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野尾》朴西子

54、第 54 章

　　程向南没有开口。
　　陶玉忽然微微偏开了头，不肯往那儿看。
　　不愿意粉饰太平，这日子就过得太难。陶玉害怕程向南揪着自己追问原因，心里又觉得自己没理，不应该躲着他。
　　于是前一秒原本打算随便找个理由一笔带过去，可后一秒，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心便再度上涌——
　　陶玉把头扭了回来。
　　“我，”有那么一瞬间，他试图解释，“我没有。”

　　然而再抗拒，他欲盖弥彰的挣扎也只维持了那么一下。
　　陶玉不是不想尽快揭过这一章。
　　……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程向南眼底的伤心让他几乎有点说不出话。

　　眼前这个男人前所未有的难过，他面上带有的烦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惶然的不安里，但那惴惴的脆弱并不给人一种易碎。
　　相反，程向南恰巧站在光与影的交接处，错隔的阴影顷刻之间，便将他吞没至柔韧的蛛丝里，甚至蛛丝还带有麻痹人心的毒性。因此他在陶玉的目光所及之处，陷入了一种木然的僵滞状态当中，再多情绪无以为继。
　　唯独那张英俊得几乎能够对世间爱意触手可及的脸，此刻就这么一动不动，怔怔地注视着陶玉。

　　那种眼神是那样恳切，藏身其后的祈求又是那样用力。
　　无言的悲伤像一张网，毫无遮挡，大面积晕染开的沉默将空间里的两人缓缓束缚在其中，恍若置身绵长浓烈的禁锢牢笼。

　　你相信你说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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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都不信，他能信吗？

　　“你不要骗我。”
　　程向南当然没信。
　　他看陶玉，觉得周引合好像那把来自过去的乱锤，不讲道理就訇然砸开一个豁口，把他的生活搅得稀巴烂不提，还让陶玉，这个构成他如今生活的重要因素，垫着脚从中窥见一二他不愿见的从前和从前的自己。
　　不怪他吗？
　　程向南觉得难堪，心想怎么可能不怪。
　　可是心中埋怨周引合不请自来的同时，在这诡异的沉默里，他的心口却隐隐发抖，心知肚明怪啊，能怪，怎么可能不怪，但其实也清楚瞒得了一时，骗不了十年，日子当然可以粉饰太平地过，但那太平注定不会维持太久。
　　因为人是不可能活在空中阁楼里的。
　　只要曾喘过气，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正抛却一切，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不论他是不是只想做一个程向南。

　　然而程向南不想解释现状，不想面对过去，更不想向全新世界的陶玉，真正展示他实则生活得并不怎么“程向南”的过去——哪怕是得过且过，他也想自欺欺人地把这段插曲给随手揭过。
　　他自私的念头在廊道的照灯下清晰得分毫毕现。
　　恰好与此刻倔强着一心揭过此章的陶玉一般无二。
　　陶玉只顿了不到三秒。
　　他在逃避，回答却是斩钉截铁：“我，没有！”

　　骗子。
　　程向南看着陶玉执着骗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真的感到一种混杂难堪的伤心。
　　好像看到心爱的小花发蔫，最喜欢的小孩儿因为新结识的玩伴撒了谎说课业太忙，没办法陪他。

　　可程向南到底没有卑劣到责任旁推的地步。
　　他心里太清楚，造成这一切的问题在哪儿——
　　程向南，你懦弱，你不想解释，不敢接受，又想维持现状。
　　所以你不敢拔开过去的雾，把那一切清清楚楚地展示给陶玉。
　　你宁愿让他这些天来成为一个“局外人”。
　　所以你明知道那样不好，但还是在看见周引合的那一瞬间，下意识让他“回去”，所以你明知道陶玉在躲你还要避重就轻，躲开矛盾，欺负他问他为什么不肯见你。

　　只是谎言太轻太轻，他的懦弱太重太重。
　　以至于山呼海啸一般的无声痛苦扑涌而过，他的沉默、他对过去的抗拒隐瞒纹丝不动，甚至连一句“对不起”，一声“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都羞于提及。

　　良久。
　　程向南像是颓然跟某样东西达成了妥协，他推卸似的缓缓垂下肩膀，露出一点不怎么好看的笑意，任凭歉疚和麻木席卷了他整个身体。
　　程向南错开视线，轻轻说道。
　　“……那就行。”

　　-

　　陶玉回到房间，关门，上锁，这是他今天养成的新习惯。
　　在这之前他甚至不会去确认锁芯有没有用。
　　——因为卧室里没有东西见不得人，这个屋子里住的从来只有他亲近且信任的人。
　　所以没有必要。
　　这个保护自己的功能，陶玉从来用不到。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陶玉很顺手地锁了门，接着他似乎有些怔愣，像还没从刚才的气氛里脱身，直到躺在床上抓过被子盖的时候，陶玉才发觉自己的掌心湿了，全是汗，不是被吓的。
　　而是紧张。

　　意识到这点，陶玉低着头，没吭声，耳朵却不知何时听见隔音不算很好的屋子另一端，程向南开门又关门，听脚步走动的方向，是刚洗完澡，回到房间里，只关上了门。

　　他没有给门上锁，但好像也没很快上床。
　　事实上，程向南过了足足十秒，才落后于另一个房间的被窝里正小心翼翼窥探他一举一动的陶玉，一反常态地，慢吞吞地，没看号码，便接起了亮屏震动的手机。
　　“喂？”
　　“……”
　　电话那头的人呼吸声重了一瞬，但没有很快回话。
　　于是程向南想挂电话。

　　只是动作慢了一秒。
　　“……哥。”电话那头的程少弗终于开口，他敏感地察觉到程向南的不对劲，但以两人之间的兄弟感情，关心不合时宜。
　　程少弗顿了一下，只是顺着原本的来意，声音经过电流的稀释，愈发显得不近人情。
　　他开门见山道：“我要结婚了，婚期定在这个月十六号，你要来吗？”

　　这事儿其实闹得挺喜感的，亲弟弟要结婚了，做哥哥的比哥哥的朋友晚一步得到消息，还是哥哥的朋友当着面来同他说的。
　　而现在，终于等到百忙之中的新郎官亲来邀请，估计亲朋好友合作伙伴那边正式请柬都挨个发了一圈，少说得摆个七八十桌吧……他采取的邀请方式，他得到的邀请待遇，还是在电话里告知。
　　就是不知道爸妈赞不赞同这种邀请方式。

　　分明没人看见。
　　程向南掩饰性地低头，沉声作答：“不了，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