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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那个雪地的相遇,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坦里亚大陆的中心——艾瑟雷迪特塔中的图书馆里,一位华服老者正小心翼翼地翻看一些珍贵的古卷拓本,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消瘦的轮廓突出了他给人的那种近乎严苛的感觉,但是深邃的蓝眼中却沉淀着时光留下的学识和冷静。
      他手上的拓本是在一些远古遗迹的石壁上拓印下来保存在这里的。上面时不时出现的“双月”字样让老者不由地皱起眉——他反复地看了这些拓本很多次,可是依然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费罗大人、费罗大人!”褐发青年神色慌乱地跑进来,喘着气冲他的老师语无伦次地说,“那个东西——那个——不详的——出现了!”
      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盯着那个破坏了图书馆宁静的青年,长者不悦地开口:“萨鲁,此地是灾厄之塔艾瑟雷迪特——坦里亚世界的中心,为这个世界研究千年灾难的规律和解决办法的地方。这里聚集的是最优秀的学者,不论任何事情都不能受到动摇!”看见自己的爱徒涨红的脸,他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究竟是什么出现了,竟然让你这么慌张?”
      萨鲁定了定神,看了一眼长者手中的拓本——此时天方破晓,明亮的银月在他背后走廊上的窗口中散发着一夜之中最后的柔和光辉——而肉眼难以分辨的地方,一轮紫色幽月高悬于它身畔。
      “今晨五时,一百位强大的魔法师共同施法,观察到魇月——穆伊之月,那轮不详之月出现在天空——”他努力克制自己惊恐绝望的神色,平静地说出结论,“传说中七千年降临一次的‘双月之灾’来临了。”
      老者猛地握紧手中珍贵的拓本,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些平时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已经快要被握得变形。
      ——七千年一次的大灾难,足以令世界毁灭的不详之月终于还是在他们的这一代来临……数个已知的古老世界因为它而被毁灭……甚至没有留下丝毫对抗的线索……他们,真的能成功的避过此劫吗?
      沉寂了千年之久的艾瑟雷迪特之塔秘密地发出了召集令,大路上五块领土的管理者们不为人知地聚集在灾厄之塔。
      同时,塔内的学者们被派往坦里亚各地——去寻找些许的,化解这场灾难的可能性。
      ※ ※ ※
      十五岁的伊尔凯拉斯趴在窗沿上,看着高塔外的银月——希拉之月是魔法之月,所有的魔法师的魔力都来自希拉之月。对于不能使用魔法的他来说,那轮银月一直是他憧憬的对象。
      这里是白塔上的小房间,五岁以后,他就一直单独住在这里——不过他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没有别人,是他一个人的世界。
      在这里,他不会被父王骂,不会被姐姐们欺负,不会看到他人畏惧厌恶的目光,也不用带起王子伊尔凯拉斯的面具。他就只是伊尔而已——当然如果母后也在就好了……
      “伊尔。”
      小王子惊讶地回头,紫色的眼睛在银月下闪闪发亮——
      “母后!”他高兴地扑到母亲的怀里,“我刚刚还在想您呢!”
      “是吗?”娜尔芬摸着小儿子的头,心里却涌上一阵悲哀——这个孩子明明就什么都没做过,他甚至不曾因此怨恨过任何人,为什么他必须要为那种虚无的理由接受不公的命运?
      “母后……您不开心?”伊尔小心翼翼地问。敏感的他觉察到了母亲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
      “伊尔……母后现在说的,你要听好。”娜尔芬为伊尔整了整衣襟,然后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恩,母后说什么我都会听。”伊尔乖乖地点头,在疼爱他的母亲面前,他永远是一个孩子。
      “你必须离开这里,今晚就走,然后要尽快离开菲尤帝欧的国境,越快越好!”
      伊尔凯拉斯在母亲怀中睁大眼睛,眼中透着不解。
      “你的父王——”娜尔芬痛苦地闭上眼,“他要杀了你!”
      ※※ ※
      今夜更早些的时候——
      雷古因•菲尤帝欧,崇尚铁血力量的军事大国菲尤帝欧第七十三代国王陛下,在深夜独自一人坐在大殿之内,凝视着自艾瑟雷迪特之塔送来的信函。
      黑色纸上用银色的弧线勾勒出繁复的纹样——黑银之函,灾厄之塔重要程度最高级的紧急信函。
      ——不用打开,他也能够猜到那封信里说了些什么。
      距离穆伊之月出现在坦里亚的天空中,已经过了十五年。
      当年他自灾厄之塔回来后半个月,王后娜尔芬生下了他的第二个儿子……
      回忆起那时的景象,素来刚强的雷古因陛下将脸深深地埋入手心——菲尤帝欧究竟是被什么给诅咒了啊……竟然会生出那样的孩子——
      小王子伊尔凯拉斯天生一双紫色的眼睛,甚至连头发也是紫色的。
      菲尤帝欧的王族世世代代都是金发蓝眼,但是,无论是大路上的任何人,就算是色彩艳丽的羽族人和兽族人或者是水族人,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颜色的身体特征——紫色,在坦里亚是最为不详的颜色。
      和在灾厄之塔里看到的那轮穆伊之月同样的眼睛,令雷古因•菲尤帝欧当时根本没有办法伸出手去抱这个刚刚诞生的小儿子。不过他还是说服自己这并不代表什么,直到——小王子刚满月,菲尤帝欧就出现了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灾。国王陛下才开始对自己说,也许这个孩子真的会给世界带来灾难。
      在娜尔芬的恳求下,雷古因没有处死这个孩子,而仅仅是命令宫廷魔法师给他加上了封魔咒法,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但是雷古因越来越害怕见到伊尔凯拉斯,因为他每次看到那不详的紫色,都忍不住去想自己是否应该杀了这个孩子……杀了他最小的儿子……
      即使如此矛盾,但关于伊尔凯拉斯的事情,雷古因还是没有上报给灾厄之塔——一旦塔里的“骑士”们出动,他的孩子必将死亡。
      他严令皇宫里的人不准将小王子的事情说出去,不过深知艾瑟雷迪特的影响力的他并不认为这件事能隐瞒多久。
      ——如今,灾厄之塔的信函已然到来。
      雷古因•菲尤帝欧用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拆开信函,上面只有一行小字——灭世之灾,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他颓然地靠在王座的椅背上,整个人陷入阴影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来人。”
      许久之后,他命令着,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门外的侍卫走进来,对着国王陛下跪地行礼。
      “让麦格尼斯侯爵进来。”
      侍卫接受命令,去找那位早就得到命令,一直在旁等候着的麦格尼菲侯爵。
      达那斯•麦格尼斯是在雷古因陛下在王子时代的好友,他比国王年长两岁,看起来却比四十岁的国王要年长的多。
      “陛下。”
      “达那斯……”御座上的雷古因就像是突然老了十年,“我的朋友,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了……”
      达那斯虽然对国王陛下的语气感到奇怪,但还是秉着一个臣子和友人的本分立刻说道:“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今夜白塔将燃起大火。”
      达那斯一惊——白塔是伊尔凯拉斯王子所居住的地方——如果那个地方燃起大火,王子根本无路可逃……但是与国王相交多年的他,很快就明白了话中蕴藏的,国王的本意。
      “臣下明白了。”
      他只是一介军人,军人就是国王的剑,并不需要自己的意志。
      “不要告诉娜尔芬,你去吧。”
      麦格尼斯侯爵退下后,雷古因从王座上离开——十五年了,他的儿子今夜将死去——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悲伤还是心安……
      一位贵妇人从大殿旁边的长廊中现身,默默地看着国王离去的方向,海蓝色的眼中盛满破碎的悲伤。
      ※ ※ ※
      ——你的父王要杀了你!
      伊尔满脸不信,摇着头退后:“不会的……父王不会这么做的。”要杀的话不是早就应该杀了吗?为什么还要养他这么多年?
      “伊尔!”娜尔芬焦急地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道达那斯什么时候会开始动手……
      “听母后的话,离开这里,远离菲尤帝欧王国!”
      伊尔凯拉斯终于明白母后是认真的,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可是——我根本不可能逃掉啊……”如果可以逃,他早就离开了……离开这个冰冷的牢笼。
      娜尔芬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估计达那斯应该快要开始行动了……她来的时候隐去了身形,所以如果他去问看门的卫兵,卫兵会告诉他,塔里只有伊尔凯拉斯一个人……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伊尔凯拉斯殿下在吗?”
      娜尔芬一惊——是达那斯的声音,没想到他竟然会亲自来看!
      她搂住伊尔,在他耳边轻声叮嘱着:“绝对不要说母后在这里。”接着她念动咒文,藏匿在一边。
      伊尔镇定地上前开门,达那斯•麦格尼斯是少数几个看到他不会露出厌恶眼神的人,但是母后的要求一定有她的道理。
      “麦格尼斯侯爵,有什么事吗?”
      达那斯扫视了室内一圈,并没有见到任何别的身影。想到这个孩子接下来的命运,他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入冬了,陛下命我前来看看殿下有什么需要。”
      伊尔摇摇头,露出一个堪称“标准”的温柔微笑:“没有什么特别的需要,我很喜欢这里。”
      “是吗……”达那斯短促地一点头,似乎有点不自在,“那么我离开了。”
      他轻轻阖上门,将遗憾和罪恶感压到心底的最深处。
      顺着螺旋状的阶梯走出白塔之后,达那斯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唯一的小窗口,伊尔凯拉斯王子并没有被禁足,但是他自从十一岁后就很少离开这座塔……王子殿下明白陛下并不愿意看到他,也就尽量不出现在陛下面前——那样的少年,真的是所谓的不祥之兆吗?
      达那斯摇摇头,在心里提醒自己——你是国家之剑,就只能按照国家所有者的意志指向任何方向。
      他对守在塔入口的两个亲兵做了个手势——他忠诚的部下们立刻在暗夜中行动起来。
      与此同时,娜尔芬梳理着伊尔的紫色长发。接着她拿出自己胸前的项链吻了一下,用双手将它紧紧握住,呢喃地念诵道:“法月希拉啊……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您赐予您的慈悲……”
      接着她开始念咒,伊尔听不懂那些艰涩的发音,但是他知道母亲在对自己施展魔法。
      温柔的力量包围着他,渗入他的身体里,那种仿佛浸泡在热水中的温暖让他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舒适地呼吸。这跟他接受封魔咒法的时候那种刺痛灼烧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看着银色的光将自己湮没,但是伊尔并不害怕,他知道母后绝对不会害他。
      施法过后,娜尔芬示意小儿子看镜子。
      伊尔不由屏住呼吸——在那里面的,是一个金发蓝眼的少年……
      “真是太神奇了……”他低头看着自己长长的头发,喃喃地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魔法被施展在自己身上。
      但是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感慨……今夜注定了无法平静。
      当火从外面烧起来的时候,娜尔芬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与心爱的儿子告别。
      “伊尔,不要怨恨你的父王……还有,记住,母后爱你。”她将那个项链挂在伊尔脖子上,把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塞给他,念动了咒语。
      伊尔突然明白了母后要做什么,但他不明白的是如果自己离开了,母后该怎么办——
      “魔法并不是万能的,伊尔。”用尽全部的生命,也只能将伊尔送到都城外而已。这还是得益于伊尔身上的封魔咒法,让他对任何魔法的抵抗力为零。
      娜尔芬的笑脸渐渐的模糊,金红的火焰已经蔓延到他的房间。
      “能够拯救我的孩子,我已经不能奢求更多了……”娜尔芬温柔地笑着,然后她突然落泪,“对不起……如果我能从正面反抗你的父王,你也不会留下那么多不愉快的记忆。”
      那声音也逐渐的模糊,伊尔只能泪流满面的大声喊着:“不要——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有母后在我身边,我一直过的很快乐!”
      就算必须忍耐寂寞,就算必须收敛自己的一切言行,就算要低着头忍受他人的眼光和作弄!只要有母亲在……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
      “……伊尔,好好活下去。”
      美丽的王后最后露出的似乎是个微笑,但伊尔凯拉斯已经听不到也看不到——他已经不在那座白塔之中。
      隆冬的季节,四周都是雪,十五岁的伊尔凯拉斯抱着母亲最后塞给他的包裹,在冰冷的雪中大声哭泣。
      ※ ※ ※
      在离坦里亚既远又近、仅凭人类之力无法到达的某个地方,一个身影观望着这一切,露出讥讽的轻笑:“人类,永远如此自以为是。”
      那个人影的身后,一尊巨大的女神像垂目低首,仿佛在哀戚,又仿佛在怜悯。
      ※ ※ ※
      ——帮我……找一个人……
      ——所以……去旅行吧……
      ——去旅行吧……
      那个人的手顺着少年的头发滑落,尚未干涸的鲜血在少年脸上画出一道痕迹,艳丽的红印在苍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就像少年哭出了血泪一样。
      但是不管是男人还是少年本身都很清楚,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因为黑发的少年,是没有眼泪的……
      男人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他一直盯着木偶般的少年,希望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什么,但是直到他所能坚持的最后,依然什么都没能看见……
      “……伊……拉……”
      男人最后闭上双眼,嘴里无声地吐出一个模糊词语,失去了最后的生机。雪依旧无声无息地飘落,越下越大,用最纯净的白覆盖了他冰冷的尸体。
      一旁的少年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目呆滞地看着那渐渐消失于细雪之间的身影。
      他不哭也不笑,脸上无悲亦无喜。只是在嘴里喃喃地重复着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去旅行啊……那就……去旅行吧……
      那便是整个故事的开始。
      ※ ※ ※
      休慢慢地走在雪地上,听着自己穿的皮靴踩着厚厚地积雪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估量着这雪究竟有多厚。
      但是他一边思考一边忘却,空洞的眼睛茫然地凝视着前方的路。准确的说,他根本什么都不愿去想,于是只是随便找了样东西让他能够专注地进行“清空自己的脑袋”这件事而已。
      愣神了好一会儿后,休低头看了看没过膝盖的积雪——也许他应该庆幸昨天晚上自己在名叫可可里的小村里过了一夜?
      可可里村是一千年前的疫病之灾后,由菲尤帝欧王国和商业之国罗塔尔边境的一些受灾村的幸存者们互相扶持着重新建立起来的小村子。经过一千年的发展,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兼具两国特色的有趣地方,同时也是两国最重要的边境村落之一,说是村落,事实上除了人口和面积以外,其繁荣程度跟一个城市差不多,能买到很多普通村镇看不到的东西。
      休在昨天下午到达小村,他看了地图并观望了天气后,才决定在村中的客店里住宿一晚。这显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半夜的暴风雪绝对不会让人感到愉快,即使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休。
      这里处于坦里亚大陆偏北部——坦里亚大陆的形状就像是一弯月牙,两头尖尖的方位分别是南北方向,菲尤帝欧是整个大陆最靠北边的国家,从可可里村所在的国境线一直往上到极北,都是它的国土。
      冬天的话,这里暴风雪什么的很常见。只是近几年冬季渐渐变得漫长,总是给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想到又是一个千年之尾,这种情况大概象征着灾难的将临。
      不过以休什么都不想的性格,大概也不会在乎这些……
      什么危险不危险,有用或无用之类的他统统无所谓。他就像玩偶一样,只是凭借本能地四处走动——没有起点,没有目的,当然也没有终点。
      在他的脑子里,除了一句话以外,其他的都是一片空白,包括情感。
      ——去旅行吧……
      当少年如同一张白纸一样在雪地里清醒过来的时候,除了隐约记得自己的名字似乎是叫做休以外,就只剩下对这句话的记忆。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嗓音,耳熟,但是想不起是谁。而且那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总觉得像是快要死去的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也很快就恢复正常。
      不记得过去并没有给休添多大的麻烦,而且他自己也没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他甚至连找寻自己的记忆都不想。
      没什么能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他只是活着,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真正的“活”。
      于是出于某些无法具体描述出的原因,他顺从了头脑里的那个声音,开始一个人的旅行。
      “嘎——”
      缓慢地抬起脚放回原地——声音有些不对?
      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吗?
      他用脚踢开一些浮雪,看到一个人形轮廓被深深埋在雪中……
      是个人啊……休漠然地想,然后抬起脚打算继续往前走。
      这种受灾的旅行者他也看到过不少,在这样的纷乱年代,随时都会有人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死去,一具雪地里的尸体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是这次似乎不一样。
      “救……”
      脚踝……被抓住了……
      休低头看向雪堆下面伸出来的一只苍白的手,脑子里浮现出一句突如其来的感慨——原来还没死……
      那个几乎全部都被深埋在雪地里的人勉强动了动脑袋,睁开眼睛望向休:“救……救我……”然后就像失去了全部力气一样,干脆地昏了过去。
      休站在原地,看了看对方松开的手……他愣愣地发了一会呆,然后才慢慢地蹲下身子,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在积雪中。
      ——淡淡的光芒从他的手心里放出,周围的雪快速无声地退开,将整个人显露出来。那并不是雪化成了水,而像是雪有意识地离开,堆积到一边。
      雪地里的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虽然身上的麻布袍子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但勉强能看出是相当有档次的布料,衣服的碎片上还有华贵的绣纹。
      ——也不知道这家伙多久没有换过衣服,都烂成这样……没在雪地里冻死,真的是非常好的运气。
      休这样想着。
      但是休没有想过——任何一个普通人穿着这种根本无法御寒的衣服被埋在雪地里一整夜,都一定会变成一具尸体。他只是又将手移到对方的身上,手掌心冒出的光让那具身体渐渐不再僵硬,温暖起来。
      接着,黑发少年拉过对方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扛着人往可可里村走去。
      从头到尾,休既没有多余的怜悯,也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他就像是在完成一件工作一样漠然刻板,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比平时放轻了许多。
      ※ ※ ※
      伊尔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粗糙的天花板,身上盖着被子,壁炉里的火十分旺盛,发出“噼啪”的响声——
      他只记得自己觉得很冷很冷——最近一次被发现之后,他连续奔波了三天三夜,而这三天他只吃了一点点东西。然后……他在半夜遇到了大雪……他实在没有力气,只能躺倒在雪地里等死……接着,似乎是有人踩到了他,于是他勉强用最后的力量抓住了那个人准备离去的脚……
      在昏过去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黑色短发少年,以及对方毫无感情的黑色双眼……他猛得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四周——很快在床边摸到了他的剑,冰凉的触感立刻恢复了他的镇定。
      接着他扭头看向休,呼吸急促地问——
      “这是哪里?”
      “可可里村。”像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一样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休慢慢吞吞地将视线从窗外移动到少年身上。
      “可可里村……”少年重复着这个名字。
      ——他看过地图……可可里村是菲尤帝欧和罗塔尔分界线上的小村子。原来,他已经逃到了菲尤帝欧公国的边境……
      他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个看起来冷淡漠然的少年——对方外面披了一件白色长袍,里面穿着件黑色金边的贴身外衣,而且仔细看的话,白色长袍边缘上绣着一些奇异的同色花纹,领口处用一枚看起来颇有历史的银环扣住——这个装扮实在不太像是一般的旅行者。
      他皱了皱眉,那长袍和银环上的花纹看起来似乎十分眼熟……就像是灾厄学者互相识别的专用花纹,但是又不太一样……他分辨不太出来。
      ——灾厄学者是研究坦里亚千年一次灾难的人们的统称,最高等的灾厄学者直接服务于艾瑟雷迪特之塔,其次是服务于各个皇族,这在坦里亚是很受人尊敬的职业。
      虽然对方不一定是和那些灾厄学者一路的,但相当厌恶灾厄学者的少年还是冷硬戒备地说:“谢谢你救了我,我是伊尔。”
      “休。”。
      伊尔看着休的眼睛,那双眼睛空洞无物——并不是说他是个瞎子,而是,就算他的眼睛对着你,也不像是在“看”着你。迷蒙的黑色遮蔽了一切,没有任何东西。好像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只是空白一片,连他本人也不存在其中。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救自己?
      “……为什么会救我?”伊尔毕竟还太年轻,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和对少年的莫名信任让他问出了口——但是同时,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如果对方真的是找麻烦的灾厄学者……
      ——那就杀掉他!
      气氛一时因为少年外露的杀意凝滞……
      休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完全没有感觉到伊尔的杀意,不过原本无神的黑色的眼睛里爆出细微的光芒。他慢吞吞地回答:“因为……看起来很漂亮……”
      ——杀气满满的伊尔突然间愣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握剑的手也突然僵住。壁炉里的火光闪动了一下,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休其实也是实话实说,那时看到少年的眼睛,就像是空蒙景致中的一抹亮彩,深深地在他什么都没有的脑海中划出了一道痕迹。
      如果世界对于他来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那么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光——就如同他每次仰望天空时——看到那轮紫色月亮的感觉一样。
      伊尔显然没听懂这近乎自语的回答,不过他没有再次开口询问……至少对方并不像那些“学者”一样对他充满敌意——也许他真的只是无意间心血来潮救了自己——况且自己还有母亲留下来的魔法。
      在伊尔思考的时候,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蔬菜汤被人递到他面前。
      “吃。”休淡淡地说——村里的医生说这个少年很久没吃东西了。
      伊尔皱眉看了看汤,没有接过去。基本的警戒心他还是有的。
      休疑惑地看了看伊尔,再看看手里的汤。然后他喝了一小口,再次递到伊尔面前:“不烫。”
      对面的少年额前飘过几道黑线,不知道是为休的奇怪理解,还是为他的脱线。但是他端过了汤,狼吞虎咽,很快就吃得一干二净。
      “我要离开了,你有钱住宿吗?”将碗送下去给旅店的人后,整理好物品的休很反常地问了一下少年。
      “我也要离开。”伊尔猛的跳下床,随即惊讶于自己灵活的双腿——他本来以为冻僵了的四肢恐怕不会那么好用,但是现在看来……是魔法吗?是这个名叫休的少年?
      可是他似乎没见过这类的魔法……
      “哦。”休点点头,转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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