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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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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窗外,凛冽的西北风卷着寒气呼啸而过。
陈漪的心就像梧桐树上仅存的三两片树叶,在无尽的风声里于枝头上下翻飞。
她的手放在桌上的明信片上,指尖不断的绷直又蜷缩,却迟迟不敢翻开。
“你这张后面写的什么?”
踌躇不定的陈漪寻着声音抬头,恰好看到曲晚将手中的明信片正面朝上盖在桌上。
陈漪的视线定在那张明信片上。
好巧。
正面的图案也是一座桥。
和陈漪盖在桌上的那张一模一样。
“呲啦——呲啦——”班里同学挪桌子的动静还没停,桌腿和地板摩擦产生的刺耳声响断断续续。
过于尖利。
无形的声波仿佛化作了有形的绳索,套在陈漪的心上,不断撕扯,拉着她的心跳往下坠落。
“我...还没来得及看。”陈漪于一片嘈杂中听到自己的回答,声音中带着无言的干涩。
她的视线仍放在曲晚那张明信片上,眼神描摹着熟悉的图案,嘴唇不由得紧紧抿起。
直到看见曲晚将那张明信片随意的扔进桌兜里,陈漪的双唇才倏得一松,被紧紧挤压过的唇瓣一点点涌上血色。
只是匆匆一瞥,足以让陈漪看清,曲晚抽到的明信片后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虽然正面都是桥。
但一定不是许丞那张。
陈漪的视线终于移到自己手中的明信片,世界仿佛瞬间安静,关不住的庆幸涌上心头。
幸好不是。
明信片迟迟没有翻过来,曲晚竟也难得的穷追不舍,语气中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急迫:“还没看吗?写得什么?”
陈漪没有抬头,但曲晚的视线如有实质,罩在她身上,仿佛比满教室的无影灯还让人无处遁形。
做贼心虚。
心中隐秘的庆幸仿佛都卑劣起来。
明信片正面画以桥为中心的图案清新精致,显然很合女生的眼缘。
陈漪选中这张不奇怪,曲晚抽取这张也不奇怪。
但她们同桌两个都抽中这张,还是显得如此诡异又巧合。
陈漪捏着这张来之不易的明信片,突然感到窘迫和尴尬。
她慌慌张张,心里有种隐秘的念头,想要把这张明信片留到只有自己时再翻开。
但四周都是关于明信片的讨论声,在一片坦荡中,所有的隐秘都耐人深究。
陈漪又不自觉地抿抿嘴唇,故作冷淡地说:“现在就看。”
一张明信片,轻飘飘的,毫无重量。
只有陈漪知道,她捏着明信片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抖。
交给命运。
即便命运,耐人寻味。
陈漪的眼皮低沉沉地压着,眼神慢悠悠地由放空到聚焦。
终于,长长的睫毛禁不住颤了颤。
一眨又一眨,像是春日枝头出芽的嫩柳,是冰雪消融后的惊喜与生动。
“倾盖相逢拚一醉。”
明信片背面空荡荡的,大片的空白里只有这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很是眼熟。
陈漪的嘴角被这熟悉的一行字牵引着,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往上扬,却被曲晚带着冷意的声音打断。
她说:“真敷衍。”
陈漪上扬的嘴角忽得顿住,捏着明信片的手也不由得收紧。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曲晚是高傲的性子,陈漪和她不算合得来,但也从没听她说过这样不合时宜的话。
同桌之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片刻,曲晚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也没有多解释,只是冷着脸自顾自的收拾东西。
叮叮咣咣的动静响起来,凝滞的气氛终于流动起来。
陈漪也未多言,摸了本书将明信片夹进去,很快理好元旦假期要用到的课本和作业。
正好宁芯喊她一起回寝室,陈漪背上书包起身离开。
她走得迅速,没有多余的再见,自然也没留意曲晚捏着明信片欲言又止的踌躇。
陈漪只在走出教室后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曲晚起身离开的背影。
还有那张被她随手一塞的明信片。
在桌兜的阴影里,有明显的折痕,恰好将正面图案上的桥拦腰折断。
***
呼啸了一下午的寒风终于在日落时分暂歇。
夕阳将冬日的天空染上分难得的暖意,灰蒙蒙的天也被蒙上一层黄澄澄的纱。
陈漪和宁芯并肩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突然觉得这凛冽的冬日竟也分外安宁。
“难得的假期,好开心呀。”宁芯挎着陈漪的手臂,叽叽喳喳说着她的假期安排。
陈漪静静听着,嘴角上扬,眉眼染上笑意,如冬日难得一见的暖阳,温柔灿烂。
“是啊,好开心。”
陈漪上扬的嘴角一直保持到寝室,趁着室友都在收拾东西,她又翻出那张明信片,手指在那行字上轻轻摩挲。
倾盖相逢拚一醉。
只有七个字,比起其他写得满满当当的明信片,真的很敷衍。
陈漪知道许丞为什么会写这么一句冷僻的词,甚至知道他是何时写下的。
今天上午第二节语文课,老师讲到“白头如新,倾盖如故”,顺嘴带了一句“倾盖相逢拚一醉”。
说苏东坡用“倾盖”表示自己和赵晦之初遇时一见如故,怀念当初把酒言欢、酩酊大醉的珍贵回忆。
这句词也正是出自苏东坡的《蝶恋花·过涟水军赠赵晦之》。
苏东坡流传至今的蝶恋花有十几首,其中不乏名篇,这一阕名声不显,却是陈漪印象最深的一阕。
“自古涟漪佳绝地。”
这是《蝶恋花·过涟水军赠赵晦之》开篇的一句。
也是陈漪名字的出处。
陈漪,原名陈涟漪。
她从小由奶奶带大。奶奶是普普通通的乡下农妇,字都不识几个,但从她识字起,奶奶就一遍遍的告诉她——
“自古涟漪佳绝地。漪漪要记得的,你的名字是从这儿起的,你爸爸妈妈给选的,好名字嘞。”
上小学前,陈漪用了一周时间,爬完了这阕对六岁小孩来说如高山一般的词,将这阕蝶恋花背得滚瓜烂熟。
那时候她还叫陈涟漪。背熟这阙词只为在入学的自我介绍上向新同学展示她名字的出处。
因为奶奶说这是她父母翻遍了书用心给她取得名字,是他们对她的爱。
一年级小学生陈涟漪在入学自我介绍时背出了《蝶恋花·过涟水军赠赵晦之》,骄傲地说:“自古涟漪佳绝地。这是我名字的出处,是我爸爸妈妈给起的。”
高一生陈漪在入学自我介绍上却只简简单单地说了四个字:“我叫陈漪。”
将近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陈漪看着那张明信片,笑容上染上一丝苦意。
她又想起曲晚那句毫不客气的“真敷衍”。
是啊,真敷衍。陈漪默默感慨。
但看着那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漂亮的丹凤眼又明亮起来,她小声说:“对我来说,很有缘。”
陈漪看了又看,终于将这张普普通通的明信片小心翼翼地夹到书里。
合上书,用心保存,连带着少女最青涩最真挚的心意。
***
“你七班,我十二班,咱两不一个考场。”宁芯把肩膀压在陈漪肩上,神色恹恹。
再有两天就是高一上学期期末考,最近都是复习期,作业量直线上升,宁芯这个一向心大的都被折磨的不轻。
陈漪连着三晚打着手电补作业,白皙的眼下染上一片刺眼的青黑。
她顺着宁芯手指的方向,留心看后黑板上贴的考场安排,很快找到自己的名字,明面跟着的考号是0710,在七考场十号座。
“十二班在三层,到时候每场考完我都在侧边楼梯等你,一起回班。”陈漪歪头蹭蹭宁芯。
宁芯也晃晃搭在陈漪肩上的头,回应道:“okk~”
学生时代的女孩子们恨不得上厕所都结伴去,考试期更是想要熟悉的同学做伴。
宁芯正在抱怨三班分到十二考场的人她都不熟,考试期间连个结伴上厕所的人都没。
陈漪一边安慰她一边在考场安排上搜寻同在七班考试的同学。
陆越,0707。
看到熟悉的名字,陈漪的心定了定。考前有不确定的问题正好能找陆越问一问,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视线再往上移,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熟悉到深刻心间。
许丞,0706。
意外的惊喜让陈漪下意识嘴唇微抿,眼睛不由地亮了亮。
从开学到现在,考了两次月考和一次期中考,陈漪都不曾和许丞分在一个考场,这回是头一遭。
“好巧。”陈漪嘴唇微翘,只觉头顶名为期末的阴云都散了几分,辽阔又明净。
“念叨什么呢?什么好巧?”宁芯戳戳陈漪,不解地问。
“没什么。”陈漪慌乱间收敛神色,拉着宁芯快步往食堂走:“赶紧买饭,回来还有三张生物卷子要做。”
宁芯被好友一扫颓态、斗志昂扬的转变惊到了,颇为疑惑,心道——
打鸡血了?
***
陈漪这鸡血一打就是两天,开考当天,进考场前的最后一刻还在争分夺秒的背书。
期末考试是全市统考,由市教育局统一出题,难度和题量都比正丰校内自己组织的考试要低不少。
第一场考历史,陈漪发挥得不错。
本场考试还剩十五分钟的提示音响起时,陈漪头一次不是在奋笔疾书,而是在发呆。
盯着许丞的背影发呆。
他早已停笔,在一众奋笔疾书的唰唰声和监考老师的高压下,大剌剌地趴桌子上睡觉。
单薄的灰色毛衣贴在他宽阔平直的肩背上,少年的身姿已有几分青年的挺拔。
陈漪的座位恰在他的斜后方。
咫尺之间,抬眼可见。
这又是一个雪天,和初见那天一样的雪天。隔着数百个日月,初见的许丞和趴在桌子上的灰色背影在陈漪眼前恍惚重叠。
此时此刻,为了考正丰而挑灯夜战的无数日夜都有了意义。
终于离他近了一点。
终于和他咫尺之间,抬头可见。
至少此刻,考进正丰,是值得的。
“本场考试还剩十分钟,请考生抓紧时间答题,并检查答题卡是否填涂完整。”
骤然响起的广播将陈漪纷乱的思绪打断,她下意识地跟着广播低头检查答题卡。
“嘶——”陈漪倒吸一口凉气。
最后十分钟,手忙脚乱涂答题卡的陈漪脑子里再没什么值不值得,只剩四个大字在转呀转——
男色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