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念书》冗林

83、哨塔

　　“兜兜，为什么到这来？”
　　“为什么？”兜兜轻蔑一笑，“为了能吃上口饭。这世道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呢。”
　　也是，姜陵无奈地搓了搓被子。“你不害怕吗？”
　　兜兜轻晃着脑袋：“没有人是不会害怕的，只是相较之下可能有更害怕的事。”
　　姜陵忍不住继续问道：“你年纪这么小，看起来又不像会舞刀弄枪的样子，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
　　“喂，你知道在这里问那么多别人的私人信息是很不礼貌的吗？”兜兜推了姜陵一下，一副说教的大人模样，“算了，不和你计较。当然了，我还没有傻到去送死。”
　　石瑞、向澎自不必说，但其他三位队伍的领导者姜陵完全不了解，甚至她都没听说过天临门。她选石瑞只是因为朝夕相处难免会被人发现身份，但如果她求石瑞保守秘密，她相信石瑞会帮忙遮掩。
　　“你了解各个队伍的领导者吗？”
　　“当然了，我很擅长观察人并且收集信息的。”兜兜摊开手晃了晃，又朝姜陵扬了扬下巴。
　　“钱还是吃的？”姜陵无奈地笑笑。有时候她在兜兜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这里用不着钱，但以后说不定能用上呢？虽然这里的东西很难吃也不太够，但……”兜兜没有考虑太久，“五十文吧。”
　　五十文只相当于在市井工作一天能拿到的钱，比姜陵想象得要少太多了。“成交。”
　　“嗯，让我想想从何说起。”兜兜蹭了蹭下巴，“就从厚阳子开始说起吧。天家每逢大事都会去辰山祭山，辰山派便是帮天家做科仪法事的。厚阳子是辰山派副掌门，他手握辰山派镇派法器镇山印。不过镇山印到底有什么作用我就不知道了，目前他还没出过手。他那小肚子挺得不像修道人倒像是官老爷，站在路中间不倒翁似的，没人碰也会时不时晃一晃。”
　　姜陵忍不住跟着兜兜笑出了声。
　　“但最好还是不要当着他的面笑。他这个人就是个典型的老领导，眼神很犀利，仿佛能看透人，笑里藏刀，看得让人害怕，不怒自威。”
　　“信觉方丈和厚阳子就是两个极端了。第一次远远看见他，寒冷的北风里衣服勒出了瘦削的人形，我还以为是有人立了根杆挂了件衣服驱雀鸟。衣服没遮挡住的脸和手，皮下的肌肉和骨头看得一清二楚，活脱脱的苦行僧，仿佛是在世的肉身佛陀。啊，他是修道不是修佛的，这么说好像不太好。他脸上长的仿佛不是皱纹而是刻出的咒文。他有一种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气质，看起来很和善、慈祥。他使的什么法器我没听说过。”
　　“石瑞和向澎两位都很热情，但向澎有点热情过了头，还有点喜欢逼迫别人，而石瑞的热情会让人比较舒服自在。我还蛮庆幸自己没被分到向澎那里的，不然打仗天天提心吊胆就已经很累了，还要耗费精神应付别人，看人眼色。他们都是天赐府的人，所以和大家都很熟，做什么事情也很方便。”
　　“石瑞不高，长得很敦实，总是提着流星锤，他看起来就和两个锤摞在一起差不多吧。我看他耍过，流星锤在他手上好似没有重量，砸在目标上力大无穷，且指哪打哪。向澎是个酒缸子，一身酒气面红耳赤的就是他了。他的武器是个叉，比普通刀剑杀伤力大，速度也不亚于刀剑，也可以说是臂力惊人。他们这特殊的武器不离身，我想你应该不会认错人。”
　　“啊，裘银萤。”兜兜眯着眼睛感叹了一句，“刚听到这个名字你可能会以为是个姑娘吧，不过天临门所有人都是姑娘，除了他。他好像是掌门还是什么长老的私生子，原本是个丑闻被他们天临门藏着掖着，没想到长大了是个天才，才三十出头就已完全得到掌门真传，在峨眉刺方面颇有建树，还有自己的突破和创新。对了，他们全门都使峨眉刺，善水。”
　　“长相忧郁，性格浪漫，还有无限大好前程的未婚男子，多么受人欢迎啊。他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帮姑娘围着。不过我劝你可不要凑上去，他花言巧语多得很，不是和这个调情就是和那个说爱，但这种人是绝不会付出真心的，也永远别指望自己是能让浪子回头的人。”
　　她描述得生动形象，各人的形象跃然纸上，通过她对石瑞向澎的了解，另外三人应该和她的描述没什么偏差。
　　姜陵调侃道：“你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多感悟，看人那么厉害？不然你也看看我是什么人？”
　　兜兜斜瞪姜陵一眼，瞪得她把话吞了回去。
　　姜陵轻咳一声：“可以和我说说最近军中都有什么行动吗？”
　　“最近……”
　　兜兜刚开口，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摇铃声。
　　“出发了！走，一起去。”兜兜噌一下站起，顺便拉了姜陵一把。
　　姜陵突然发现兜兜的力气还挺大，冷不丁一拽让她打了个趔趄。“我才刚来，还没训练过就直接去了吗？”
　　“没关系，很轻松的，带你见识一下大场面。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看兜兜赤手空拳就往外冲，姜陵好奇道：“不需要带武器吗？”
　　“会发的。”
　　帐篷外面停了四辆平板马车，一辆能坐八九个人，现在基本已经没几个空位了。姜陵撑住平板边缘翻了上去，又将兜兜拉了上来。
　　坐稳后姜陵问：“这是要去干吗？”
　　“妖界时不时会来结界边搞破坏，当然现在他们还无法突破结界，目前还是破坏和修补的拉锯战。普通士兵昼夜不停地在结界边巡逻，每队配有几名修士，一旦他们发现异动上报，车子就会来拉其他修士过去支援。一般是用写了咒文的远程武器单向穿透结界进行攻击，驱散、消耗敌人。因为没有危险性，所以大家都抢着去。不分阵营，车满即发。”
　　一只手臂上挂满了一串弓的修士站了起来，喊道：“弓都会拉吗？”
　　车上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兜兜低声和姜陵说道：“不会也没关系，可以去火炮组。前来破坏的妖比较密集，只要不离谱到把炮对准自己人，都没问题。当然了，一般会有比较厉害的人把握方向，我们就搬搬火药，拉拉发射杆。”
　　那名修士走到姜陵身前，眼神示意她们要不要。兜兜摆了摆手，姜陵想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一只弓。
　　那名修士发了一圈弓后从袋子里取出箭筒抛了抛：“只有这么多，省着点用。兄弟们，都射准点！”
　　说完那名修士就开始分箭，有些人分得多有些人分得少，应该是按过往的经验来分的，最后分到姜陵手上的就十支出头。
　　另一边的妖一看到载满人的车子驶来，就开始离开边线撤退。
　　“快点，快点！”
　　“兄弟们拿出点劲来啊，别忘了输比赛的人要干吗！”
　　大家在途径哨塔的时候分批纵身下车，姜陵跟着同车的人一起跳下了车。他们背着弓，手挨着别人的脚一个接一个快速爬上哨塔。
　　脚下的平原一览无余，但这里的风也比下面大多了。
　　姜陵张弓搭箭，但没有急着出箭，她侧目等待着旁边的人。一记破风声在耳畔响起，看他的出箭位置和落点，姜陵大致知道了风力和偏移水平。
　　她这才将目光放在逃散的妖身上。
　　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没化形的小妖，身上长着浓厚的毛发，四肢倒腾着奔驰。这些小妖几个普通士兵合力就能对付，没必要把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仅靠这些小妖是没办法破坏结界的，肯定有功力较高的妖藏在其中。
　　姜陵的视线扫过一片片妖群，跑得更快，行动更灵巧，身形更为健硕，懂得利用旁边的妖遮掩自己的身形。就算不是大妖也是不能任其发展的对象。
　　姜陵瞄准了对象，右肩持续加力，右手扣弦的三指同时迅速张开。
　　箭穿过掩体小妖却没有减速多少，一头扎进了她瞄准的那只妖的心脏。两只串在一起的妖一同倒地，脚蹬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场面上的局势站在哨塔上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姜陵身上，喝彩声不断。
　　但姜陵没有因此停下自己的动作，享受大家的称赞，而是置若罔闻，争分夺秒地击毙自己选中的对象。
　　终于，最后一只小妖也逃出了射程范围，大家又坐上了回程的车。
　　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张红彤彤的脸，不知是被冷风吹红了脸，还是兴奋让人脸红。
　　曾经在极端的幻境中姜陵也体会过掌握他人生杀大权权柄的快意，但很快她就不再以杀戮为乐，只进行必要的杀戮。但她也能理解这些人。
　　这些只是战前的相互试探，一旦真正交锋，就不再是单方面流血，甚至双方现在的境遇顷刻互换。这些修士们每时每刻都被压抑、不安、害怕包裹着，只能通过短暂沉溺于杀敌的快乐来逃避，来发泄心中积蓄的怒火。
　　车子伴随着欢呼一路穿过营帐，在伙房前停了下来。
　　“辛苦了，暖暖身子。”
　　姜陵一下车，就被递上了一杯酒。这下姜陵知道为什么兜兜喜欢这项活动了。她微微撩开巾帕，抿了口酒，无声地笑了起来。
　　十爷正被人引着往议事营帐走，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的营帐前。虽然看不见脸，但他莫名觉得那就是姜陵。
　　自从帮助雪关接纳了姜陵，十爷就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够知道他们精确的位置，只能知道个大概。十爷知道姜陵已在营中，那只能说明她不愿见自己。
　　引路的军官在前面催促道：“要快点了。”
　　十爷迈开了步子，可他的目光仍旧留恋地停留在了姜陵身上。
　　突然有人叫姜陵，她转身过来，十爷却心虚地移开目光看向另一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