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野尾》朴西子

67、第 67 章

　　下课的铃声响起，教授不算盎然的讲授随之停下。早八的课，三个小时的课程时间，教授不爱点名，逃的人不少——毕竟开学已经两个月了，刚从高中解放的新鲜感多半已经淡去。
　　可陶玉一直都不是靠新鲜感生活的人。
　　陶玉低头整理了一下笔记，接着正要收拾背包，就听门口有人叫他。
　　“陶玉，一起吃饭去？”

　　陶玉抬头，看向说话的男生。这人姓季，叫季程海，山东人，浓眉大眼的大高个，是他四个室友里最好热闹，喜欢招呼活动的那个，简直是照着地域刻板印象长的。
　　陶玉能在开学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融入寝室，有他的很大帮助。

　　“去，哪儿？”陶玉犹豫了下，他今天就早上这一节课，原本已经安排了计划。
　　而照他对季程海的了解，一起吃饭，就肯定不止吃一顿饭，下午还有别的安排。
　　陶玉本质不是个喜欢社交活动，喜欢认识男男女女的性格，季程海不介意他是个在陌生人面前不怎么爱说话的结巴，肯带着他玩，陶玉心里是高兴的，但偶尔一次两次可以，多了真不行，精神和钱包都扛不住。
　　陶玉想要拒绝。
　　但又不想拒绝的太明显。
　　所以他问了去哪儿，以便季程海回答之后，他找个理由完成“遗憾”、“下次”，“玩的开心”的三连婉转拒绝，一般人也能感觉出来他的并不情愿。

　　可季程海显然不是一般人。

　　“都行啊，你定呗。”
　　“啊……”陶玉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位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室友。
　　“那就这么说定了。”季程海笑了下，“放心吧，我今天没叫别人，看出来你不爱跟外人玩了。”
　　陶玉微微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他意外的竟然这么有观察力，但又有点奇怪，却说不出奇怪的地方在哪里。
　　“现在走？”
　　还不等他想明白，季程海已经自说自话地低头刷起附近的餐馆评价。
　　“你想吃什么呢？我来看看地方。”

　　话已经说到这地步，陶玉默默地在心底叹口气，也没有再琢磨着拒绝下去。他站起来拍拍背包上的灰，是刚刚把包放在地上沾上的，走向教室门，对季程海弯着眼睛笑了笑。
　　“都，都可以。”陶玉说，“但我，下午有，事情。”

　　“……哦？”季程海也愣了一下。
　　他的神情里多少有点没掩饰住的惊讶。
　　不知道是不习惯被人这么明示，还是不习惯被陶玉这么明示。
　　不过这些都不是陶玉会关心的事，他只是礼貌地又笑一下，就干净利落地定了学校西门一家麻辣烫，两人并排往校门走，季程海转头看了一眼陶玉，忽然瞥见他社交软件上的置顶。
　　不是置顶第一位。
　　而是最后一位。
　　中间那些学校、专业和社团的群聊消息统统被他选择性的忽视，季程海的视力很好，单眼视力5.2，曾经戏称自己距离报考空军只差一副冰清玉洁的身体。
　　仰赖足够让他碰一碰空军瓷的视力——
　　季程海一眼就看到这位份量重到足够让陶玉置顶的联系人，最后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半个月以前。
　　那消息像是对方发的。
　　不是陶玉的口吻，简简单单的一条。
　　-什么时候能带我玩啊。

　　too much.
　　季程海很快就给对方一个很不怎么样的评分。
　　目的性太明确，轻佻，好随便。
　　现在的女生会不会发这种消息不一定，得看人，但多半收到这种消息是要生气的——他从14岁就开始谈恋爱，怎么会不知道怎样聊天是ok的？这样提要求太过了，既要求你定下时间，还自顾自定下人选。
　　要“你”带“我”玩。
　　……
　　not good choice.
　　季程海心想。

　　但陶玉似乎是很好说话，他没有注意到季程海窥看的目光，两个人的个子还是差了不少，他的手指在那条记录上静静地停顿了一下，接着点进去，不算很快地打字问询。
　　-今天下午，你有事情吗？

　　“嘿——”
　　季程海不由得失笑。
　　他一瞬间甚至顾不上暴露自己在偷看的事实，想提醒陶玉，撂了别人这么久，好歹寒暄两句，要不人家说约就能约出来，也太没腔调，总要给人摆架子的空间和三推四请的余地。
　　陶玉听他突然出声，下意识抬头看去。
　　可就这么零点几秒的时间，甚至不够他俩对上眼，季程海忽然听见“滋”的一声消息震动音。
　　他惊讶地睁大眼。
　　那边很快回复，回了个简简单单的“没”。

　　-

　　程向南简直是一跃而起。
　　他没有耽误工作，接下来的午饭时间选择了直接留在工位上给明天会议里要用来讲解的ppt收尾。
　　——有时候工作的社畜感就是这样，消息回复得轻描淡写，灵魂早就游离千里之外，而手机这边的人依旧坐在工位上屹立不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下午他没打算找姓赵的请假，打电话半是炫耀，半是逼挟地叫彭渡做他的面谈客户，直接把保存好的ppt往项目小群里一发，就找行政挂了在工不在岗证明，潇洒离场。

　　时隔多月的再次碰面，他当然是重视的。
　　为此他专程回家换了趟衣服，重新挑了下头发，跟三撮毛较完劲之后，换上看起来平常无奇，实际版型极佳的T恤搭配内含骚包的阿玛尼项链。
　　下楼到停车场的时候，还难得对钟情的雷克萨斯盯了半天，觉得这车不是不好，就是太沉了，看起来没有年轻人会喜欢的“轻松”感。说白了，显老了。这让程向南对即将前往的地址有点丧气——可一想到这个定位是陶玉发来的，要“麻烦”自己接他，程向南直到经过第五个红绿灯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嘴角很翘，心情很好。
　　一点都不像工作日上了半天班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陶玉忽然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他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两碗麻辣烫。
　　程向南眯起眼睛，他分明看见了对桌露出来的半只胳膊，男生的手，骨节挺大，手指也长，看手就能知道人不矮，手腕上还隐约能看见一条格外显眼的红色梵克雅宝。

　　挺没品味的。
　　程向南下意识地催生出一些攻击性，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想“这人谁”，第一反应就已经评价这人皮肤这么黑，还带个红的，坐陶玉面前也不怕露怯。
　　可是——
　　程向南踩油门的脚顿挫了一下，后头立马传来猴急的一声喇叭。

　　程向南有点不爽地“啧”了一声，在下一个路口拐了车道。

　　-

　　陶玉选择吃麻辣烫，有他自己的很多理由。
　　比如说价格适中，丰俭由人，他能接受；比如说离教室近，不用在路上花太多时间；再比如说吃饭不用很久，吃完就撤，也不冒昧……综合而言，既省钱又省时间，很符合陶玉对这段突如其来行程的预期。
　　就快吃完了啊。
　　陶玉饭量不大，吃饭又快，在同批进来的学生里面第一个停筷。
　　“你就吃这点？”
　　这不是季程海习惯的饭量，他半是开玩笑，半是真心实意地笑道：“是不是留着肚子打算跟别人再吃下一轮啊。”

　　“这得看，他。”
　　一般来说，前脚承着约呢，就在给后脚留空间，在社交礼仪里是不太礼貌的。
　　谁知道陶玉直接承认了，他点点头，说：“要他没、没吃，呢？”
　　那他当然会跟他再吃下一轮。

　　季程海没忍住笑了起来，真不给面子。
　　但陶玉其实是那种人，把人际交往的界限定得泾渭分明。季程海人不错，是室友，所以一起吃饭没问题，上下课帮着提醒时间带点东西也没问题，但他做好的计划不会为了室友更改，也不会因为室友无伤大雅的“面子”和“感受”，哪怕是口头去委屈他真正重要，真心认为不能丢掉的人。
　　陶玉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低头看眼亮起的手机屏，看到程向南最新发来的消息，到了，在门口。
　　陶玉回复一个“好”，就站起来，低头对季程海说：“你慢慢，吃，我朋、朋友到，了。校门口不，不好停，车。不想让他，等。”

　　要解释这么长串的话，对陶玉而言还是有点费劲。
　　“行。”季程海没吃完，但也跟着起身，“我陪你找到你朋友，再回来接着吃。”
　　他说着已经簇着陶玉往外走，仗着身高，抬眼往人最多的公交车站附近扫，包括但不限于共享单车和共享电动车的停车桩边。
　　人其实很难掩盖自己的阶级。
　　日常的吃穿用度，对金钱的看法，买大概多少的东西甚至会懒得想，这都表露着一个人对自己财产的认知和把控力有多少。
　　能够天天招呼人出去玩的季程海家境不赖，小康以上，从小吃穿不愁，但又没到真不用为钱发愁的程度，因此上对富豪家庭，下对清贫人家，只要不是有钱到一个极致或者穷到了一个极致，都有一定的认知。
　　其实他一直知道陶玉的家庭条件不算好。
　　所以他的朋友，他下意识往需要依赖城市基础建设的人群里找。

　　可是掉了个头，就那么正好停在路边，恨不能怼在俩人身前的特斯拉里，却在一声按捺不住亲近的“陶玉”后，下来了个跟他预估模样差了不少的人——
　　眼前这个明摆着是陶玉朋友的男人，并不是那种一眼显贵的传统公子哥。
　　以这人外表上比他们大上一些的年纪，手腕上没有戴着名表，开着称不上豪车的特斯拉，按理来说不会给人家世不凡的感觉。
　　可是在特斯拉里几乎称得上性价比极低的model x型号，还有这人身上难掩随性的气质，对自己偶尔瞥过一眼的打量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漠然和不在乎，以及即使是工作日午间的高峰期，他依旧没有赶路上班的急迫感。
　　都透露出他对金钱的底气十足。
　　起码就季程海自己而言，有同样的预算，他会倾向于买一辆高配的Macan，或者说二手的中配帕梅。
　　可眼前的人甚至已经不屑于用品牌堆砌财富留下的痕迹。

　　“……你朋友？”季程海顿了一下，声音极低地问他。
　　“嗯。”陶玉笑了笑，露出一点小酒窝来，看着走到眼前的程向南，反问一句，“是，不是不、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