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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章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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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他瞄见自个身旁多出来的那玩意,周身透着朦胧天光,衣襟翻绣的纹样,似是里外戏子行当,这东西身形高大,比红盘子还高半个头,胸前却平整垂落——可它不喘人气儿!
大凉国都内如坐大狱,一辈子也就浑噩,没多大见识,人嘲蛮横之人素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实则不然,也得看什么时机。
譬如此趟,晌午出师不利遭见暴雨浇身,翻身进楼一下遇见这么个鬼糊眼,要说怕倒也没怎的,漆黑里头给他来这么一下,谁能不遭唬一趟?
既然常言道泼皮不惧鬼魄,添上红盘子脸面上的胎记红肿凸起,兴许是前朝在时犯事大刀砍了留了疤赖,市井横行,这份惧意也就转瞬即逝。
红盘子念想着正事儿紧要,并不把此物放在眼里,自以为是落地不探道,怪自个净吃了花酒没绕弯子来风月楼踩点,罢了罢了,该遭这摆件一顿吓。
他便不跟着往左端瞥,只往右侧儿三楼廊回扫眼,一面咒骂:“这戏楼子哪来那么些红眼睛!吃人还是赶趟啊?”
这些个灯笼藏匿在楼内各处,晦暗的红光映照出满布的蛾子,将他的影子投在漆红的板上。
红盘子眯起眼,灯笼瞧着不像是里头点了蜡烛的德行,忽觉一片毛絮轻飘飘地拂过他紧绷的左臂,他瞬时犹如过电打了满身寒噤——左端那诡异摆件摸他,活像是鸡鸭肉上赤条条拔下来的一缕带绒的细毛。
他因从身侧感到阵阵刺骨寒意,便不敢掉转脑袋去来个眼见为实,愈想心里愈发毛,淬一声:“哎哟我去。”
胆子怯下去,双足便不由自主往后退,这一退不打紧,却蹊跷,三层的戏楼子房底是实心干燥的,红盘子这一脚退踩下去,足底传来的感官,如同恰巧踏进水坑里。
“咋回事?”他赶忙低头一看,透过模糊的红光,瞧见地下反出层外头天光,脚下是一圈儿浅水洼,却没有泥点子,他往后一跳,抬腿一看自己鞋底,都是湿泥沙土,那这水洼哪来的?
他不由得透过水洼瞧那反光,身旁立着的,是个极为怪诞的精怪——比方才余光瞥见的更为清晰得见的长躯,着桃红官衣,泛黄圆领溅着几点难辨析的水渍痕迹,与之相较蹊跷的阔袖陈旧细长,甚至垂落接地。
“奶奶的糟了,撞邪了!”他抵骂。
事已至此,红盘子只得硬着头皮抬首朝它头颅去看,不成想这东西散发一地,连面容都给捂了个严实。
咔吧咔吧几声齿轮转轴,看那胸腔骤然起伏,周身抖动像是要动手,奈何身形瘦薄,削如纸筏,红盘子便觉着这东西中看不中用。
此物脖颈手背透光,如蝉翼薄,巧用楼外和着雷点起伏的河水倒影,在灯笼底下若不细看,将近以假乱真,较为特殊的,是几绺前额发底端坠着数尺乌黑长穗。
哎!他红盘子也算是看过几场杂家戏的,一下子认出这长穗又叫线尾子。
“线尾子...”他顿时将先前吓得脚麻手僵的模样忘却,这会壮胆子直骂,“娘的!这风月楼摆的什么玄乎!防贼的守家人偶把你爹爹俺好一顿唬!”
既然不是什么魂魄精怪,红盘子大方破口:“好哇!戏班子的东西拿来吓唬老子?什么东西也敢糊弄俺!”待他自顾自反应过来,心底大石落了地。
松口气后便忘了压声,不住出口嚷嚷,口头发泄不过瘾,又将胳膊肘一抬,猛地推了那戏班器皿一把,叫嚣:“戏班子!东家住哪啊?给咱滚出来见识见识!”
推是推着了,隔着衣衫,此物摸着像是里头不怎么硬气,更像是里头塞的草根子,这一碰就没了,眼前物什不翼而飞,竟不知去向。
“嗷!”得意没一阵,红盘子又吃痛。
他两眼一瞪瞧自个手掌,手心疼安逸了,而出乎意料的,他身形保持着推出的姿态,滞留空中,任由灰尘从指缝里头折腾,与器皿相触的手发红发肿,麻人的紧。
也不知那器皿是不是扎了银针在身上,反正那东西摸起来不大舒坦。
他终于觉出些此物异于常人,手心扩散的麻感来得仓促,却也不及他想,角落咚的声不知源头,红盘子赶忙回首往灯笼底下靠,心绪还留在手心,对那触感挤吧出个比喻:“咋的摸着跟人皮薄纸似的?”
转眼又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响,这下红盘子听得可清,站灯笼底儿,立马寻见了声响源头。
正是那风月楼古怪透光人偶,不知何时被碰得歪倒在瓷瓶里头的。
只见其垂着面孔,径直从瓶内伸出一只枯草做的手,举止也怪,似是上小臂被半空什么东西牵制住,正不断抖动。
“娘咧...”红盘子一抹脑袋上的汗,嘴里念念有词,他巴不得瓶底出个老鼠张口,能将这人偶整股牢牢钉住,不想人偶袖口被巨力拉拽,出瓶还掀起身上桃红衣衫。
双脚藏在裙摆底下不见踪影,并拢一跃居然隔了一板砖的高度滕了空!如那吊死鬼悬在这廊回小室中央,头颅撞破楼上板儿,一下子僵着。
“啊!”诡物一连串的动静全落入红盘子的小吊眼儿,他倒吸气儿,被这场面吓得说不出话,死死盯着人偶不敢挪眼,生怕一个侧目走神就同其人头贴木头。
倒也没有遂了他的愿,那器皿为寻落地之法,浑身折断环扣发出声响,蠕动谈不上,只簌簌以一种难以言语的曲折将自己的脸面延展,欣然低头,对着红盘子摆出。
待那张面孔低到极致,甚至是与他脸贴脸,已是近在咫尺的位置,这回再不能装没瞧见了,这人偶缺眼珠子还遭挖空了鼻子,就剩一张大张的口子作嘴巴!
红盘子吓得拧巴一拳头,照着木偶面门就去。
而这诡物仅挪了挪地方,鬼魅般避开了泼皮的拳头,头贴着顶板,腾空如走着戏台子常使唤的鬼步子,在这廊回内大篇幅转悠几圈,似突来了愚弄毛贼的兴致,当着他面儿凑近,竭力张开口舌,从漆黑的嘴里头涌出上下几颗长牙!
这算是老本事,名为耍牙,可惜毛贼的戏折子也没深入看,雷雨交加的,这人偶耍牙的行当也实在可怖。
“鬼...鬼啊!!!”顺了红盘子这句话,外头劈下一道铮亮的滚雷,他行走洛坊,从没见过这般吓人的怪事儿,喉咙嗓子眼儿里再也按捺不住惊恐,嘶哑叫唤了出来。
他这一嗓子,外头赶忙几人破窗而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红盘子磕磕巴巴扭头一瞧窗前,三个缠着黑纱闷声不言语的影子!
一时木偶给的冲击还没耗完,当即没力气去探这仨是人是鬼,还当也是风月楼的看家偶,吓得朝后飞脚上桌。
人慌乱,不由得脚踝也折了,没站稳急忙扑棱,一下子扯住半空中什么东西,虽是线状却刚硬能承重,就是有些不易察觉,这会靠外头光,才出了影子,是鱼线。
也不知哪来的,好歹这才没来个角儿折子里演遍了的僵尸倒,红盘子死死抓着靠在窗沿边上,苟今儿一回命就是了。
他不愿掉下雨中的华江河,遂双手并用去扯那活命的鱼线,没成想,这鱼线竟还是有些弹性的,似乎是另一头拽着什么重物。
“嗯?”红盘子歪着脑袋,想,“啥玩意?”
老天这回可算听了他的问,一只童儿般大小的东西从对角闪出,尖声嬉笑着,手脚并用攀上他的背,红盘子从那不知底细的三人背上瞧清了,童儿的脸上刻着木纹。
他背上这只,缓缓将沉重的头颅贴在他的右耳旁,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