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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章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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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果断点点头,弟兄伙即刻轻巧几步,顺着酒坊木栏,逐一内外下了楼,在坊外一转成三两人,挑挑面饼摊子作伪,盘算着成网状笼络用以防备。
“江菀枝...”卫宸璟不由得颔首喃喃,他料是皆作算,这样心思缜密的人,也自然察觉得到,那匪女亦有悄然回头端详着量他几眼。
“如此也好。”匪女不是因色误事之人,这一日不多光景,她面上显的、唇齿里谈及的可劲忽悠人,实际似乎是拿他当个消遣,始终留了几分防他的心。
论好也是好事,论不好...
他正想着,听启明不咸不淡一句,断了他的思绪:“公子哥儿,你可别跑了。”
“阁下多心了。”卫宸璟顺眉,浅浅带笑,“寨主说的是,万一有人将我卖了,手无缚鸡之力,书生倒也惶恐。”
“那是,咱瞧着难你自保的份儿!”启明打诨,眼珠子瞧周围一圈,继而似乎不愿多言,闭了口。倏然一拍脑袋,从竹篓里掏出一柄木锁,卫宸璟见了眼熟,正是路上锁他双腕的器皿。
启明抬手扬了扬:“寨丫头没让我锁你,却也不是信你,像是在考你,你是个识时务的,眼下可别违她。”
公子仰面:“多谢嘱咐,韦忻自然知晓。”
“哼,你晓得就最好。”狐狸站起身居高临下打量他,哼出气儿,其实也没谁在意他二人起劳什子争执,双目一绕,捉了只机关雀,大发慈悲地递与卫宸璟。
“哝,咱寨内办事,必然是要拖沓些时候,这雀儿,你打发时辰,大可以试着捣鼓捣鼓。”说罢,便背转身叼根草茎悠闲下楼,光明正大绕过厅堂那堆敌手。
柱子没打紧,余光观望见,实则也就在旁处耽搁看了眼,由衷感言:“韦公子是做了什么事儿,碰了启明那么大霉头?”
再看启明本人,行的正站的稳,身姿绰绰,倒像是笃定了韦忻跑不脱也不掀风浪的意思。明哥儿想什么呢——可惜柱子不善此举,心里为姑爷点柴火,闷头顾自个事儿去了。
“...”卫宸璟没顺着瞧旁人,并不留心对方去向。
一只修长整洁的手掂量那机关雀,将这活灵活现摆弄脑袋的木件玩意立于桌面,另一只覆上其顶部——木雀不论是外观还是内里,制造皆极为精巧,四周静寂些还能细闻内里相嵌的机关作声响。
鸟雀颅尖点缀丹青,往后二指宽有一细孔,朝下二指宽度,木雀颈部钳着一柄纤细银针。
——彼时,陇凉州官城
“歘!”雷电交错,一时辰不到的间距,也与旱地烈日当空的楚漠郡全然不同。
官城虽亦是晌午,抬眼却叫人难辨阴阳,泼墨渲染连片云层,老天爷造的雷声响彻四方城,此景隐隐将城中央最高的钟楼裹尽。
大凉就算亡也是亡得理所应当,这其中之一,不谈及皇城砖瓦滴雨淌水的长檐,就论达官显赫的府上,雨水顺着弯弯绕绕的獠牙兽面纹路下淌。
洛坊寻常人家的短木檐啥也没有,而苍天眼底,众生平等——这雨来得突然,不论是装死人的露天长板还是装活人的华盖长轿,老天爷都糊弄了他们闷头一棒。
石板桥底下,一人着水色长衫,背着副竹篓打着一杆子旗子,旗面儿上头写着“天降神算子”五字。
这人咱都认识,三寸不烂之舌带点不知是真本事——还是胡谄的算命根基,凭此,还能跟着洛坊有点子折腾的百姓熟络打听消息。
四处胡乱谋活计,正同讨口的几个一道收摊儿,他掀开斗笠上淋盖的乌水,一边收拢草席一边碎嘴子:“昨儿咱就算着了,今儿个这雨砸瓜都能砸个开瓢!”
“何止呐!劈人都得劈死一大转!半瞎子,咱今日甭想开张啦。”讨口的麻子碎了口唾沫,手里擦擦,又转话头,“怎的不兴把那几个跋扈蛮子劈死,好改朝换代哩!”
半瞎子听此,刚要打哈哈回,忽然竖耳一听,顶上传来轰隆声响,一把子就将麻子脑袋勾过,众人心领神会,随即噤声躲在桥底,任由水涨没过脚板底。
这荒唐的排面,桥上过去的几支人马,可怖的宽蹄哒哒的,听动静就是宫里人,也所幸这干人办事儿横行,没注意着他几个布衣百姓。
鞭声呼啸而过,半瞎子心道赶巧,撒了手,脸上看着是被吓得煞白。
他别有用意,佯装惜命,咋呼:“你要诚心不要这糟蹋命,口无遮拦赖在这讨口,潮涨潮落下去,看在咱过命的交情,这草席送您卷卷。”
麻子心有余悸,瞥了眼顶上,一手握着竹竿子,嘴上续道:“别介,咱老百姓,谁心里不想着这?半瞎子,你自个亲眼瞧见的贴文,亲口读完的布告!”
“那又如何呢?当今圣上,咱们的心思算什么呢?也不知咱可怜见的三皇子爷到哪了。”半瞎子半真半假地苦着张脸面,念着,搭把手拉麻子众人往岸上去。
“怎么着?连你都不晓得?”人群中一人惊呼,“瞎子,俺才听人家说,你昨夜得了五皇子的令,说了一夜书,还得了赏钱,就没打听到三殿下一点儿风声?”
半瞎子刚要浑水过去,麻子先替他驳了话:“得了吧,旁人说的你们也信?”
“他那会子在菜市档口给人算命算不出啥有条理的,顺口编排出些是非本子,咱就在旁边儿坐着看着的!”显然,麻子对此嗤之以鼻,“瞎子他说到一半儿,赶趟被那五皇子的侍妾听了去,说是有趣儿,才进的五皇子府!更别提谁给的赏钱咯!”
半瞎子点头称是:“麻子,你咋老掀咱的底?行吧,可那也是咱的舌头好,咱能赚着这比银子也是咱的行家本领不是?”
“行啦,你俩老挑叉劈时辰胡说八道,这会子可别掰扯了,水涨的,别待会打浪把俺们吞了!”待一脚踏下去觉出河水吸人了,几人纷纷抱着自己混饭吃的家当,四下作散。
长待河畔的这几个都晓得,这洛坊近邻华江河,性情不定的河水,一到雨时便开始绞人,几乎是看人下菜碟,水纹跌宕伺机埋伏,不定什么时候乍起就卷上岸边什么活物,毫不留情地滚入乌黑的水。
这年头,只有自个惜自个的破命。
光明寺的假和尚忙着避雨,风月楼的台子也被戏班子下了台劝着散了干净,清晰了然入得了人耳的,此时只有绵绵雨声。
大太阳晒不进楼里,因而梁上挂着的、地上摆着的总有各式样的灯笼,四皇子可宝贝着这些天南地北小巷子里收来的玩意。
戏班子撤了,人气儿算是残存,外头乌云滚滚,映衬得这戏楼如精心建造的一座空城。
也不知道这月黑风高、暴雨作恶的习俗从哪来的,“啪嗒”一声,一只手粘着雨吧唧搭上窗,从外头逐渐爬上一道魁梧身影。
此人以面巾掩面,露一双吊眼柴宽眉,比较凶神恶煞,皮肤黝黑,衣襟布鞋与其马尾,皆为湿透,往两边伸展着双臂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一步一个湿漉脚印。
要说此人特征,特征便是他左脸上半张脸面,落了一大片斑驳的红色胎记,江湖人称红盘子,没有主子也不跟旁人来往,自个单干,要银子就能替人办事。
官府时常布告悬赏追捕,他其实也不爱躲,也不知师从哪一门,有些功夫在身上,力气又大,杀过不少人。
可要说这么多人不说半天吧,三日之内能抓他十几回,偏偏就是那么难进大牢。
红盘子今日得个买卖,要他早些时候把这风月楼的情况打探清楚,最好是把传闻中难见踪影、身份隐秘的东家给嘎了。
他本欲问问雇主身份,盘算着日后敲诈一笔,可惜来传话的对方瘦不拉几的,也是个跑腿的,问了也是拐了十八弯路的身份绕子,好在给的钱却是阔绰。
“奶奶的,咱这回接活整挺好,这种好事也能给咱碰上!”他道,打量着周遭布局,心内窃喜,眉目瞧见,墙上挂的文人绝笔,檀木摆着御用瓷器,连帘子都是绸缎制的...
“啧啧。”红盘子砸吧,吸吸鼻子,约莫能闻见香炉里未烧尽的香木味儿,“怪好闻的,啥味儿啊...嗯,还娘们唧唧的,这东家莫不是个美娇娘?”这般想着,眉目越发猥琐起来。
他这样摩挲着,正想着咋的这楼子一个婢子仆从都没有,听见不知何处吹进一丝雨夹风,不禁打了个寒战。
“不对啊!进来关上窗门轱辘的...哪来的开扇窗?”他正欲回头,又听“吱呀——”声响,像是木门开了,又像是窗从里边儿推了。
“呼——”有气儿!但不是他出的!
红盘子也不是一般泼皮,虽是漆黑一片,他动身扭头大呵一声:“谁!”这下好了,气儿顿时呼在他的左脖子:“呼!”
余光瞥见一五彩斑斓的模糊物什,与他差不多个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立在他身旁,这风雨里光顾风月楼的歹人,吓得一下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