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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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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玉被程向南这通行云流水的恶人先告状,给弄得没办法。
——也不知道这俩月究竟是谁为谁做了许多事,是谁一点也没往眼里去。
不过黑眼睛的脾气捉摸不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虽然说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可到底频繁。
陶玉一开始还很当回事,常常被吓得胆战心惊,生怕这位一个不满意,抄起宝珀就走,他总不能再指望人家走的时候忘记带上那块手表——还不会回头想起来了,就回来取。
至于现在么……
随他自己气。
该怎么在陶路行暑假回来的时候安置小叮当,这才是真正需要思考的问题。陶玉直接忽略了程向南莫名其妙的坏脾气,他难得忧思过重,神色看上去呆愣愣地坐在沙放上,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抱枕,却半是战战兢兢,半是苦恼地想。
他才没时间哄他呢!
程向南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陶玉还赖在抱枕堆里没有起身。
这种寻常人都会下意识享受的闲适,在陶玉身上很罕见,有时候程向南总觉得陶小同学年纪不大,事儿还挺多,譬如说这个点了居然没有火急火燎地往戚姐餐馆赶,就很不寻常。
程向南一愣,有点惊讶地问他:“今天不用上班?”
“嗯。”
陶玉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想到既能瞒过陶路行,又不会在程向南这边打草惊蛇的解决办法,开口敷衍都显得有气无力。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补充道:“戚姐去、去大学城附近,看,选址去,了。”
陶玉一直很尽力不让自己的口吃太明显,所以小结巴说话一直是慢慢吞吞的,连人都显得不急不慢,是很随性的舒服。
可他今天不着急。
程向南却没法停。
他有约在身,而且是有求于人,只能早去,不能迟到,也就没有在道别时刻的寒暄时候说太多话,只匆匆丢下一句:“我出去几天,不用留饭,下周三留门,有事儿我微你……哦对。”
他仿佛才想起来,两人成日朝夕相处,当然一直没有留过彼此的联系方式。
程向南顿了一下。
随后他停住脚步,转回去,打开二维码递到陶玉眼皮底下。
见陶玉睫毛颤动,像是无所适从,程向南目光柔和下来,笑笑说:“委屈您万金之躯,动动手指,扫一下。”
陶玉没有说话。
程向南正觉奇怪,刚要开口,就见陶玉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跟他的那部并列排放。
随后又见他欲言又止,看一眼程向南的手机,再看一眼程向南,然后看看自己的手机,再看看程向南。
结果程向南这时候才发现,陶玉用的甚至不是智能机。
“小、小灵通。”
陶玉轻声细语,一边说着,一边装作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程向南,却双眼含闹,嘴角噙笑,是没憋好。
他一脸明摆着佯装的自惭形秽:“没,有微,信……真是不、不好意思,了。”
程向南:“……”
他简直要无话可说了,只好半死不活地嗯了句:“嗯,挺好。”
程向南一走,陶玉就整个人松懈起来。
他没有问程向南去哪里,这不是他该管的事情,陶玉有自己的分寸感。而且陶路行以身作则地告诉过他,只要离开的人有交代过什么时候回来,就不会一去不回,离开不会变成永别,等待就不再是等待。
陶玉期待着下周二的再次相遇。
他在沙发上这么舒舒服服地坐了很久,久到都快要忘了思考怎么在陶路行回来的那两个月妥善安置好黑眼睛,直到设好的闹钟响起,陶玉才强迫自己起身,久违地骑上小电驴,独自一人去学校。
苏南的寄宿制学校很少,苏职的学生们在晚自习的铃响之后,就跟脱笼的鸟儿一般,扑棱着往外窜。
陶玉顺应潮流,慢吞吞地跟在人流的最后,不疾不徐往回走。
而与此同时,晚间即将飞往河西的航班正值延误的北川机场,一架从苏南准时起飞而来的飞机恰好落地,“京际航空”四个大字印在气势磅礴的机身上,专属于深夜的信标灯正以一定频率闪烁着红光。
彭渡等得无聊,就打着哈切,在接机口转悠,还惦记着一会儿要带姓程的上哪儿去浪。
见程向南出来时穿得简单朴素,一件干净白T看不出牌子,人却较之数月前见的最后一面,精神挺拔了许多,彭渡啧啧称奇,凑上前去,不见外地勾住脖子就要撩闲:“嘿,状态不错嘛,怪不得非得留那儿一趟……怎么着啊,有艳遇?”
程向南眼皮当即一跳,看了彭渡一眼没说话。
那股呼之欲出的嫌弃都快扑到他脸上了!
彭渡活像犯贱,越是挨嫌,越是乐得合不拢嘴,屁颠屁颠地跟在程向南后头,连连告罪,又是双手合十,又是凑上去热乎地说:“你前两天跟我交代的事儿,都办妥了,早都给你找好人了!你这会儿到,赶明儿就能见,晚上玩一圈,啥也不耽误……”
——但有些热情注定要被浪费。
事实上,今天还只是程向南懒得陪玩,等明天见着了人,干脆连彭渡都没心思玩。
他开车送程向南,一辆骚包至极的玛莎拉蒂,火红色,车牌“88007”,光配置单都堆了三十九万,年底账单报到他老爹面前的时候,才犯过事儿的浑小子差点儿没大过年的被赶出门去。
本着事儿没办成,但也办了的不上不下,彭渡难得有点儿难为情。
他时不时偏头看眼程向南,尴尬道:“我也没想着那老小子这么不仗义,以前还腆着脸吹什么都好说,现在倒好,翻脸不认人了……非要说起,最开始还是他非找的我呢,说这点小事儿绝对能办!”
程向南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
半晌,他缓缓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事儿肯定能办,只不过不想帮我办,也正常。”
彭渡艰涩地吞咽口水,看着想说点什么,但这事儿说来话长,内里的详实太复杂,他其实也没明白自家发小怎么就非得轴成这样,跟家里服个软,低个头,什么事儿不能好好办啊?
——哪还用得着他来低三下四去求人。
完了临了求了,还被拖着,硬说不给办。
程向南沉默地看着窗外,看着看着,敛下眼皮。
苏南那地界儿,严格来算也算他半个本家,他姥,他妈,包括他最小时候的那会儿,一水儿全在苏南长大。
可再怎么样,不熟就是不熟,真要动点关系,还得往北川找。天子脚下,说话好使儿,程向南自打跟家里反反复复谈不拢后,就不太想动家里的关系,转头来找彭渡。
彭渡嘴里的“那老小子”就是他搬来的牛人,刚调来北川不久,屁股还没坐热,原本在苏南教育厅很有点脸面,这会儿请他开口正正好好,牛人再牛,也需要地头蛇捧着,牛人离开不久,脸面就还好用。
互惠互利的事儿,没人肯放过。
只是这老小子早前在电话里吹得一愣一愣的,人却不利索。
——据彭渡说,两人你来我往,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一番,那边遮遮掩掩故弄玄虚,彭渡费了老大劲儿才把程向南想办的事给提了。
“嗨,哥,你就说,那边新上任的,喜欢怎么来?”
电话那头还在待价而沽:“这事儿不大,可不好讲啊,彭公子又不是没听说过,你看,去年跟在我旁边的那个谁,才给双规了,我也是费了挺大劲儿,才安全下的船……现在替我位的那谁,我倒是以前吧,没少提点小建议,他也惦记我,总说以后还是要请我吃个便饭的,可现在苏南中学谁在管,估摸着还得再看看。”
这句说完,就是陪吃陪玩,再加一后备箱的家乡货,这事儿就能求着人办。
彭渡一气儿应得爽快,程向南也是收到喜讯,飞来得痛快。
可白跑一趟就是白跑一趟。
一桌的金茅台和五粮液都还没开瓶呢,程向南这张脸一出来,那胆子忽大忽小的牛人一看,盯了会儿就直截了当地寻个由头拽彭渡单独告他,程向南家里交代了,他的事儿,他们不办,因为办了也白办,最后没处寻谢礼不说,还烦一身骚。
……一身骚。
这词儿值得反复咂摸,才能明白个中滋味。
程向南太久没出入这种场合,他不喜欢,也就没必要。
他有不喜欢的资本。
——然而现在,拜他自己的能耐,好好躺着就能睡大觉的资本早被他一脚踹了,又托陶玉小同学的福,苏职毕业,还是苏中毕业,是端菜盘还是穿皮鞋,将来的路差得一星半点,程向南也就没法觉得没必要。
这下倒是幸亏没早跟陶玉提了,程向南靠着后座,腿脚抻得不舒服,但他一声不吭,一路看着机场路上沿途不断倒退的风景,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眼底,却是一阵黢黑不见底的晦涩情绪。
彭渡叹了口气,想宽慰几句,又觉得没什么可说。
舌尖的话兜兜转转,绕了一圈,他问。
“你是想塞哪家的孩子?”
程向南没有解释太多,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很想上赶着去办这事儿。
可彭渡这会儿问了,他也合该言简意赅地回答:“目前暂时是我住他家的。”
彭渡哦了一声,没明白,还以为程向南是出卖色相,赖在哪个跟他妈有点交情,又有胆子违背他妈命令,敢直接把筹码转压到正被驱逐出境的太子爷身上的世交家里。
寄人篱下没有办法。
怪不得程向南迫不得已,为此特地跑这一趟,连吃饭的场地都是昨天飞机落地,就压着他过去连服务人员带菜单都确认再三,才肯放心。
程向南不知道彭渡的脑子里都快拍完一场夺嫡大戏。
他静静地看着路边不断逼近的机场入口,还未开窗,便已听见风声喧嚣。
良久后,程向南面上一哂,轻声道:“……四舍五入,你就当是我家的,明年高考以前,要有机会,再帮我上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