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野尾》朴西子

68、第 68 章

　　程向南好像没听见两人的嘀嘀咕咕，实则他在极短的瞬间飞快扫了陶玉身边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一眼。
　　但在旁人眼里，他只是目不斜视地走到陶玉面前，隐晦地看了眼陶玉，意思是这人谁，然后对着季程海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你好，程向南。小陶朋友。”

　　“哦哦，叫我大海就行。”这大概就是大学生被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有问有答，非常礼貌，“季程海……我是陶玉他室友，隔壁床，哈哈。”
　　两人这会儿都互换过姓名了，陶玉才有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该给他们介绍。但他一方面对季程海的认识十分有限，除了有眼睛就能看到的个子高，性格好，好相处，其他的也没什么可讲。
　　另一方面，他心里很细微的地方，又不愿意让他把程向南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像那种类似于“你朋友”的疑惑。
　　“不太像”的质疑。
　　诚然，陶玉心里一清二楚。
　　但这不代表是个人都可以看出他们之间，起码是物质层面上的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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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开朗乐观如陶玉，也会在看到拔地而起的写字楼，在金碧辉煌的家里生活得那样轻描淡写的人面前，感到那个并不是那么聪明，也谈不上多少努力的自己的执着，是那样渺茫。

　　三人很快就分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季程海的离开让空气有了短暂的沉默。
　　车子缓缓起步，程向南硬把电车的油门踩出商务车的平缓。他其实揣了一肚子的话要说，要质问陶玉对他的冷待，想问这个室友是谁，好奇陶玉的大学生活是否真的开心，甚至于连陶路行看望他的频率都要拿来比较。
　　可陶玉自打上车了就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
　　程向南是个敏感的人，他不用看他，就能察觉到陶玉此刻并不是那么想说话。
　　所以他也没开口。
　　他在等。
　　等陶玉的心情阴转多云，再转晴。

　　可等来等去，就等到陶玉突然打开手机，他只看了一会儿，可能两分钟，可能十分钟，反正不是很长的时间，他在手机相册里看以前为了来到北川存的照片——里面有他的学习资料，有他的收支记录、存款明细，还有他在程向南留在苏南家里的那台电脑上，查找的关于北川高校和“程向南”的资料。
　　大概连程向南自己都忘了，他也不自觉地用网页搜索过程氏集团。
　　他关注过集团的重大决策，了解过集团股票的走势行情，他甚至在一天的深夜里查到过一张新闻照，那是程少弗的身体逐渐转好，程俨在一场家庭出游般的度假村发布会上，携妻儿现身宣告的回归预兆。
　　里面看起来十六七岁的程向南还显得青涩，却已有了与现在截然不同的贵气，还带着一种内敛的高傲——彼时年少的程向南直挺着背，神态和姿态都是紧绷的，而当时看着这张照片的程向南心里在想什么，现在也已经不得而知。
　　可陶玉却清晰地记得，当他翻阅记录察看到这张照片，并选择保存时，心里那凸显出的些许柔软是那样真实。
　　他由此见到了程向南在还不是个骗子之前的样子。
　　程少越的样子。
　　一点紧张，有些倔强，站和坐都有讲究，不喜欢笑，但也不会发怒——他想，少年时的程少越一定做不出在垃圾桶里捡瓶子，还要为了给遭受“霸凌”的小结巴出头，当众就要与人打架的事。
　　但这不代表陶玉就觉得那样的程向南是好的，程少越就不值得被亲近了。

　　只可惜程父程母对儿子的保护太好，能找到的程少越的照片没有多少。
　　而有关程向南的那几张照片，早就在过去的两年里被陶玉翻来覆去地看烂了，他看了太多遍，以至于光是想象，就连他察觉到拍摄者时戏谑的眼神都跃然眼前。
　　照片大多是大刚偷偷拍的背影和侧脸，所以视角都是自上而下的，在筒子楼里的。
　　陶玉问过刚子为什么拍他，刚子很好意思地说，时间长了，看顺眼了，看他好看多拍两张，万一他在这里留不长呢？大刚说着，像寻求支持一样地问陶玉，总要有点什么东西证明他跟这样的人一起待过，你说是吧？

　　陶玉默不作声地看着照片，想说不是，又想说是。他其实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哪怕是对他这样重要的陶路行，也阻止不了他真正想做的事。
　　可此刻，陶玉却感觉到他一直坚持的一些东西，在程向南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得多的家里，在程向南随随便便就能签下的巨额家具单下，也在程向南该买就买的房子，好像很随便就能换上一辆的车子前面，有点动摇了。

　　程向南敏感地意识到，陶玉犹豫了。
　　他总是对陶玉这种不算正面的情绪感到束手无策，有点焦急。
　　陶玉又低头不知道在捣鼓手机什么，程向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换的手机，为什么肯换却当初不要他买。
　　明明要乐高的时候也没见他客气。

　　过了一会儿，还等不到陶玉转晴，程向南终于忍不住了，他没话找话一般，想了半天，才说：“电车坐起来是没油车舒服，对吧？当时跟彭渡说了别买别买，非不听，现在好了，降价降得离谱，他哭都来不及。”
　　陶玉收起手机，看他两眼，态度倒是坦诚得很，带着点破罐破摔，直言自己不很懂车，坐起来都一个样，又问他降价多少？当时买了多少。
　　反而先抛出这个话题的程向南有点无措。
　　他觉得把这点钱挂在嘴边，显得自己多爱炫耀，也知道这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对陶玉而言……反正没有，其实也就只是个数字，一个很大的数字。
　　他欲言又止，沉默不语后又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太过婆妈纠结，甚至于有点矫情，陶玉这么随口一问没准只是想他随便一答，自己那么慎重着不肯回答，倒像陶玉问的这个问题多不合适似的。
　　程向南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把这个话题代过，只说：“挺大一笔的，我不吃不喝也得按时上下班个一年半载。”
　　“哦。”陶玉对这话其实也没概念。
　　以前他一直不好奇程向南能赚多少钱，毕竟陶玉的花销实在不高，他自己挣的足够养活自己，这就够了。
　　可现在他想知道。
　　于是他开口就像咄咄逼人，恨不能一问到底：“那、那么，到底是多少……呢？”
　　“三十万左右吧。”
　　程向南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这次回答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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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万。
　　陶玉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勇气又泄了。
　　他们有次寝室夜谈里曾经聊过这个专业以后可以选择的对口工作，还有他们自己了解到的学长学姐们的工资待遇，毕业十年后能熬到三十万的已经是个中翘楚，其中大多都在十七八万的地方原地打转，等到三十五岁再被原地“优化”劝退。
　　陶玉当时也只是笑笑。
　　毕竟无论是三十万，还是十七八万，对他来说都很足够了。
　　他的前十八年人生能积极开朗地生活下来，靠的全是“知足常乐”四个字。可偏偏遇到了程向南，这点钱还不够他买一个沙发，陶玉原本目标里还超预期的钱突然变得不太够了。

　　他被差距催生出了些危机感。

　　陶玉低着头，身上穿的米色T恤被洗得微微褪色，还有点发皱。程向南对这件衣服印象深刻，因为在苏南的时候，陶玉常常穿这件，夏天就单穿，冬天当内搭，料子挺舒服的，摸上去软软的，但再舒服的料子也经不起这么反复多次的洗。
　　这两天陶玉就在考虑要不要买件新的，把这件淘汰当睡衣。

　　这一次再开口，程向南鬼使神差，终于说了句陶玉爱听的话：“所以现在都不爱投资了，我也这么想。”他很轻地笑了一下，继而随口道，“正常赚，正常花，吃饭有食堂。我看了下，这个月总共才出去一千多块，都要月末了。
　　“这么，少。”陶玉又再一次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到程向南身上，他是真的关心
　　“会，不会太委、委屈？”
　　他怕程向南是真的委屈，又怕程向南看出来什么，是在妥协，故意宽慰自己。
　　那他情愿程向南继续过他应该享受的潇洒人生。

　　可程向南却好笑道：“你怎么会觉得这样是委屈？我有吃有住的，上班还能溜出来见你。”

　　陶玉的睫毛颤了一下，笨拙地想要解释些什么，可一个小结巴开口的速度怎么能比得上憋了一路的程向南？
　　他对着自己弄巧成拙的行为本就不满，后悔半路拐道，去找彭渡换了他以为年轻人会喜欢的车开，为的是让陶玉不要因为跟自己一起玩儿，在朋友面前丢面，可不是为了让他伤心。

　　就是这么一念之差，陶玉失去先机。
　　他喉咙一动，听见程向南慢条斯理地逼问道：“倒是你，这么久不联系我，你有没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