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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灯火 ...

  •   我叫橘星子,是平安四大姓之末橘氏一族的四女。

      和氏族贵女们相比,我的容貌也许并非最佳,然我的眼睛却一定最为好看,灿若星辰,于是被命名为星子。

      与俊杰频出的其他三大世家不同,从檀林皇后过世开始这近百年来,我们橘氏并未出过任何一位能带领氏族重振旗鼓的英才,如今虽还占着公卿之位,却早已大不如前,沦为中下之流,也不过时间问题。

      从出生开始,我便知道,我虽然是世家之女,却并比不得其他世家,更不必提势大,近乎能和皇权抗衡的源氏。

      因为橘氏本就是看似繁茂的华盖大树,内里却早已空心,而随着时间流逝,它就连表面的光鲜也逐渐难以维持。

      而一同长大的姊妹兄弟都与我一样,早知道这个家族已近走到它的尽头,我们或许是这大家族最末的,能享受得到荣华一代,于是,这转瞬即逝,泡沫般的浮华,便显得如此可贵。

      也正因此,所有意识到这点的人都在尽其所能的挥霍,于是这个家族,便愈发摇摇欲坠。

      我是夫人的第二个孩子,我的兄长,也是齿序排列第一的长子,比我大五岁,为人放荡形骸,难堪大任,母亲自幼为他操碎了心,常常无暇照应我,在我七岁那年冬天,我跌入花园池中,捞起来时,已寒气入体,落下了病根,从此日日与药石为伴。

      大夫说,我大抵在二十岁便会玉殒,更不必提为夫家绵延子嗣,没有人会愿意娶一个不能生育的主母,若说笼络皇族,我虽然长相不错,却也并没有当妾室侧妃的本事,更何况,一个短命而不能生子的妾侍侧妃,也并无太多益处。

      在遍寻名医,甚至请阴阳师来为我诊看无果之后,我最终被免去了婚事,而我的人生,也在那时彻底被决定了。

      我母亲说我叫星子,被神怜悯,注定要早成为星辰。

      我只当她在开玩笑,若是神怜悯我,又如何能叫我忍受病体近十年,而非在七岁那日就带走我呢?

      但这话我并不能和任何人说,只能慢慢熬着。

      然而,我发现,大夫还是说错了。

      在我十六岁那年,在经历严冬之后,我的身体如霜打过的花,迅速枯萎衰败,所有人都意识到我活不到下一个冬天了,于是待我便比往日更好,吃穿用度是别的姊妹数倍不止,母亲心怀愧疚,对我事事百依百顺,就连跋扈的大哥,对我也会收敛脾气。

      别人看我,也许会惋惜,但我看我自己,却觉得值得。

      我性命虽短暂,如朝露,却得到天下大多数人都得不到的荣华与宠爱,与之相比,近十年的疾病之苦,也并非难以忍受。

      面对生死,我坦然,我无畏,即便明日死,我亦无悔。

      我原是这样以为的。

      在我遇见那个人之前。

      那是孟春时节的灯会,朱雀大街上张灯结彩,摩肩擦踵,按道理,我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身体,许是不该出门的,然而,这已是我在人世的最后一年。

      我一生中很少见这么多人,我姐姐出嫁,或是兄长娶妻之时亦不如此时热闹,但我却不觉怯场。

      只是我不愿让别人看见我的脸,毕竟我还在京都,我害怕被同龄的其他氏族的青年们看见我,我不喜欢和他们交谈,他们看我,像看有瑕疵的玉,像是在看无用但华美的物件。

      我不喜欢被这样注视。

      于是我戴上了半脸的面具,灯会里戴着面具的少年少女并不少,我并不出彩,也并不惹人注目。

      街上所卖的东西无非首饰香囊,我一概不缺,平民手工也远不如府中,难入我眼,街边小吃,如我母亲所言,难免沾染脏污,常人食之,也许无碍,我若轻易入腹,恐怕明日便一命呜呼。

      于是我和婢女只能在街头闲逛而不买一物,好像是囊中羞涩但硬要维持风度,似乎正如我的家族。

      想到这,我便忍不住要笑,然而,我的身体许是并不允许我一边走路一边笑的,一股痒意便从喉咙漫开,我忍不住轻咳两声,招来婢女担心一问。

      我无意使她忧心,也并不想使今夜这般草率结束,便劳请她去往之前路过的摊贩挑选一装有止咳草药的香囊——虽说条件似乎有些古怪,但想必只要给足银钱,小贩总能替我达成。

      侍女忧心我身体,我往日又娴静,她叮嘱我在此处不要走远,转身便跑开,消失在人群中。

      然而,这却的的确确是我支走她的小计策。

      在这人潮汹涌的灯会,我想一个人呆着的欲*望难得如此强烈。

      我随意走近一写有灯谜的摊贩,上头写的都是些常见的,许是读书人一眼两眼便能看出谜底的谜题,我无意出风头,于是只在人群里看。

      答出谜底的奖励于我而言实在不值一晒,我也不是需要在心上人面前出风头的少男少女,实在无需上前。

      直到我看到某个写有谜题的灯笼。

      【神的棋子】

      我露出了微笑。

      在我意识到我的喜悦与势在必得的那一刻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的确还很年少,很孩子气,很幼稚。

      那股我原以为早就远离这病弱身躯的青春韶华,在此刻竟然飞奔而来,直冲我的胸腔,迫使我迈步,朝那个纸灯笼伸出手。

      然而我的手却碰到了另一只。

      在反应过来之前,我开口了。

      “是星星。”

      “星。”

      那个声音在我开口的同时响起。

      我抬眸,透过我脸上罩着的狐狸面具,看向那个同样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他身材很高大,几乎把我罩进他的影子,他有一双很凛冽的黑色眼睛,而如今这双眼睛竟是温柔的。

      在小贩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摸着灯笼的手的手背,此时正传来温热的触感。

      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的手已近乎冰凉,而他的手却还是如此炙热。

      我有种几乎被火灼烧的感觉,抽回手,反身欲去,他却拉住了我的衣袖。

      我垂眸,看见我的大袖被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扯住,那只手刚刚还覆在我的手背,那股温热如今还未散。

      登徒子。

      我想这样斥责他,然而我没有。

      我回眸,以待他接下来的任何话,也准备好了拒绝。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将那被小贩解下来的纸灯笼的提杆塞进我的手中。

      他有一头很长的黑发,被高高竖在他脑后,半张面具将他的脸遮挡大半,我只能窥见他紧紧下压的嘴角,以及闪烁的黑眸。

      “给你。”他说,“谜底像你的眼睛。”

      说完,他似觉得窘迫,又似觉得的确只该到此为止,松开了捏住我大袖的手,转身便步入了人群。

      我呆立在原地,人群很快将他和我淹没,在万千华光灯火之下,我提着一盏写有谜题的白色灯笼,抬眸看向布有千万星辰的天空。

      这是我和他的第一面。

      我意识到,也许会是最后一面。

      侍女不知何时归来,将香囊交予我手,她想从我手中接过那纸灯笼,我竟下意识闪躲。

      我平生不信缘,然而,神使鬼差,我竟还是朝他离开的方向迈步。

      这是除我以外,无人得知的私心,

      我此生没爱过人,不知爱人的滋味,然,现如今,我却感觉,我的手背此刻,传来灼烧一般的痛感,迫使我,迈步,迫使我,走出那束缚我半生的一切礼教,迫切的让我再去见他第二面。

      今夜灯会,摩肩擦踵,天际繁星映着地上如游龙般的灯火大街,无数人追寻,无数人嬉闹,无数人从我身边擦肩,我在这注定与我只有一面无缘的人群中穿行,只为寻找那也许也与我无缘的人。

      以求得第二面。

      然而我终未得到这第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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