绝对称不上友好,让珍珠想起一开始她们的不融洽,尽管她一点一点竭力去改变,女孩子之间的和睦还是像纸一样不堪风摧。
      艾玛身上穿的就是昨天珍珠和威利一起买回来的那条裙子,她们俩身材差不多,珍珠白皙清秀,艾玛则是阳光健美。
      珍珠莫名其妙,一条裙子而已,能有什么花样?
      艾玛很快就解开了她的疑惑。原来是因为艾玛穿着裙子去学校,她的众多出身富贵的女同学一眼看到,就讶怪:“艾玛,从没见你穿过这个牌子的。”
      一开始艾玛还解释,说:“小店子里买的,不值什么钱,挺好看的就随便穿穿。”
      结果她的话引起一片嘻笑:“这个牌子好贵的,最低也要上百!”
      “也许是仿冒的呢?”艾玛不肯相信,珍珠连添置一件十块钱的衣服都要左思右想,踌躇半天,怎么可能舍得花费上百块钱买件华衣,又随随便便送她穿?
      “这个布料、这个做工,哪里会是假的?”她的女同学们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艾玛最终还是相信了,回来后就告诉妈妈听。
      “珍珠,你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姑妈终于发问。
      珍珠还在学徒期,每周只有五块钱,一月就是二十,一百块钱要赚上整整五个月,还须她全然不花费。乡下家里也不会给她许多钱挥霍。
      珍珠一下子懵了,她没有想到沾威利的便宜竟然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多麻烦。她以为衣服顶多十几块钱就了不得了,以珍珠的认知,绝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几百块钱那么昂贵的衣服,莫非是金的银的做成?
      “不止一件呢,”艾玛跳出来说,“有四件,起码我看到了四件,那样子看起来也要百来块。”
      四件就是几百块钱,在眼界狭窄的珍珠眼里实在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珍珠心里揪紧了,让她怎么给出这几百块钱的合理解释?假若直说是威利给的,只会激起艾玛更大的反感,姑妈他们恐怕还不会相信,而是会想当然地认为她在说谎话,认为她爱慕虚荣,为了金钱出卖自己——若非如此,换做是一个司机,如何会肯花上近一年的收入来讨好她?
      威利只不过是个司机,赚的不会太多。
      威利,威利,你可把我害惨了!珍珠在心底气极,恨不得骂上威利几百声。然而即便真的骂了,又何济于事?说出来,或者不说,一样让她为难。
      在重重压力之下,珍珠甚至没办法闭嘴不说。
      “是一个朋友送的,并不知道价钱。”
      虽然听起来不可信,可这确实是事实,虽然她没有说,这个朋友就是威利。
      “珍珠啊,”姑妈紧贴着坐了过来,拉起珍珠的手语重心长,“虽然你不是我的女儿,可是这些日子来,我对你好不好?和艾玛没什么两样了,是不是?”
      寄人篱下的生活再怎么也不会太如意,可是,此情此景之下,珍珠只能一味地点头,说些感激涕零的话。
      “所以我有责任教导你,就像教导艾玛一样,”姑妈的语气还是带了点和蔼的成分在里面,“女孩子呢,当然喜欢漂亮的衣服,可这不是最重要的。”
      接下去姑妈讲了女孩子不该贪慕虚荣,金钱使人堕落之类的话,无非是要珍珠把所收的价值不菲的新衣退回去,并保证今后也再不接受。
      要本分、要踏实,不能贪图金钱——姑妈的话,若是静下心来听听,或许很有道理,但在这种情形下,珍珠只会觉得伤害到了她敏感的自尊,所以她只是沉默着,不给予回应。
      所以后来姑妈似乎生起气来,越说越严厉,就好像珍珠真的犯了大错似的,并说要写信去乡下告诉珍珠的父母,若是她屡教不改,最后只能把她送回乡下去。
      珍珠听着她的话,既想哭又想笑,何至于如此?她唯一的错只不过是接受了几件不知道价钱的衣服罢了。
      姆妈,假如是姆妈这样说,她还可以站起来大声辩驳,解释清楚这一切,可现在面对姑妈,和姑妈一家人,她什么也说不出来。站起来大声辩驳?那只会让姑妈皱起眉头,认为她没有教养。
      这一刻,她恨不能立刻收拾包袱,从这里出去、回到乡下家里,哪怕要她步行、走上几天的路!
      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忍受,选择了唯唯诺诺。
      终于挨到姑妈训斥完毕,珍珠拖着脚步回到房间里,在关上门的刹那间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源源不断。

      这种沮丧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天明。
      一夜辗转难安的珍珠比平日里醒得更早,悄悄地洗漱,悄悄地做好早饭,不愿意惊动其他人。
      威利,威利,打开门出去,看到对面在这个钟点还未开启的门,无数委屈一瞬间充斥满心间。珍珠一跺脚,不再停留。

      偏偏这一日威利去片场拍了整整一天的戏,没工夫去工厂,一直到了很晚才得以回住处。
      到了工厂,珍珠虽然竭力让自己不去想“罪魁祸首”威利,脑海里还是不自觉地将他的身影不断浮现,连工作都无法集中精神。
      她一百次地咒骂威利,在心底又是发誓又是下定决心,以后再不与他接近。可是骂着骂着,又莫名地想要见到他——非当面痛骂不足以宣泄心头之恨,她是这样对自己解释的。
      好不容易盼到午饭时间,却左等右等,没有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一时间珍珠不觉怅然若失起来。
      几个小时的工作时间竟变得分外难熬。
      可是等下工铃响起,珍珠又不知所措了,回姑妈家去?那会让她更加如坐针毡,一刻也不能心情放松的。
      于是她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转悠,一直到不能再晚的时候才不得不返回姑妈家。

      “奇怪,珍珠表姐,你从哪里认识的有钱人?”艾玛一看见珍珠回来就凑过来说,“莫非是你所在工厂的老板?”
      珍珠难堪起来,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老板。”
      其实艾玛也不一定是存着恶意,比方说昨天她说起裙子,原本只是出于奇怪,随便跟她妈妈提了一提,哪里知道她妈妈会小题大作?至于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也是无心的成分更多一些。
      然而就算珍珠知道她不是故意,也没办法宽宏大度到毫不介意,依旧笑脸相向。
      艾玛还不自觉,一个劲地在那里问——好奇心旺盛大概是每个女孩子的通病。
      珍珠实在忍受不了,闷着头走回房间,而完全不去理会艾玛。
      心中难受而无处宣泄,就好像是越涨越高的水,随时可能摧毁堤坝。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压在心头的沉重却并未稍减,反而愈加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心烦意乱的珍珠翻了几页书,完全没心思去读上面的字,转而找出纸笔写起信来。
      带着怨恨的情绪,珍珠越写越快,越写越多,转眼就是满满两三页纸。
      直到装进信封,涂上糨糊,她才开始犹豫。一时固然痛快了,引起的后果却要让她长久地烦恼——被姑妈他们知道了,她还怎么住得下去?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到乡下去,不是她愿意的。
      最后她还是把信纸撕碎了揉成一团。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了足足有两三个钟头,终于不能够再忍受,坐了起来。
      一看时钟,已经是半夜,估计姑妈他们就算看电视剧看得晚,这个钟点也该歇息了,珍珠打开门,确定没有一点光亮才摸黑走出去,打算倒一杯水。
      冰冷的水吞到口里,抑制住烦躁的心绪,珍珠稍微平静了一点下来,很快又想到威利——一天都不见他,现在已经这么晚,他是不是早就回来了呢?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走出去敲对面威利家的门。
      还没等珍珠反应过来,威利就已经出现在了她面前。
      “有什么事?”话虽这么说,威利还是高高兴兴地把她迎了进去。
      整整一天都在紧张地拍戏,威利疲倦到了极点,回来后冲了个澡才稍稍解乏,到现在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柔软地贴在脑袋上垂下来,既黑又亮。
      珍珠坐在沙发上,盯着他发梢凝结的一颗水珠子,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别人的一番好意而出言责备?未免太过不去。
      “半夜过来找我,总不会只是想要盯着我看?”威利得意洋洋地凑过来,紧挨着珍珠坐下。
      这一句话就把珍珠所有的顾虑都打消掉,只剩下恼怒。
      “为什么要送我那么贵的衣服?”她终于开始责问,言语间怒气冲冲。
      威利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女孩子不都喜欢漂亮衣服么,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讨好她,有什么错?价钱,价钱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几件衣服害得我多惨!”一向坚强,把所有感情都压在心底的珍珠,在威利面前终于忍不住哭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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