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山海 ...
-
八月六日，天气晴，宜吃火锅。
姜楠点开一个备注为“石头”的人，发送一条消息：
【H市火锅店，好吃的，推荐一下。】
那边直接打来了一个语音电话。
“姜楠，吃火锅不约一下，反而让我推荐店铺，你这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啊。”
姜楠拉开驾驶座车门，俯身钻进去，找了个最舒适的坐姿。
这车还是电话里那人前两天从机场接她来酒店时扔给她的，说什么出行方便，好不容易考过的驾驶证不要摆在家当传家宝。
“不约，今天是私人时间。”
可谓十分无情。
程烨磊嗤笑了声，随手扯下嘴里叼着的烟头，又脱下刚刚穿好的外套，倒是也不恼：“行吧行吧，碧水汀别墅区对面街道的那家火锅店最好吃了，环境什么的也不错，你记得提前跟点餐员说一声你自己吃。”
“好。”
她刚要挂断电话又听见那人轻笑着说：“那家店算是半个会员制，你说一下我的名字，账单记在我那儿就行了，你到H市之后，我这个东道主还没请你吃过饭。”
他意有所指，话里话外都是在怪她来了H市之后也不找他，枉费了他们俩多年的情分。
于是她就承了他这份好意。
她打开导航，动作利落的发动车辆，缓缓驶入车流中。
一线城市的星级餐厅，中世纪古堡风为整体背景，又以珠帘设在各个小窗口，墙上挂着的是多幅色彩鲜明的油画，角落里摆着巨大的盆栽，细长的叶子垂到地面上。
确实是一场视觉盛宴，姜楠想。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火锅店也要整这么高端的设计，不怕客人觉得没有火锅的氛围吗？
选位置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这个餐厅没有包厢，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倒是挺近。
她挑了一个靠在里面的位置，旁边是一扇金色镶边的窗，玻璃的材质是单向透光的那种，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高雅考究的内置环境，姜楠坐在其中像是沉浸在一场艺术展。
为了吃火锅方便，她今天特意将长发挽起，耳边留出了两缕微卷的碎发，耳垂上换了一款银色的耳钉。
她出门不太注意装束，总是忘记自身的流量，那些蹲守在各种角落里的狗仔拍她都觉得没有挑战，而且挖不到大新闻。一来二去得，她成了网友口中“最容易偶遇”的偶像。
姜楠拍了张店内的装潢，配上文字编辑好后发到了微博。
【哇塞，楠楠出去玩了！】
【老婆！别只拍环境啊！我们想看看你！】
【楼上加一，楠楠的颜我跪了。】
【楠楠，人家就想知道你又是自己出去吃火锅吗？】
【楼上精辟了，这个北方妹纸在南方能找到点归属感的怕是也只有火锅了。】
姜楠托着腮看这些不停刷新的评论，想到什么，垂下眸，翻看起微信。
那两个头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聊天界面里了。
那点微薄到不值一提的归属感也都渐渐褪去。
枝丫绕过花房，鼻尖的芬芳在宣告亡期。
年年复年年。
她心事重重，出神盯着窗外良久后才收回目光。
反复斟酌着，她选择了一个备注为“母亲”的头像，指尖轻轻敲下几个字：
【上次打过去的钱还有吗？】
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没收到回复。
眉眼精致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怅惘，很快又消失不见。
对于姜楠而言，“妈妈”这个词太过于奢侈，她只能勉强接受自己将她备注为“母亲”。
妈妈是好的，会抱着她给她唱歌哄她入睡。
不会站在法庭上对着不到9岁的她和父亲说——“我不要孩子。”
手指在桌子下泛凉。
影响到她心情了。
姜楠眨了眨干涩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像蝴蝶上下扇动着翅膀。
她索性将手机关机，连心脏的痛感也一同关了去。
微辣的汤锅冒着热气，锅里还咕嘟咕嘟泛着泡泡，红色惹得人食欲大增。
她喜欢瘦一点的肉，锅里下得便都是肥牛。
她喜欢不会生虫子的绿叶菜，锅里泛着青翠色的便都是菠菜。
刚吃了没几口，辣椒的味道冲击着所有感官，姜楠被辣的眼角泛红，嘴唇像是重新涂抹了唇釉。
她忙不迭地倒了杯温水，捧着杯子大口咽下。
隔壁桌传来了一阵欢笑声。
她专心致志喝着水，没什么表情的想着这南北差异——果然南方的微辣和北方是不一样的。
火锅店内很热闹，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顾客。
肖立轩捧着手机，一脸不可置信的扫视店内装潢，又低下头放大手机上的图片。
“我我我我......卧槽！”
舒云白他一眼，“你又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我女神也在这家店吃火锅！”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语气。
姜楠手里的筷子顿住了。
她愣愣地抬头，无法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多巧合。
果然地球还是圆的，世界还是太小了。
肖立轩很快发现了姜楠，嗷嗷叫着跟她挥手。
姜楠却是对上了晏北的目光，然后慢吞吞抬手挥了挥。
晏北眉梢轻扬，也觉得这缘分有点妙不可言。
直到教练认出姜楠，想起来这位是比他们腕大的人，又想起来姜楠这些年为他们战队带来的无声的宣传和赞助，吩咐肖立轩去问问姜楠是否愿意过来一起吃饭。
晏北眯着眼打量姜楠，忍不住感叹这姑娘的气质涵养。
她宛如刚离开家的小奶猫，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却又防备心十足的保护好自己。
晏北听到她温软的声线：“这次就不了，我不打扰你们战队聚餐，而且我自己的这桌菜也都上好了呀。”
他这个位置巧得很，正对着隔壁桌的姜楠，一抬头就能看见，再加上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他甚至能看清她手腕上的纹身。
——是三色堇。
沉思、快乐、请思念我。
而大型三色堇的话语——束缚。
“周庄有梦何曾花，冰雪肌肤落几家。”
小姑娘还挺有个性，晏北没什么表情的想着。
肖立轩垂着脑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为没能和女神一起吃饭感到惋惜。
弘文适时火上浇油：“咋？被拒绝了？”
“嗯，女神说不想打扰我们战队聚餐，还说她的菜已经上好了。”
语气难掩失落。
晏北掀起眼皮看着对面。
小姑娘认真地绷着小脸，正端起盘子往锅里下丸子，每次成功落入锅里一个丸子，都要溅起一阵滚烫的水花。
看起来不太熟练的样子。
晏北环顾一周，看着自己战队这边乌泱泱的人头，和隔壁小姑娘安安静静孤孤单单的身影形成了鲜明对比，突然心里有种诡异的酸涩。
手腕上的三色堇开得鲜艳。
但人比花娇。
职业选手的视力、听力都是一绝，晏北在队友热络的碰杯声中还能捕捉到小姑娘被辣的悄悄吐舌头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
不能吃辣？
想到什么，他又眯着眼看过去，目光在那一大杯温水上停留了一会。
“哎？这还没吃完呢，队长你去哪？”
晏北偏着头瞧他一眼，笑得很不正经：“洗手间，怎么，你终于按捺不住要对我下手了吗？去洗手间也要陪我去？”
“你给老子滚！”弘文向来如此，哪都有他，谁都怼他，偏偏还不长记性，总是暴跳如雷，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
餐厅前台。
“先生您好，您需要什么呢？”
晏北单手拄着下巴，靠在一侧，缓缓开口：“一楼19号桌，两杯牛奶，最好是零乳糖的。”
有一种“乳糖不耐受症”，因为体内缺乏消化乳糖的乳糖酶而引起，进食乳制品后会腹泻。腹胀、腹痛，不同于乳制品过敏，仅需控制乳糖摄入量。
他不知道姜楠有没有，但提前规避一下总是好的。
-
“这么快就回来了？”
肖立轩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快”的眼神和语气，成功表达出了男人十分在意的话题
——你这么快是不是不行？
弘文抬眼看了下，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他不想被队长“特训”。
晏北扬了扬睫，冷笑了声：“我就去洗个手。”
肖立轩心里咯噔一下，干笑着打哈哈，心里哭唧唧。
他怎么就跟弘文似的管不住这张嘴呢？！
晏北没再说话，低头吃着碗里的菜，余光瞥见有人端着两杯牛奶走向姜楠那桌。
“小姐您好，这是您的牛奶，请慢用。”
牛奶？
解辣的？
“你等等。”
“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呢？”
姜楠目光下意识掠过隔壁的那桌，然后转向面前笑容得体的小姐姐，轻声问了句：“我没点过牛奶，是搞错了吗？”
小姐姐说话声带着点南方口音，姜楠有点没听懂，但还是隐隐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眼——
隔壁、先生、很帅、解辣、零乳糖。
姜楠怔了会点头道谢，筷子却定在半空中良久。
是那个跟她合照的小男生吗？
看起来应该是她的粉丝。
但是他坐的位置应该看不到她被辣得吐舌头吧？
能看到她的就是——
晏北？
她抬眼看去，对面的男生眉头微凝，吃菜也能细嚼慢咽，慢条斯理的样子像西方优雅的王子。
姜楠没有盯着他多看，只是心下微微诧异的同时抱着牛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
牛奶入喉的感觉确实让她火辣辣的口腔舒服了不少。
她就像只喝奶的小奶猫，甚至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
一张又冷又艳的精致小脸却是一副吃饱喝足的软乎乎的表情。
晏北看得起劲，很小幅度的勾起了唇角。
牛奶裹着姜楠的嘴一圈，她一边握着筷子寻找下一筷子落向何方，一边伸出舌头沿着唇边将牛奶舔净。
晏北不自在的移开眼，喉结缓缓上下滚动了下，拿起杯中的果汁就往嘴里灌。
可是刚刚那幕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不停地浮现在他眼前。
“这家店的空调温度怎么这么高？”
弘文又支棱起来了，仓促咽下嘴里的东西就接话：“你真火气旺盛，这温度我都觉得凉快了。”
晏北左手随意扯两下衣领，领口往下偏了些。那双手放在领口的动作莫名有些色气，姜楠不自觉地思绪飘远。
-
次日一早，晏北作为FNO战队队长，和教练一起到盛世影视中心查看之前录制的采访，有一些环节的问题被剪掉，有一些做了美化和加工，FNO有权利在播出前查看一遍成片，确认是否能播出。
毕竟，盛世的大老板也是FNO的赞助方之一。
-
“教练你先看着，我到外面等你。”
“哎？你这个队长！”
晏北头也不回地转身就出门，还不忘顺手把门关上。
他刚刚进门的时候，不经意间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就想顺便出来看看。
-
“感谢各位老师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尽全力把江衍这个角色展现给大家的。”
说话的是秦尧，那天让众人眼前一亮的演员。
“我们看中的是你可圈可点的演技，要说人物角色感觉什么的，你还是要多请教一下楠楠。”制片人不露声色地敲打他。
今天是开机前试读剧本，姜楠来给秦尧指导一下人物整体性格和细节处理，她昨晚查了很多这个演员的经历，意外的发现他身上的少年感和书中江衍给人的直观感受很像，甚至和几年前的晏北也有几分贴合。
秦尧试镜那天就已经被编剧的年龄和颜值惊艳到了，如今距离拉近，秦尧一时有些心动。
他本身就是电影学院的校草，见多了各种类型的美女，对娱乐圈一些当红小花都没什么感觉，却没想到意外接下的试镜会让他见到这么漂亮的编剧。
听说，还在上大一。
像个娇嫩的小花。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身上含金量极高的无数资源。
他挂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微微俯身靠近姜楠，“多谢编剧赏识，我还想向编剧请教一些角色问题。”
姜楠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就往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也正要去找你。”
秦尧心中一动，“听说编剧比我年龄还小，私下里我可以像制片一样叫你楠楠吗？”
姜楠脸上的笑淡了些，“我们来聊聊剧本。”
全然不顾对方脸上的神色变化，姜楠继续补充：“你应该在这之前做过功课，废话我也不会多说。电竞圈国服打野，晏北，就是这本书里的江衍的原型。”
秦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目光紧紧随着姜楠的脸。
“所以，在一切开始之前，我需要你好好了解一下北神，从言谈举止到生活习惯，从个人爱好到生活方式。”
“你要知道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明星，他首先是一名电竞职业选手，他怀揣着对电竞的热爱，他每一场比赛都是拼尽全力，他可以喊累，但他不会倒下。”
“他是那个圈子里无数人的王，是他们耗尽一生去追随的信仰。”
窗边的风铃微微颤着发出清脆悦耳的音节，门后的影子藏匿在光影里聆听。
“以前有人问我，你写江衍，或者说，写北神，是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心情呢？大概就是一种——我曾爱山深情伟岸，也爱花草暗藏情愫，直到我意外闯入的那片原野，我看见了他。”
“他是我灰蒙的远山，也是我火红的玫瑰，是我的白昼和星光。”
门后的影子微微动了下，虚扶在门把手上，半晌又消失不见。
楼梯间寂静得过分，晏北都能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声和有些乱的呼吸。
他背靠在墙上，偏着头点燃一支香烟。
火光明明灭灭，烟雾盘旋着缓缓上升。
薄唇吐出口中的烟雾，他哑然失笑。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响起，方才压抑着的情愫这会儿都暴露出来。
——我曾爱山深情伟岸
——他是我灰蒙的远山
他是我的——白昼和星光。
那张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漫不经心、得心应手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仓皇和赧然。
真是，她们写小说的人都这样吗？
情话什么的都信手拈来。
牙齿磨了磨口中的烟，晏北又想起来手机里那张照片。
“原来，是真的很喜欢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山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