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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火与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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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撮起唇,吹动铜炉里滚烫的细沙,用它煮沸咖啡。
叫她女孩是不合适的。吉耶尔很难找到任何一个和年龄有关的词来界定她。她的肢体或许刚十八九岁,饱满而极有韧力,可他拥抱时却发觉双臂下鼓荡着旷远的回声。一根青嫩枝条燃着历久弥新的火焰,以他的年齿无法想象火种最初怎样从蛮荒里诞生与茁壮。人们说奇诡师永不老去,至少她们的皮囊确实如此。
所有外族语言里称为巫师、魔法师、妖术师、炼金术士和占卜师的那些怪物,在茹丹,一概叫做奇诡师。传说她们游走于普通人的影子里,从数千个同她们儿时那样濒临绝境的小姑娘中挑选有天赋的一个,教给她诡术,直到她成功地瞒骗岁月,将青春永远捆缚在躯体上。奇诡师无法生育子嗣。她们是茹丹人的第三种性别,比起奴隶只是多拥有了自由和众人的恐惧,一个老实本分的平民男子受到的尊重都远高于她们。有的奇诡师仅仅能凭空变出一朵花,让蛇跟随笛声跳舞,而有的能令城国拔地而起。无论力量大小,每个奇诡师都必须发下她们毕生中第一个真实无疑的誓言:不得违背黑夜律法,不得干涉大妃的统治秩序,不得与神殿、王廷、官府、大君钟爱的选民为敌。正因为这个誓言,祭司才允许她们在诸城国的人群中,在大君所主宰的土地上生存。
浮沫翻涌的刹那,长柄锡罐离了沙堆,也不过滤,酽酽地注进杯子,撒一圈磨碎的白豆蔻,几丝番红花漾在上头,鲜艳如她发缕。她又撮唇去吹,本就肉感的脸更圆乎了,吉耶尔倚着枕头,随手拿她的小银匕将蜜瓜和酪梨削成近乎透明的薄片,眼睛却系住那丰润唇瓣,一眨不眨。她的美与其说罕见,不如说刚好嵌入他心里凹陷的那一块,吻合无缺。他听过诗歌里传唱那横空夺目、出离现世的美,叫人直想为之而死。
可她不一样。她的美叫人想要拼命地活下去。
他一粒粒剥开阿月浑子,将细绿芽肉送进她双唇间,借此让自己的抚触在那停留久一些;水滴形的果壳优美颀白,像极了她指甲。她用这样的手指拈着银匕,挑起薄如蝉翼的酪梨片,吉耶尔轻轻衔下,舌尖擦过危险的刀锋,将凝脂般的温软含化。小火苗笑得开心,自己衔了另一片,端来咖啡杯。“要加糖么?”她说。
小火苗——吉耶尔这么贴在耳边轻声唤她,因为她并不告诉他名字。奇诡师只有等彻底定居下来,融入普通人的生活,才可能为自己取个名字。她头发绚红,吞吐着明黄光晕,恰似火苗飘拂。他问她那是不是天生使然。在茹丹人千篇一律的黑肤银发中间,这颜色如此跳脱大胆,不甘泯没。
“当然是天生的,”她煞有介事,见吉耶尔其实并不在意回答,又扑哧一笑,“骗你啦。我费了好些工夫漂染的,明黄那部分用的是番红花浸汁——我可喜欢番红花。”
她做香料生意好几年了,正从南边采买了货物,要送去深月茹丹最大最富庶的城国,令夜庭都嫉恨有加的辉月城。“这就是砂糖,”冰一样的晶块融在咖啡里,却给清苦添上了赤诚爽朗的暖甜,吉耶尔想,那是命运的滋味,“吉欣的德苏娜大妃最先从甘蔗中把它提炼出来,在辉月城,价钱堪比同等重量的黄金。不过大宗砂糖贸易早在甘蔗种植的源头就被吉欣垄断了,不想喝人剩下的汤水,就得另谋法子。要知道价值连城的钻石不可能镶在生铁上,用砂糖来夸耀餐桌的人,也忍受不了粗劣寡淡的饭食,所以我把配得上砂糖、能令生活倍增奢侈的东西高价卖给她们:没药、姜黄、肉桂、胡椒、荜澄茄、奇楠香……还有番红花。”
吉耶尔忍着笑。“你从达官显贵们手里掠夺财富?听起来像火中取栗啊。”
“说对了。烈火与真金,是番红花的颜色,也是财富的颜色。我还没有虚伪到自称讨厌财富。它是一件蔽体的衣服,或者铠甲,让我这样一个怪物看起来平易可亲,毕竟想多赚些钱是人之常情,绝不比沉醉力量与权势、渴望呼风唤雨的野心更为可憎。拥有财富才有资格慷慨,才有余裕善良,才有机会在命运的磨盘之间保全尊严。当然,财富没那么安分,总想偷偷地掀起一把大火烧着你,”小火苗呵了口气,灯台里烛光跟着点头,“那又怎样呢?我一点也不怕它。我最擅长驾驭火焰。”
吉耶尔穿过光影抚摩她脸颊。他想要了解她,试图捉摸她容貌后的另一重轮廓,可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颗无花果所能承载的意义。时间只够他再次吻她,在黎明前短促的铁灰色中再次相爱,像柴禾把自己奉献给火那样,把长久以来喑哑沉寂的欢愉完全奉献给她,然后才接受她的赠予。星辰淡去了,它们的回声在他们手臂之间航行。
天色明艳起来的时候小火苗开始梳妆,将香柏木枝条捻得发烫,用来卷绕发尾。吉耶尔想起自己曾有一只相同质地的发环,边沿刻着名字,作为印章。也许它早已在族母长屋的火塘里化成了灰烬,属于吉耶尔·哲娜的一切痕迹都荡然无存。
“你和金海南边的部族做买卖,”他问,“近来去过白蜜泉吗?”
“夜庭的忠犬,前两年刚夷平了鹅泉的那个白蜜泉?我懒得去那儿趟浑水。民风顽固又剽悍,虽然盛产好马但从不与外人贸易。据说自从族母的一对儿女出了变故,尤其那精于驯马的儿子死后,他们马匹的脾气就和族母本人一样差了。”
她还是族母。这不是他想打听的。
“那个女儿怎样了?”
“她也送过你无花果?现在聊这个可真别扭啊。”小火苗笑着,跨坐在他身上,“似乎她侥幸活了下来。我有些生意伙伴偶尔会提起她。要是还不放心,我倒不介意帮你问问……倘若我们能再见面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吉耶尔想问她是否需要雇佣一个护卫、向导或者帮手,但她似乎在诸城国轻车熟路,也不稀罕别人保护。自尊心让他藏起了这些,什么也没说。
“给你。”她递向他。
一枚金币,大而厚重,面额足足五满月。吉耶尔有些诧异。
小火苗弯起眼睛。“我侮辱你了么?”
吉耶尔慢慢地笑了。“不,”他说,“只要我乐意,就不是侮辱。”
“你真奇怪。” 她乐不可支,“谁告诉你这是昨晚的酬劳了?是礼物。”金币凑到眼前,那上面赫然有道深长的斫口,似乎曾经抵御过一柄快刀,险些拦腰斩断。“它来自我挣的第一笔钱,也曾让我死里逃生,打那以后就被嫌弃磨损,没人肯按面值收它,这未免太不公平。留着它吧,手头再紧也别花掉。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我不信任好运。不过如果是你介绍,也许我会尝试着去结识它。”
“幸运是我的挚友,我每天都在感激她对我的宽容。知道吗?想在世界的法则下挺直身子,活得体面,光凭自己搏命是远远不够的。”她舐上吉耶尔炙热的眼睑,“你需要幸运。非常非常大的幸运。”
炉火熄灭了。吉耶尔独自坐在露台外栏上,将那枚金满月别在耳鬓,倾听从它缺口经过的风。
人声裹进晨风,喧荡如河水,积重如河床。他看见鸽塔旁边巴旦和几个商队里的奴隶正玩着掷羊拐骨的把戏,那些奴隶终于偷偷舒开了眉眼,他们耳朵上的铜环只剩一两个,即将熬到尽头。猫让他们用荆芥枝逗得团团转,奴隶千方百计勾引注意力,不让它们接近鸽子。哈昔尼的猫享受任何友善的嬉闹,唯独对吉耶尔例外。
一只鸽子飞来啄食盘子里残余的坚果仁,吉耶尔目光还没到,它就忙不迭地逃走了。他其实清楚。猫,鸽子,他一度最擅长接生的马驹,羊羔,牛犊和骆驼犊,乃至妇人怀抱的婴孩,所有这些柔软温热的小动物,自从他在鹅泉的赭黄色山崖底下杀光了那窝鬣狗的幼崽起,就再也没有亲近过他。他手上的腥恶令它们厌弃。
更多被沉甸甸的耳环压低头颅的奴隶跟着主人上路,熙攘如蚁。吉耶尔一眼瞥见那顶声势煊赫的肩舆,紫眸的兄妹俩尾随其后。他们看起来完好如故,吉耶尔却并不为此庆幸,正如他全然无法将昨晚的事称作胜利。
他看到了小火苗。
她骑着队伍里最后一头骆驼,让那些驮运香料的走在前面,嘴唇绽笑,隔空朝他开阖。那像是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但吉耶尔忘了自己在呢喃私语中还问过她什么。
她撩开炽红发绺,露出左耳。
昨夜亲吻过无数遍的耳廓上——他愕然发现——密布着一排镶嵌石榴石碎粒的孔洞。
只是一霎间的事。那场忽如其来、直到刚才他还不明缘起的火,和她烙印般穿过阴影的注视,突然就在这一霎拥有了笃定的重量。“我喜欢你。”风贴着耳边重复,从真金的痕隙中发出声音。吉耶尔翻身跳下露台朝她背影奔去,回声填满他整个胸膛,必须以呼喊释放。可没两步,一个短小敦实的躯体就直直撞上他腰杆,吉耶尔勉强稳住才没把那人扑倒,再转过神来,驼队已出了旅栈大门,消失在围墙外。
香豌豆趴在矮个子女人肩膀上,四只眼睛仰着,恶狠狠瞪他。
“狗娘养的,”哈昔尼说,“你跑哪儿去,不会以为上次杀马贼那几个钱还够花吧?昨晚的房间那位红头发主顾已经付过了,可你这些天吃我的,喝我的,时不时还替我搅出些乱子,我记得分分明明。” 猫叼着账本撕下的一页,给他瞧牙缝里狰狞的数目,“再不结清,我就找姑娘来办了你,把她们给你的满月全都拿走。”
吉耶尔偷偷摘了耳朵上的金满月,藏在衣领内。“你缺人打杂吗?干巴旦干不了的活儿,比如杀鸡宰羊什么的。”
“我雇谁也不会雇你,不然这些小畜牲会叫所有人不得安生。滚!去做你的本分事,柜台上留了几单活计。”
她并没有数落他与昨晚那两百满月失之交臂,所以吉耶尔仍勉强视她为朋友。他像被踹了一脚的狗似地兜回大厅里,翻开哈昔尼的台账,里面夹了不少通缉令复件,当然多金或不费力的早被捡走了。他把剩下的稍加整理,一条条读下去。
“无闻者。”
声音温吞徐缓,却来得骤然。
那是个衣装相当得体的中年男子,和苏佞人一样缠着繁缛头巾,严实遮住了每一绺头发和颈边肌肤,布褶底下垂出两枚醒目的金耳坠。他留着精心梳理的胡须,用散沫花熏染,编结成一个小髻。有资格蓄须的茹丹人不是在军中荣膺要职,就是满载功勋退伍,从事游商或让平民羡慕的其他行当。吉耶尔抬了抬眼皮,这两种人在驿道上都不多见。
不过指名来找他的通常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你叫我。”
“如果你是那位叫吉耶尔的无闻者,我就没认错。”中年人微笑,面孔在头巾映衬下更显得黝黑清癯,“话说回来,一般名字后面总会缀上母名吧?母亲的名字是一个人的护身符。哪怕背井离乡,不知其父,谁终归都是有母亲的。”
“你是微服出访的民政官吗?这儿很多年没人来查户籍了。”
“抱歉,只是略微好奇,毕竟向我引荐你的同行赞不绝口。事实上,早些天起,我就一直在留心观察你了。你把钢牙拉鲁什,那个劫持良民的奴隶贩子的头带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这间大厅的角落里;昨天晚上,你出手帮那对可怜的双胞胎时,我也在人群当中。我亲眼确认,绝不会错,你就是值得我托付的人。”
吉耶尔快速搜寻了一下记忆。这个人是完全陌生的,连一片落叶似的印象都没有留存。可他本人又如此惹眼,并不仅仅是一身装扮的缘故。
“当然,”中年人继续说,“他们告诉我,你对工作很挑剔。”
“我不做杀手,不做打手,□□要看情况,谁要是叫我去抓回逃跑的奴隶,我就揍他。除此以外我什么活也不挑。弓箭和弯刀我都擅长,敌人无论在百步之遥,还是近在咫尺,我一个也不放过。如果你想退而求其次的话,我还能劈柴,担水,照顾马驹,洗刷骆驼——不过你特地来委托一个无闻者应该不是为了这些吧?”
中年人再次笑了。
“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他领吉耶尔到自己卧室,掩了门,在驼丝软锦的地毯上盘膝坐下。这是旅栈四方形回廊靠外侧边角的一套客间,平时罕有人经过。中年人倒了两杯加肉桂的红茶。吉耶尔没喝。
“我想请你解救两个人。”他听对方说明来意,“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小女孩。”
女人。
小女孩。
驿道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女人往来奔波,牵着她们的小女孩。无一例外,这些孩子见到吉耶尔总像见到蝎子一样避之不及,以致他无聊地记住了她们。但说起这两个字眼,他首先想到的却是一个抚平他所有痛苦的词,和碎陶片盛着的一口清水。
那两样东西救了他。或者说,让他在深渊里撑到了获救的时候。尽管他早已忘了那个词(兴许从未听清过),也不记得那水的滋味(兴许和平常喝的任何一口水没分别),更无法确切地描述她们的相貌,可假若把她们送到囚笼前的黑骆驼再次把她们送到眼前,即使犹如两颗沙砾在金海之中,他也有把握一眼辨认出来。
“你走神了。”中年人提醒。
他眼睛很毒辣。
“那女人是不是长着角蜥似的鼻子,整天翻着眼白,她女儿是个秃头?”
“不。女人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年轻些,保养得很好,至少在她们被人掳走前是这样——她脸廓有些冷硬,留一头绵软的、打着细小涡旋的长卷发。女孩子和她形影不离。总之,这两人非常特别,你只要亲眼一见就能认定,那就是她们。”
“哦。”
那就是她们。
“看来和我想的不是一回事。”
中年人叹了口气。“我过去还在军队里,为大君的寂静而挥刀的时候,有一位生死之交。他深爱那个女人,直到战死还注视着与她分别的方向。我花了巨大的精力和财力来寻找她,可她遭遇的厄运比我想象的还要多。那女孩不是她女儿。她俩原本毫无干系,却被一个极其恶毒的诅咒牢牢束缚在一起,或许只有大君亲临才能把她们分开。我最近打探到挚友这位爱人的消息,她正和那个小女孩落在一个有权势的人手中……沦为奴隶。”
言语温文尔雅,既轻又缓慢。吉耶尔知道这种话术,为的是迫使人集中精神仔细聆听。这个男人似乎出身极好,拥有充足的教养来控制谈吐中应该流露几分热忱。
“她们怎么成为奴隶的?”
“嗯,这个问题比她们遭受了怎样的诅咒好回答多了。众所周知,在诸城国,奴隶根据高低贵贱和受人同情的程度,分为三种。最下等是被阉割的贱奴,也就是孽物。他们甚至没有用衣物蔽体的权利,猪狗不如,死后只能葬身主人的鹰犬腹中。不好意思,也许这话冒犯了你,许多无闻者最终都难逃这一命运。
“上一等,待遇稍好些也最常见的,是戴铜耳环的普通奴隶。他们可能来自城国任何一个地方,小民百姓或王公贵族,但凡是战俘、债台高筑、卷入不至死的罪愆……都会被穿上特制的铜耳环,那既是枷锁,也是他们的希望。每过一年,铜耳环就摘下来一个,离他们煎熬的尽头就更接近一点。实在熬不过去,亲友也能付钱给官府,替他们赎身。可很少有人通过这种方式免除苦役,赎回自由的钱远远超出主人购买他们所花费的,一枚铜环的标价,能叫十个富甲一方的家族破落。
“还有一种,和前两者不同,是完全违法的奴隶,或者说私奴。他们是最无辜的,平日里安分守己,忽然就被走私犯或匪帮套上绳子,绑进马车,不是卖去苏佞、舍阑之类外邦,就是在哪条阴沟里苟延残喘。你干掉的那个钢牙拉鲁什专做这种勾当,我挚友的爱人说不定也是他的手笔。解救这样的蒙难者是道义之举,值得肃然起敬。或许你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如果我没看错,你心存道义,并不吝惜将它分享给处境最悲惨的人。”
他精于言辞。吉耶尔生起一股无所凭依的恼怒,这些话很难视为奉承,却又给他平添不甘,像裙摆被陌生男子掀起的少女。不管怎样,他无法置身事外。
他想再见到那两个人——女人,和小女孩。无论这个隐秘的心思是否在对方算计当中,无论她们是否真的需要解救。
这不是委托。
是愿望。
“很好。我接下了。”
中年人取出皮袋,一百满月在地毯中央排列整齐。他清点的时候硕大的金耳坠也跟着摇晃。“这是三分之一的预付款。”
“我不收定金。放在老板娘哈昔尼那儿,划定一个期限,到时我没回来,你可以把它们原样拿走。”
“这么说你不会空手而归?比我想的还重信誉啊。”
“那自然,”吉耶尔说,“信誉是我的第二条生命。一个没人知道真名的无闻者,要再没了累积的信誉,那就寸步难行了。”
“大君最青睐的祭司也无法直接控制一个无闻者,所以我专程来拜托你。尽管如此,你也要千万留心。那女人本性还算善良,但她背负的诅咒赋予她一种无比险恶的力量……想活命,就务必听我这句忠告:不要让她碰触你身体的任何津液。”
“津液?”说法真古怪,“听起来她像个奇诡师。”
“诸城国的奇诡师加起来,在她跟前也不过是大象脚下的蚁巢。”中年人那本就稀稠的声音几乎停止流动,宛如死水,“不要让她替你包扎流血的伤口,以及擦汗。不要把你喝过的水给她喝。不要亲吻她,或者和她交欢。哪怕一滴流淌着的东西,只要属于你血肉之躯,她都能藉以摧毁你。还有,这话不太中听,但是……”
他下巴油光瓦亮的胡须小髻像肉瘤一般颤动着。
“不要当着她的面哭泣。”
吉耶尔笑得前仰后合。
“嗯,好啊,”他强行遏制住失态,“那么她们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